尚公主 第260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暮晚摇低声:“你只在乎百姓。”

  言尚顿一下,看向她:“我也在乎你。你不能弑父,哪怕是间接。”

  他说:“摇摇,弑父罪名不应由你来承担。良心煎熬不应日后摧残你。不管旁人如何,我们要问心无愧。我们不做那个恶人,因为……”

  他同她一起去看外面的大雨,轻声:“有人比我们更想做。”

  —

  但是有人想做恶人,却到底败于言尚和暮晚摇手中。

  兵马入城,杨嗣一万兵马,对方与北衙联手,数倍于他,又拉着百姓垫背。在不知城中死了多少人后,第二天天亮雨晴,杨嗣在皇城中被俘。

  此消息传入东宫时,东宫一片哀声,太子殿下也被卫士们围着,被当作谋逆犯人看押。

  刘文吉说秦王已认罪,在请求陛下的恩典,陛下问太子,可有话要说。例如求饶,例如解释。陛下都想听一听。

  太子沉默着。

  刘文吉痛快无比地盯着他,想到当日就是这个人,造成了自己的悲剧。而今自己审问这个人,刘文吉痛快得全身发抖,恨不得剜了此人。

  东宫一片惨淡,而太子仰起面,淡声:“世间之事,不过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第146章

  暮晚摇和言尚从城外回城时,言尚因受重伤的缘故, 一直靠着她的肩, 昏昏沉沉。暮晚摇则撩开车帘,看到外面的景象——

  雨后, 地上的泥水混着血水;

  军士们沉默地搬着尸体;

  无人问津的百姓尸首堆在商铺外,将开了商铺的人吓得惨叫连连;

  男人女人们行尸走肉一般立在街上, 四处问自己的亲人可还活着……

  公主府所属的马车沉默地行过街坊,将士们随行, 身后便有一个疯癫癫的男人追着马车, 被人拦着也要高声嘶吼:

  “贵人!贵人!贵人从城西来么, 可有看到我家娘子?她昨日上午出去买菜, 至今未归,至今未归啊!

  “明明城东就有菜, 她非要去西市, 说那里便宜。都怪我前日骂了她,说她干吃不动。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干活太累了,自己被头子骂了, 回头骂她……

  “我们成婚三载,膝下唯有一女,女儿在家嗷嗷待哺,可母亲却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那男人被卫士们拦着无法靠近马车,他颠三倒四地说着, 说到激动处,干脆坐在地上抹眼泪,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凄凉,悲怆无以抒发。

  今日之前,谁会想到长安城中,会发生这种事呢?

  暮晚摇掀开车帘,一直回头看那男人。她怔然望着,忽一双手伸来,捂住了她的耳朵。暮晚摇回头,见是脸色惨淡苍白的言尚醒了过来。

  他替她放下帘子,轻声:“不要看、不要听了。听多了更难受。”

  暮晚摇盯着他,见他目中虽有不忍哀意,神情却很平静。

  她忽的轻声:“你小时候经常看到这些么?”

  言尚:“嗯。见的多了。”

  暮晚摇不说话,一时间为自己的狭隘而愧疚。她充作大度人,口上说着要去了解民生。但是到今日她在长安街头看到这些,她才真正被触动到。

  才真正有些懂言尚想坚持、想守住的是什么。

  暮晚摇喃喃自语,自我反省:“人间总是如此么?”

  隔着车帘,盯着帘子上晃动的人影,言尚轻声:“人间总是如此。上位者不择手段,受苦者浑浑噩噩。权贵者搏前程,百姓们求生存。

  “他们无人可依,我等前途迷惘。若有可能,自然不该失了怜悯心。为官者,为仁者,当帮这些百姓们。”

  暮晚摇无话可说,只握紧了言尚的手。

  皇帝是这场宫变的胜利者,可是长安这炼狱场景,不正是刘文吉用普通百姓的命填出来的么?而刘文吉不是在为皇帝做事么?事成之后,难道皇帝会因为刘文吉用人命去对付杨三,而杀刘文吉?

  不会的。

  死去的人对皇帝没意义,只对自己的亲人有意义。

  暮晚摇忽然想,她为公主,言尚为官,权贵至此,他们可以做的事,也许真的很多……

  暮晚摇问言尚:“后背痛不痛?”

  言尚本想说不痛,但是望着妻子忧郁的眼眸,他点了下头。

  他叹口气,蹙眉:“整片后背火烧一样,我还怀疑我发烧了……摇摇,我怎么总这样……”

  暮晚摇心痛他遭受的苦难,心痛他的身体总是受到各种折磨。自他为官,他一会儿被油烧到,一会儿是牢狱之灾,一会儿是眼睛,现在又是后背……

  暮晚摇想,这一次后,言尚必须好好休息一番。他不能再撑了。

  心中已有主意,暮晚摇道:“言二哥哥,别害怕。咱们府上有专供御医,回去后就给你看伤,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言尚叹:“恐怕是睡不成的。”

  —

  自然睡不成。

  长安城中刚发生这样的大事件,言尚回城后,就要去中书省和门下省走一趟,向几位相公说明城外战事;他还要去刑部、大理寺、宗正寺,将秦王交到宗正寺;他亦要去吏部,稳定那些正惶惶不安着的官员们的心。

  且护驾之功,言尚这一次的事,中枢总要嘉赏吧?自然,比起其他的事,事后嘉赏这样的,反而成为最不重要的事。

  如今最重要的,是对太子和秦王的议罪。

  皇帝没让官员们来议罪他的两个儿子,但是暮晚摇和言尚回到长安的第二天晚上,就被叫去宫里了。

  太子和秦王,总要有个定论。

  —

  言尚这一次进宫,是随暮晚摇,以驸马的身份入宫的。

  他们在皇帝的寝宫中得到皇帝召见。

  皇帝比暮晚摇上次见时更加苍老,说几句话就咳嗽喘气。暮晚摇原本想质问皇帝为何不提前与自己商量,把自己一人丢在避暑山庄,逼着言尚护驾……但是看到老皇帝如今喘口气都费劲的架势,暮晚摇叹口气,不想问那些废话了。

  暮晚摇与言尚夫妻落座。

  这些正统的皇室成员中,大约只有太子还没来。

  庐陵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坐着,好似在发呆;玉阳公主和其驸马跪在地上,含泪为自己的三哥求情;秦王也跪着,满脸是泪,让父皇饶了自己。

  最绝的是晋王。

  常年是压在两位兄长之下,晋王也不见得和两位兄长有什么交情,那两位也不搭理他。但是这一次,晋王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他虽然没有如暮晚摇那般护驾,但他起码没有谋反。两位兄长出事,皇位不是只能考虑他了么?

  晋王来虚伪地为两个兄长求情,他跪在地上,情真意切:“父皇,太子殿下与三哥一定是受人蒙蔽,一定是被陷害的。父皇原谅他们吧,或者让儿子代为受罚……”

  暮晚摇在旁坐着,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裙裾,不耐烦地向言尚望了一眼,对言尚撇撇嘴角。

  言尚摇头,示意她不喜欢晋王,可以当没看见,没必要嘲笑人家。

  就是晋王这边反复的求饶并着玉阳公主真切的求饶声、秦王的哭饶中,外面一声唱喝,刘文吉带着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一直闭着的眼睛,此时才浑浊睁开,看向太子殿下。

  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太子来时,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太子俯眼盯着下方跪着哭的秦王和晋王,见一个事败后后怕惊惧地求饶,一个压根没参与此事却虚伪地让皇帝饶两位兄长一命……太可笑了。

  太子忍俊不禁,笑出一声。

  皇帝冷声:“你笑什么?”

  满殿寂静,都看向太子。

  皇帝喘着气,目眦欲裂,厉声:“你笑什么?!”

  太子这才缓缓撩袍,给皇帝跪了下去。

  —

  皇帝愤恨地瞪着太子,扶在凭几上的手因气怒而发抖。

  秦王谋反,他理解。

  因为秦王是被逼反的。皇帝要收拾南阳姜氏,要让南阳姜氏变成今日的金陵李氏。秦王不能接受,自然会反。

  可是太子为什么反?

  太子为什么和秦王合作?

  难道自己对太子不好么?难道自己不是在给太子铺路么?难道自己做的这一切?……不都是等太子上位当皇帝后,能够轻松些么?

  太子为什么要反?!

  皇帝呼吸不畅:“说说吧。”

  殿上没有人声,所有人都盯着那跪得笔挺的青年。

  太子缓缓抬眼,仰头看向自己那至高无上的父皇:“你要我说什么?成王败寇而已。”

  皇帝怒:“如此,你是至今都不知悔改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太子笑,他语调平静:“你失望什么?”

  停顿一刻,他眸底神色锐起,语气加重、声调抬高:“你到底失望什么?!难道你有爱过我么!父皇,我们都不要这么可笑虚伪了好不好?”

  皇帝仰身就往后一倒,他的大内总管成安连忙来为皇帝拍胸,防止皇帝被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气死。

  成安心惊胆战:“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吧!”

  刘文吉则手持拂尘,似笑非笑地立在边上观望这出闹剧。

  秦王低着头不说话,玉阳公主抽抽嗒嗒地回头看一眼太子,晋王也愕然看太子,没想到太子这么大胆。

  坐在旁边、这出闹剧和他们关系最不大的,就是言尚和暮晚摇了。一众人哭着求饶的时候,暮晚摇夫妻没兴趣。到现在太子这般,夫妻二人才对这场闹剧产生了点儿兴趣。

  太子不理会所有人,眼睛只看着那个快被他气死的皇帝:“我为什么好好地做着太子,却要跟着三弟谋反?明明只要你一死,皇位就是我的。父皇,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你不给我活路!你要折断我的羽翼,再让我做那个皇帝!你根本不相信我能治好天下,你相信的是君臣平衡之道,相信的是互相牵制之路!你断我的路,让杨家步步出京,让杨三远离长安……你要把我身边的人全都毁了,才给我机会做孤家寡人。

  “那是你想做的皇帝!不是我想的!连自己最信任的人、最亲近的人都失去的皇帝,不是我要的!我本可以忍……但是再忍下去,我会失去一切朋友,亲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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