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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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着暮雨时,言尚仍在吏部。
天幕灰暗,他伏在案前,一边咳嗽着,一边伏笔写字。
他青白色的衣襟圆领上沾了潮水,因他是先离开尚书府衙,都快出皇城了,经过自己的小厮云书提醒,才想起自己答应暮晚摇的事还没办,便又折回吏部了。
他是答应暮晚摇请假的。
最近下雨,他膝盖酸痛,夜里睡不好,偏偏后背又疼得厉害。他不说,待暮晚摇发现时,他已经低烧了好几日,夫妻二人为此吵了一通,言尚便答应她请假几日。
偏偏忙了一天,言尚忘了请假了。
只好回来写折子,准备连夜去吏部侍郎府上拜一拜,说明自己身体不适的缘故。
言尚伏案写这些时,新帝私访,来了六部考察。这般时辰,各部都已空了人,新帝到吏部这里,不让人打扰,他站在灯火通明的门帘后,看到屋舍中还在办公的言尚,心中一阵感动。
若是大臣们都如言素臣这般忠心耿耿,治理国家还有什么难的?
言尚听到皇帝一声轻咳,他侧过脸认出人来,便起身行礼。
皇帝和善:“这么晚了,素臣还在办公?”
言尚笑一下,说:“是请几日假。”
这和皇帝想的不一样。
皇帝一愣,然后不悦:“怎么,难道连你也学那帮老臣托大,要为难朕?看朕闹笑话,你们都觉得可笑吧?”
言尚依然温润:“陛下这话从何说起。天下岂有臣子为难天子的道理。”
皇帝和言尚的相处时间极为有限,他对言尚的印象,是一个脾气很大的能臣。若是脾气不够大,敢杀郑氏族长,敢弄倒户部,惹怒先太子,又和丹阳公主翻脸么?
而能臣更好理解。若是没本事,又怎么会和丹阳公主重归于好。
就暮晚摇那脾气……
皇帝这日晚和言尚谈话,才发觉自己弄错了言尚的性情。言二郎的性情看着温和十分,十分好说话……长安官场说他可怕,大约又是那些大臣们以讹传讹罢了。
皇帝便与言尚谈心,说为帝的烦恼。
言尚宽慰他。
言尚的谈话技巧之好,是新帝当皇帝后最舒服的一次。他本只是随便抱怨,却禁不住言尚那引人信任的气质,不觉越说越多。
说自己的志向,说自己被大臣们欺负,说自己的理想。
言尚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刘文吉赶到吏部,这外听内宦说起新帝如何在里面和言二郎推心置腹,刘文吉眼皮直跳,脸色阴沉。
刘文吉在外偷听几句,听新帝和言二郎说话已经态度亲昵很多,他更为难堪……
满朝文武,大约只有刘文吉是最了解言尚的。
言尚若想让一个人喜欢他,便不会有人讨厌他。
刘文吉惧怕皇帝被言尚拉拢了去……言尚这种不动声色拉拢人心的风格,连先帝那种心机叵测的人都重用了他,新帝岂不是更容易?
刘文吉开始思考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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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最终没有请假成功。
他说自己身体不好,新帝却劝他能者多劳,不断地说要给他升官,让他做更重要的事。新帝还向他讨教如何平衡各势力之间的关系,向他承诺自己要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丹阳公主府上,言尚裤腿挽至膝盖,正在泡脚。暮晚摇本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终于请好假的结果,结果就听到了言尚和新帝如何相谈甚欢的消息。
暮晚摇拉下脸。
她嘲讽道:“怎么,他说两句好话,你就要为他卖命了?升官?升什么官?本来我们护驾成功,就应该升官!他却只字不提。只字不提也罢,反正我们也不稀罕。他现在说两句志向,你就心动了……是不是他再说两句,你都要为他抛家弃子了?”
言尚无奈:“何至于此。只是陛下说想做一个明君,请我多帮忙,我看他有这般志气,就想试试罢了。”
暮晚摇道:“他说让你办公务就很重要,我让你去赏花看戏就不重要。”
言尚无言。
暮晚摇顿时脸气红:“你果然觉得赏花看戏不重要!”
言尚憋出一句:“我本就不会赏花,也听不懂戏文。你拉着我去,我也理解不了。”
暮晚摇客气道:“是我这个贪图享乐之人耽误了言二郎的大事。”
言尚脸僵一下,他低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暮晚摇怒:“那你的意思是如今我说的话对你来说不重要了?是可以敷衍的了?”
言尚茫然:“我……我更加没有这个意思。”
暮晚摇:“那我让你请假几次,你到现在都请不下来。是觉得我耽误了你的好前程,你是否还在心里怪我不体谅你?”
言尚有些着急,他说话向来慢,她却如炮竹一般点得霹雳吧啦,让他跟不上。
好一会儿,言尚才道:“我也没说我不请假……我明日再去请,好不好?”
暮晚摇看他这个无奈的样子就烦:“呵。”
她不再理会他,而是指挥侍女们搬被褥搬衣物。
她回头,看言尚凝视着她,眸子静黑清澄。她挑下眉,含笑:“言二郎好好办公吧,本宫不打扰了。”
言尚:“你去哪里?”
暮晚摇倨傲:“我公主府这么大,还找不出另一间房睡觉?”
言尚一怔:“你……要与我分床?”
暮晚摇:“我想过了,你是指望不上的。你夜里睡不着,我越看你越来气。我怕我哪天晚上醒来后看你睁着眼,忍不住给你一刀……还是和你分开比较安全。
“你去好好办你的公务,当你的忠心大臣。我去赏花作乐,当我的庸俗公主。咱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相看两生厌,你厌烦我也是正常的。分开也好。
”我多去看看世上好看的郎君们,让自己洗洗眼睛。你也趁机多找几个女人,开开眼界……算了,言二郎这般忙,肯定没时间找女人,你要是有需求,找我便是。”
她回头对他莞尔一笑:“随你高兴。”
言尚错愕。
他见她往外走,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要和他分床分房。
言尚顾不上裤腿上的水往下滴,就连忙披上外衫,起身去追她。他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子,一径问人公主去哪里了。
公主府实在太大了,言尚衣衫不整,要顾及形象,便出来得慢了几步。他没有找到暮晚摇,但才出门,就碰上了来找他的言晓舟。
言晓舟:“二哥,我有事与你说!”
言尚眼睛张望黑漆漆的夜色,低头仓促地与妹妹说:“明日再说……”
言晓舟道:“可是明日就来不及了呀。二哥,我定了明日离开长安的行程,都找好车马了。我再不说,我走了二哥你都不知道啊。”
言尚一下子错愕。
他呆呆看她:“你要去哪里?回岭南找阿父?怎么了,可是我、我怠慢了你,你在长安住的不舒服了?”
言晓舟见他要把原因归到他自己身上,心中最知道二哥定是又开始反省自己、自己难受,言晓舟连忙打断:“不不不,我是想去剑南……找杨三郎的。”
言尚吃惊。
他定下神,缓缓问:“你嫂嫂……摇摇知道么?”
言晓舟微笑:“我跟嫂嫂说过了。她听了我的想法,并没有反对。”
言尚怔忡,意识到暮晚摇是故意的。他只好带妹妹回房,了解一下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至于公主……这是婚后他第一次和暮晚摇闹得这般厉害,他没有经验,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他还不知道,暮晚摇说找好看的郎君多看看,并不是逗他的。
某方面来说,暮晚摇比他会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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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新帝那边,才和言尚谈好,心中高兴,回到皇宫,也是仔细回味。
刘文吉看新帝念念不忘言二郎,心里冷笑,故意说起一事:“陛下,好似该给言二郎升官才是。”
新帝了然:“自然。朕要让他做事,自然要……”
刘文吉诧异:“似乎先帝有遗旨,是要言素臣做宰相的。臣也不是很清楚,那圣旨是供在太庙里的。”
新帝呆住。
然后沉下脸,道:“你的意思是,先帝早给言二郎安排好了,所以言二在我面前不过是装样子?他知道自己要做宰相,朕说给他升官,他根本就不以为意。
“他和那些老臣们一样,把朕当猴耍?”
刘文吉笑:“这臣就不清楚了。只是言二郎如此多才,不管是先帝还是陛下,都很看重他,喜欢他。
“臣就是觉得……一个人让所有人都喜欢,这份心机,臣实在羡慕啊。”
皇帝若有所思,对言二郎的那份热忱淡了下去。
第149章
言尚领妹妹回房,为妹妹倒茶。捧茶而坐, 他端详着妹妹, 斟酌着话语。
言晓舟正是花朵儿般娇柔美丽的女孩儿,脸洁白, 唇丹红,眸乌黑。她是明日春晖般的女郎,笑起来时眼中波光粼粼,没有一丝杂垢沧桑。
她与言尚妻子那般妩媚风情的美不同。暮晚摇是勾魂摄魄,但我自无情;而言晓舟则是独自温柔,但为你回眸。
世人对女郎的欣赏, 其实更多是偏言晓舟这般的。因世人总是驾驭不了暮晚摇那类女郎, 却觉得自己可以驾驭言晓舟这般的。
不提言晓舟的温柔皮相下是如何有主见、如何固执的一个女郎, 单言晓舟的相貌才情,言尚就知道自己妹妹不会缺郎君追慕的。
何况自己在长安的名气那般厉害。
所以父亲将妹妹的婚事托付给言尚,言尚也并未多管过妹妹。
他实在太忙了, 他虽然大略从暮晚摇那里知道了杨嗣和言晓舟阴错阳差的一段情, 但他起初就不觉得这二人会走到一起, 是以也没有多问。
直到今夜, 言尚望着妹妹的容颜, 才蓦地羞愧:他自以为是, 看轻感情。他以为已经结束了的一段故事,原来并没有结束么?
言尚怕直白会伤到妹妹的心,便轻声问妹妹:“你去剑南,是特意去找三郎的么?我听摇摇说过, 你与三郎总共相识也不过半年。晓舟,年少时朦胧的好感是当不得真的。你一个女孩儿,千里奔赴剑南,而三郎是有担当的人,他如今状况,即便你去,他也绝不会接受你,因他不会想连累你。”
他停顿一下,道:“私心里,我知道杨三郎这般,摇摇这般的人,他们天生就会喜欢那类干净漂亮、看着简单的人。因为那和他们世界里认识的人不一样,新鲜感会带来好感,会造成错觉。而回归现实后,他们又会表现得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