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例如水路被攻陷后的守城该如何守。广州不需要战无不胜,广州只需要牵制南蛮,给其余两大主战力缓冲。
暮晚摇开始嘱咐修建州郡城墙了。
兵士们出城作战,城中的百姓们也全被调动起来,在城郭原本就有的城墙外,加一圈女墙来保护。女墙保护,采用的修建方式,是“扭头开门”。
扭头开门的意思是,城郭里城门和外城门并非正对。即使敌军攻下了外城门,但仍需要绕一大圈,才能找到相对应的里城门,如此才能继续攻陷。这种里外城门方向不对称的手段,防止了敌军的箭术直攻,也为攻城增加了难度。
同时,暮晚摇跟将军们研究地形图,她发现城门有通陆门,也有走水路的门,供货物进出。一般情况下,通向大陆的门都会守备森严,敌人难攻。而水门处虽设有铁闸,防止敌人偷袭,但仍是兵力薄弱的地方。
暮晚摇下令:“将六个水门全部用石头堵住。”
将军:“啊?”
暮晚摇:“既然此处兵力本就薄弱,不如弃而不用,将这六处城门废了,兵力转用去更重要的地方。”
一月的水战,将军们已经对这位说一不二的公主有了清醒的认知。暮晚摇的美貌是动人的,心却更是冷而狠的。
若非她一力督战,督促他们昼夜不停地练兵,广州哪能抵抗得住凶悍的南蛮兵力。此时无人敢小瞧公主,将军们将暮晚摇当作主心骨,事事来请示。一国公主守城,本就该是领导者。
同时间,暮晚摇和自己身在剑南的夫君言尚,一直没有间断通信,在交流两方作战情况——
言尚极为担忧广州会守城困难,暮晚摇却信心满满,让他不必担心。
暮晚摇反而更觉得言尚那边难:“南蛮骑兵强,大魏兵力弱。他们因穷而无法后退,反而会一往无前。剑南战场即使有你与杨三,也会很吃力。且蒙在石的作战才能非常人能比,他此人奸诈,又满腹野心,你要当心。”
言尚嘱咐:“广州本不应是战场,你若有难处一定要告知我。听闻阿勒王是南蛮英雄,领军之力连蒙在石都敬佩。万万要小心谨慎……”
暮晚摇漫不经心:“夫君你错了。战争与守城不是一个意思。即使他们攻下水路,也不代表能攻下广州。作战需要兵力,但是守城,只要是人就够了。”
言尚再次来信:“守城有你在,我自放心。我要提醒的是,按照我对剑南战事的观察,摇摇要注意两个方面。敌人一旦攻占某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第二件事,是奸淫妇女。妇人在城战中受辱最多,你要护好她们。”
暮晚摇回复:“晓得。多谢二哥哥提前提醒我。我原本只怕出现人吃人的现象。二哥哥你那边已然这般严重了么?你定然很难过吧。”
言尚再次的回信,并没有回答他难不难过:“无论如何……”
暮晚摇:“无论如何,兵即立威,战即死战。”
战争一开,没有回头路,不可存丧志。战即死战,绝无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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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开战两月,南蛮一心攻占水路。
剑南战场双方实力胶着,就如暮晚摇想的那般,阿勒王一走,剑南战场由蒙在石全面负责后,少了一个领头者,南蛮的兵力反而强了一分。但自然,杨嗣与军士们互相熟悉了半年,也开始有了默契,大魏的兵力也提升了。
无论是大魏还是南蛮,都进入了彼此实力最强盛的时期。
蒙在石不一定非要打赢大魏,他始终抱着的最终目的,是杀阿勒王,与大魏谈和。但不管最后他的打算是什么,蒙在石心知至少剑南战场,自己必须赢。
要谈和,也有有实力才配和对方谈条件。阿勒王的死活他不管,河西情形如何他不在乎,在剑南,蒙在石誓要杀了杨嗣立威。杨嗣这般正在成长中的将领,现在是,未来也会是自己的威胁。
他要趁对方完全长成前杀了这个威胁。
恰好,杨嗣与他想的一般。大魏即使要与南蛮谈和,南蛮的首领,也最好不是蒙在石这般人物。
这一年的年关,大魏被卷入战火,没有人有心情过年,百姓们都在祈祷新一年战争结束。
即使在长安,上面是河西,下面是剑南,长安夹在中间,皇帝也是时刻感受到那种朝夕不保的威胁。尤其是朝中士人和内宦对战争的话语权不断争夺,皇帝无法调停,弄得自己心中疲惫。
于是皇帝催促着战争何时能结束。
皇帝面对剑南的施压,是言尚一力挡了下来。皇帝日日指手画脚,越俎代庖,问为什么还不打,为什么还不结束,言尚是否有别的心思,为何剑南战场一直没有进展。
来自中枢的压力让人焦灼。
但剑南因为言尚挡着的缘故,将士们只用作战,并不用应付朝廷。
比起剑南,河西便没有这般好的运气。毕竟河西距离长安太近,而剑南地势险峻,若非南蛮非要得到剑南,剑南并不是一个好战场。而河西地势开阔,对南蛮来说,是个极适合的战场。
大魏的河西战场本与南蛮胶着,在刘相公到来后,他们得到了朝中主心骨的支持,更加有信心打这场仗。
但是紧接着,随着皇帝对河西的越权指挥,河西战场开始混乱。
刘文吉不断将皇帝的命令传去河西:“陛下问尔等已经休整了数日,为何还不开战?”
刘相公回复下了雪,将士需要休息。
刘文吉道:“河西下雪,你们艰难,攻打的南蛮自然也艰难。既然都难,你们只要强于对方就行了。陛下下令让你们出战。”
刘相公脸色铁青:“此时不是出战的好机会!”
刘文吉派来的朝中使臣微笑:“要谈和的是陛下,坚持作战的是尔等。陛下感念尔等英豪之气,爱国之心,便答应尔等大战。陛下举全国之力供着你们,粮草兵饷无一短缺,却不是让你们坐在这里露天喝酒的。”
刘相公身后跟着的将军脸色难看:“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喝酒也是为了激励将士志气。”
使臣不屑:“若是胜了再激励也值得。没胜激励什么?总之,陛下催促你们出兵。若是再不出兵,陛下就要换愿意出兵的将领上了。”
刘相公:“阵前换将,乃是大忌!”
使臣:“陛下也是没办法。陛下整夜失眠,忧心战事……君忧臣辱,相公这个道理也不懂么?既是忠臣,就该为君分忧。相公,出战吧。”
刘相公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时机不到。”
此话硬邦邦地传回中枢,皇帝面不改色,继续发催兵符。刘文吉见皇帝如此着急,反倒省了他做恶人,只管冷眼旁观便是。
刘文吉心中却已有预料——
陛下一日日地催兵,即使刘相公强硬,那些河西的军士就足够强硬,能够承受得住来自中枢的压力么?
河西很快就会出兵了。
而按照刘文吉私下和南蛮人的情报往来,和陇右那边的书信往来……刘相公这一战,会很艰辛。若是河西输了,大魏割地,是否效果和南蛮想要的差不多?
到时,刘文吉解决了自己被南蛮抓住的把柄,就能真正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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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私欲左右国之大事,可笑至极,但陇右还是出兵了。
陇右的凉州,算是如今比较太平的地方。河西开战后,大部分百姓都转入了凉州。陇右的兵马也驻扎在凉州外,守着陇右的最后一道关。
刘若竹与她的夫君林道,也在凉州城中。自她的爷爷来到陇右,爷孙双方终于见到面,刘相公放下心,刘若竹见爷爷亲自来守,也放下心来。若是她爷爷在,必然不会放弃河西。
然新年刚过,陇右局势就因为来自中枢的压力而变得紧张。
这一夜,姆妈哄着幼儿去睡后,刘若竹与林道说了些忧心战事的闲话,便也睡了。他们没睡多久就被外头的嘈杂吵醒,而陇右半年来都在战争中,如此夜半危急,已不是第一次。
刘若竹和林道匆匆出府,看到城中兵士调动频繁,百姓逃亡。
她正要派人去问情况,有一士兵匆匆前来,见到女郎就抓住:“女郎,府君!相公说我们中陷阱了,有人泄露了情报,南蛮夜半攻城,我军不敌,正在撤退。
“相公让林府君和女君领着全城百姓往关内撤!”
这士兵说完刘相公留下的话,转身就要去找其他人,刘若竹一把拉住他:“那我爷爷呢?我爷爷年纪那般大了,他不与我们一同走么?”
士兵:“相公说自己乃是前来督战的,怎能弃兵而走。相公让尔等先撤回,他们兵马在后压阵,不让南蛮野人伤害百姓。”
如此紧急关头,更多的话已来不及说。
刘若竹压下自己心中的担忧,和林道对视一眼,林道当即出府去号召百姓们按秩序逃出城,防止出现踩踏死人事件,防止百姓死在自己人手中。刘若竹则是先让姆妈带着幼儿和百姓们先逃,她开始整理府中那些留下来的书籍。
待林道回来后,二人将书册典籍装好车,清点好后,开始与百姓一起撤出城。
凉州的百姓本就比关中人见惯战争,哪怕半夜被喊起来,但有官员们的指挥,听说连相爷的孙女都在他们中与他们一同逃亡,那还有什么惧怕的?
百姓先撤,军队压阵,十余万南蛮大军在后攻杀,血战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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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泄露了情报,导致凉州的军事布置被提前知道。大魏这边猝然被攻,已来不及想太多。皇帝日夜催促着他们作战,他们扛着压力,到这一夜,仍是被迫开战。
雪厚数尺,给双方的行动都带来不便。
这不应该是好的作战时机,但南蛮等不了,大魏退不了。
百姓们先撤,而刘相公这般高龄,仍骑着马拿着刀,和将士们同进同出。马匹陷入雪地中,裹足不前,兵士一边挡着大自然的考验,一边应对身后残酷的追兵。
刘相公声震如雷,吼叫着不断鼓励大家:“待我们到下一城便好了!我们可修整兵力,可以和下一城一同合作,把蛮人赶回去!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们赢不了的!”
正是靠着相爷的以身作则,这支军队半夜被袭,才没有溃败,坚持到现在。
从夜半到天明,他们精疲力尽地边战边逃,离下一城郭的距离越来越近,将士们看到了希望,也战得更加酣畅。但是打头阵的,却遇到了困难。刘相公嘱咐人进城,却发现前面裹足不前,毫无进展。
刘相公听手下兵说了情况,脸色遽然一变。他没敢让将士们知道消息,而是自己亲自打马到城下。
他看到比他们先逃来此地的百姓们如蝼蚁般拥在城门前,密密麻麻,但是城门禁闭,没有一个百姓被放进城中。
刘相公大怒,看到城头上有将士的影子,他让人传话:“本公在此,有宰相之印!尔等还不开城门,接应百姓,与我等一同作战,抵抗敌军!”
一会儿,城楼上放下一绳索,绳索上系着竹篓,竹篓中坐着一个兵。这个小兵低着头穿过那些叫骂着开城门的百姓,前来回相爷的话:“我们节度使说,你们兵败得这么快,必然是有细作。我们不敢让你们进城,怕细作害了一城人。”
刘相公胡须气震:“荒唐!”
他忍着火:“不敢让将士进城,那总应该开城门,让百姓们进去吧!为官者,不应该庇护百姓么?”
这个传话的士兵也知道自己会被骂,他自己也羞愧面红,但他低着头:“我们节度使说,逃民不是他辖制下的百姓,与他无关。他只要守住此城,其余人与我们无关。”
刘相公初听此话,一时怔忡。
身后陪着刘相公一起来的将军闻言破口大骂,想不到敌火会来自己方。他们为国而战,此时却被赶在城外,连城门都进不了。
有兵气喘吁吁来报:“将军,相公!敌军距我们不到十里了!”
骑兵一径南下,气势如虹,岂能阻挡。
刘相公看着城下熙攘的黑压压的进不去城的百姓,他再抬头看城楼上的熊熊火焰。他回过头,看身后跟随着自己的军队们,看将士们身上的血污、脸上的焦虑和期待。
陛下的日日催战,也没有此夜让他绝望。
陛下的催战可以料到,险恶的人心却无法预料。
将军惨声:“相公,我们怎么办?”
刘相公脸呈铅灰色:“去那些百姓中,找我的孙女与孙女婿,告诉他们,此城不让百姓进,让他们不要抱希望了,领着百姓,继续向关中逃吧。”
将军应了。
见刘相公如此毫不紊乱,他也有了信心。擦把脸上的血,将军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位苍老又遒劲的老人家:“那我等怎么办?”
刘相公反问:“郭将军,你怕死么?”
将军愣住。
刘相公仰头,注视着望不尽的天穹,他喃声:“我出身世家,得推举而入朝为官,初时不过十六,而今已经七十六……自束发受教,整整六十年,我都在朝中。尽君之事,忠君之愿。
“我眼见着大厦倾,眼见着雁南飞,眼见着残阳血……老来暮暮,桩桩件件,皆是徒劳。
“我本以为一身力气将空耗,只用等着致仕后享清福就是。大魏未来,朝中日月,我又能如何……而今、而今……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