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而今天……这都隔着屏风相看了,刘相公的心思,显而易见了。
张相公一下子对言尚产生兴趣了,刘相公把自己的宝贝孙女都拿出来了,他倒要仔细看看这个言二郎,到底是什么样的风采,能让刘相公这般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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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过来时,便向刘相公和张相公请安。
张相公看他:“你是不是向我行过卷,我却没搭理你?你现在有没有怪我当初不理你啊?”
言尚笑了笑,说道:“相公日理万机,怎能总是盯着我等这样的小人物?行卷本是一个机会,有也好,没有也没什么。怎能因为对方不赏识自己,而心生怨怼呢?且张相公多年来为朝廷选举了那般多的人才,尚敬佩还来不及,怎能因自己没得到相公的赏识,就怪相公?
“相公这般问,让尚惭愧了。”
张相公面色古怪,看向刘相公。
刘相公挑眉,对他笑一笑,意味深长:看到了吧?此人就是这般会说话。不然当初三堂会审,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把三方人马全都说服。
偏言尚不卑不亢,态度温和,并不是那类急切献媚的风格,就很让人生好感了。
张相公跟刘相公使眼色:我看出来你为什么欣赏他了。他和你年轻时的作风一样啊,谦谦君子,八面玲珑。
刘相公唇角笑意加深,却笑而不语。便由张相公做主,继续问言尚几个问题,角度刁钻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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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相公的孙女,刘若竹躲在屏风后,悄悄看言尚。
前几日她阿爷回来,就与她说了。说现在有一个言二郎,阿爷非常看好。若这个言二郎懂事,知道登府来拜,就让她相看一番。若是言二郎不懂事,都不知道来拜,此事便作罢。
所以三日前,刘若竹就开始浮想翩翩,想是什么样的少年郎,让阿爷这般喜欢。
她父母做主不了她的婚事,全凭阿爷做主。刘家上下都信任刘相公的眼光,刘若竹想了三日这个少年郎该是什么样子,而今她躲在屏风后悄悄看——
看他身形萧肃,灼然玉举,颇有古风。
他的声音很柔和,说话极有自己的一套韵律,不紧不慢,那个张爷爷问话问的尖锐了,他语气也不见急促,可见是个很有自己章程的人。
他时而侧过脸,时而微笑。
原来他的眉毛那般悠长,眼睛里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笑意。他的鼻子很好看,抿唇时的样子也很有气质……在光影斑驳的大堂前站立,刘若竹的心已经深深被他牵动。
“晴浦晚风寒,青山玉骨瘦”。
他就是那“青山玉骨瘦”啊。
刘若竹红着脸,捂着砰砰心脏,心里非常满意阿爷要为她做主的这门婚事。她就等着阿爷什么时候跟言二郎提起……虽然言二郎现在出身差一些,但是阿爷眼光不会错,刘若竹根本不担心这个。
她只忧心这位郎君会不会喜欢自己。
她希望他喜欢自己,而不是看在阿爷的面子上对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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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相公问了些问题,言尚对答如流。
张相公和刘相公很快看出,言尚的学问还是可以的,只是诗赋这方面,他实在普通,挖掘不出什么才华;但是问起政务见解,言尚的回答就不会如他对诗赋那样毫无见解了。
张相公点了头。
刘相公便更满意了。
刘相公笑道:“你从三堂会审走过,已经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了。我如果直接让你进中书省当官,你意下如何呢?”
言尚从那位刘相公追着他不停问朝廷几个部之间的话,就猜到对方有意授官了。不过言尚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温声:“自是不敢驳相公。只是尚已经读书数月,即将参加十月份的制考。尚虽不才,却也仍想试一试自己的本事。难得能在弘文馆,有如此多时间读书,当是人生难得一机会。尚不愿浪费,亦有许多不解的问题,想讨教刘相公,只是怕相公嫌麻烦而已。”
气氛一下子微冷。
张相公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如他这样在官场沉浸多年的人,当然一下子听出言尚的拒绝之意。哪怕对方说得再委婉。
哇。
刘老头被拒绝了。
这出戏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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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相公面不改色,盯着言尚半晌,点了点头:“你想多读书,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是说你现在在弘文馆为了制考要读书,等你当官了,就高枕无忧,再不必读书了。你当一生手不释卷,才能弥补你和他人的差距。”
他暗里损言尚出身寒门,和世家子弟的差距甚大。
言尚拱手:“多谢相公教诲。”
刘相公:“嗯。”
如此又寒暄了两句,言尚告退。
他离开后,刘相公就沉了脸。
他的孙女从屏风后跑出来,跺脚怪罪:“阿爷!你怎么这样!你都没提我的婚事!”
张相公故意道:“刘老头怎么不收人家当弟子了,怎么不把孙女许给人家了?是不是因为人家一句话,你就看不上人家了?”
刘相公瞥自己那个不嫌事大的同僚一眼。
刘相公道:“言素臣性子竟有傲气一面,我是真没想到。呵,既然有傲骨,那我便要多磨磨他了。”
张相公啧啧:“还没当人老师呢,就要磨人家了。素臣可真是可怜啊。”
第61章
郑氏族人全部被发配南疆, 预示着这波轰轰烈烈的豪强整治开始收尾。
庐陵长公主交出了皇帝曾专为她建的宫观, 搬去了其他行宫养心。
许多美男子都被迫离开了她, 下狱的下狱, 远走的远走。当日风光无限的庐陵长公主,今日躲在长安郊区一行宫,颇有些凄凉。
七月流火之日,冯献遇从官署出来,特意去郊外拜访长公主。
院中景致依然精致, 草花繁茂,冯献遇一路走来,却总觉得不过是强撑面子,维护长公主的那点儿威严罢了。
隔着帷帐, 冯献遇拜见长公主时, 见帷帐内,有两个年龄轻些的戏子正跪在那尊贵无比的女郎脚下。两个戏子嘻嘻哈哈,正在逗公主开心。
庐陵长公主掀眼皮,看到冯献遇来,挥手就让身边人退下。两个戏子不甘心地退下时,狠狠瞪了冯献遇一眼。
觉得就是这个人总是劝说长公主把自己等人送走,实在可恶。
冯献遇神色不变,他到底是士人, 心有傲骨,哪里会和这些不懂事的戏子计较。
待室中清静了,冯献遇才向长公主报说:“豪强之整治渐渐收尾, 太子殿下私下说,感谢殿下作出的牺牲,他不会忘了的。”
庐陵长公主冷笑。
慢声:“但愿他真的不会忘。”
冯献遇不语。
知道她是强充脸面才这么说。现在主动权在太子手中,长公主……到底依附于皇帝,一旦皇帝不管她了,她便是弃子了。
长公主低声,微有些哀意:“你说,陛下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不再疼一疼我呢?是不是因为现在有丹阳那个丫头陪在他身边,他就忘了我了?还是他是在给太子造势,所以给太子面子?我皇兄为什么这么对我?”
冯献遇半晌后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天威难测,谁又真的说得清么?总之,殿下如今在此处休养,比还在长安要好些。待过些日子,比如年底大典,殿下进宫重新见了陛下,也许就能恩宠如昔了。”
长公主幽幽道:“我弄不懂我皇兄这个人的心思。说他爱权,可他轻轻松松就把兵权和财权全都交了出去,给他的儿子们磨练。说他不爱权,可他还是牢牢把控着一切方向。说他疼爱皇子,然而这次晋王腿受伤,明面上没人说,他就当不知道;说他不疼爱皇子,可是他都给太子、摇摇机会去迎得声望了……
“我弄不懂他。”
冯献遇道:“殿下不必操心那些。殿下是长公主,只要陛下还在一日,殿下不做太过分,就没人敢动殿下。这一次他们也只是动一动那些附庸殿下的人而已。只要殿下忍耐,仍有回到从前的可能。”
庐陵长公主轻声:“冯郎,你且过来。”
帷帐微扬,站在帐后的冯献遇身子微微一僵,抬目看向帐后的女郎。
长公主幽声:“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自从去做了那校书郎,来看我的时候少多了。我颇为想念你。冯郎,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冯献遇静了静,才起身走向前。
帘帐掀开又落下,珠玉声轻轻撞击。
帐后影影绰绰间,郎君与女郎搂抱在了一处。他一身清凉,她面若桃红。
情潮淹没他们,即将退去的夏日午后蝉鸣声低弱,偶尔响起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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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山庄之行结束了。
夏日结束,豪强之整治落幕,皇帝人不在长安,却看了整整一个月的戏。
这出戏由他的儿女们齐力唱完,也许只有玉阳公主没有参与其中。让皇帝将他们每个人的心思仔细看了一遍。
看够了戏,天也不热了,皇帝便摆驾回宫。丹阳公主陪驾一个多月,也终于能返回公主府了。
一个月的伴驾,让公主和皇帝的感情亲昵了很多。
偶尔会有玩笑声。
丹阳公主陪皇帝用膳时,还学会了撒娇、逗趣。皇帝心情愉快,喜欢小女儿重新变得贴心。
不管真假,所有人都在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都在努力将自己的形象演好。
只是从避暑山庄离去时,暮晚摇仍将春华从晋王府接到了自己身边。暮晚摇的说法是,她可以将春华送给晋王。但是晋王要正儿八经地纳春华进王府。
一个公主的侍女进了晋王府,也许做不了贵妾,但能给的尊贵,晋王一定要给。
这一个月,晋王大约也精疲力尽。再加上暮晚摇刚失去了郑氏一族,正是心情最差的时候。晋王便不触她的霉头,轻松答应了认真纳春华进府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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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暮晚摇在自己的府巷门口下车。
倒不是马车不肯进去巷子,而是巷口有人,挡住了马车的路。马车还要跟巷口的人协商、让人让路,暮晚摇已经不耐烦地下了车,华美裙裾撒在了地上。
有两个侍女跟随公主殿下下车,中间没有春华。春华躲在另一车中,身体不适,不便下车伺候公主。
暮晚摇看到了言尚。
他当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在巷口看到,也不过是巧遇。
暮晚摇见到他在巷子口弯着身,周围围了一群稚童幼子。言尚和他的三两个仆从手中都端着铜碗,在小孩的吵闹声中,他们将铜碗中的饴糖分发给小孩子们。
言尚声音清润:“不要急不要急,每个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