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九言
穆温烟不记得成年时候的拓跋宏,但在看见他眉心的月牙疤痕时,穆温烟的记忆翻涌而来,立刻就记起了这么一号人。
北魏与大楚邦交数年,加之穆家在这一带立足数年,拓跋老皇帝曾命拓跋宏前去穆家小住。
名义上是打着讨教武学的幌子,实在是想与穆家结亲。
他脸上那道疤痕就是拜穆温烟所赐。
拓跋宏以北魏太子的身份,在镇国公府作威作福,穆温烟设计将他骗出,让他掉入捕兽陷阱,虽是没伤及他性命,但也导致枯枝划破了他的脸,自此落下疤痕。
穆温烟那次闯了大祸。
是萧昱谨替她背了锅。
镇国公府不便对萧昱谨如何,但拓跋宏身份特殊,萧昱谨那次被罚禁闭了一个月。
穆温烟眨了眨眼,此刻再装傻充愣已是徒劳,她还没活够,更是完全没有享受够人间极乐,“二愣子,是你?”
这是穆温烟幼时给拓跋宏取的外号。
拓跋宏唇角一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穆姑娘,你与孤当真有缘。”
穆温烟笑不出来了,“和我有缘的人多的去了,看在你我相识一场,能否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背叛了我?”
是傅恒泽么?
否则,是拓跋宏自己查出来的?
她知道自己的计划不够缜密,眼下萧昱谨已经打到了城门下,即便她今日死了,也算是以身殉国吧?
拓跋宏拧眉。
穆温烟在他脸上没有瞧出异样。
难道不是傅恒泽?
此时,萧昱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那只握着长剑的手轻颤,额头豆大的汗珠滑落,顺着他完美的轮廓下滑,没入银甲。
拓跋宏不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
但穆温烟这次是非死不可!
一个穆温烟就让他的北魏铁骑遭受重创,损失惨重,若非火头营的水出了问题,北魏不会这般惨败。
拓跋宏亲自提着穆温烟,将她抵在城墙,隔着百丈之远,对萧昱谨道:“楚皇!这下你总该看清此人是谁了吧?孤可以不杀穆温烟,但还请楚皇亲自上前一趟!”
穆温烟哭了,因为哽咽之故,她的嗓音抖了抖,毕竟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挫败,穆温烟这次意识到,她也是个脆弱,禁不住打击的女子,“嘤嘤嘤……我这样黑,旁人如何能看清?”
拓跋宏稍稍一愣,目光看向了穆温烟,“你当真傻了?”
穆温烟还在哭,仿佛是在祭奠她逝去的智慧,真正是百密一疏,一步错全盘皆输。
她的英明,在今日就要毁于一旦了。
她一点不想当一个被敌军射杀在城墙的皇后,更是不想以这么个死法永垂史册。
“堂堂北魏太子,他竟然欺负一个小傻子,你还算是个男子么?我跟你讲,你这样做会被天下人耻笑的,赢的半点没有光彩!哼!”穆温烟讨厌眼下的状况。
拓跋宏唇角又是猛的一抽。
他赢的不光彩?
他几时赢了?
楚军都打到了家门口了,他明明是为了保命才挟持了穆温烟好吧?!
拓跋宏顿时噎住,他清了清嗓子,莫名其妙被穆温烟绕进去了,“成王败寇,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身为楚后能潜入北魏当细作,孤怎么就不能挟持你了?”
穆温烟反驳,“污蔑!分明是你们北魏将我抓来的!你敢说不是?!”
拓跋宏,“……”再度噎住。
穆温烟又被他往城墙边缘押了些许,山风吹来,穆温烟觉得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去了。
拓跋宏高喝,“楚皇!你可看清楚了,这位总该是你的皇后了吧?!想要救楚后的命,你就自行前来!”
萧昱谨没有犹豫,踢了马腹上前。
身侧卫炎与范奎等人红了眼眶,当即下马跪下,挡住了萧昱谨的路,“皇上!三思啊!”
萧昱谨的目光直直的望着城墙,他眸光坚毅果决,沉声吩咐,“众将听令!一会不管朕与皇后发生了什么,尔等坚守阵地,不可退缩!”
一言至此,帝王的目光扫了一眼面前众人,低喝,“都给朕让开!”
卫炎声线颤抖,“皇上! ”
萧昱谨态度坚决,几人只好让开。
帝王拔剑出鞘,仰面与城墙上的穆温烟对视,这便踢了马腹上前。
穆温烟憋着哭,虽然不想这么年轻就舍生取义,可她不能丢了大楚的脸面,也不能丢了穆家的脸。
她知道萧昱谨一定会来救她,她装模作样大喊,“皇上!你千万别过来!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楚子民,为了千万将士们,我愿意去死!”才不要!
萧昱谨的俊脸掩映在一片晨光斑驳之中,辨别不出情绪。
倒是他身后的众将士们,亢奋的情绪仿佛再度被点燃。
皇后失了心智,竟也如此大义凛然。
若非是因为皇后潜伏北魏军营,他们的进攻也不会这般顺利。
不知是谁起了头,大楚将士高喊出声,“保护我方皇后!保护我方皇后……”
声音跌宕起伏,延绵不绝。
穆温烟湿了眼眶,觉得自己诓骗了将士们,她鲜少自责,但此刻却是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讲道理,她也想当一个巾帼女豪杰。
可她怕疼,又怕死。
只能空有一腔热血抱负。
看着萧昱谨愈发靠近城门,拓跋宏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狰狞。
擒贼先擒王,大楚帝后皆落入他掌中,大楚江山也就是他的了。
仿佛这一刻,他离着天下霸主又近了一步,血液在沸腾、燃烧,他等待着萧昱谨彻底落入他手中,如此他就能享受胜利的狂欢。
一切那样的不真实,像是一个桀骜疯狂的梦。
“哈哈哈哈哈!来人,开城门,迎楚皇入城!”拓跋宏朗声下令。
大楚将士们的呼喊声愈发高亢。
萧昱谨已经骑马来到了城门处。
穆温烟看着他,呆呆落泪,可惜她没有自尽的勇气和机会。
萧昱谨止步于城门,“拓跋宏,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但凡伤朕的皇后一根汗毛,朕就踏平北魏!”
人一旦看见了唾手可得的胜利,就难免自负。
拓跋宏仰面,笑的粗狂又野蛮,“哈哈哈哈!楚皇好大的口气,也不看看当下谁占了上风?!”
这时,拓跋宏对他身侧.弓.箭.手做了一个手势,忽然数根箭矢射了出去。
穆温烟的呼吸滞住。
萧昱谨手中长剑挥舞,虽是挡去了箭矢攻击,但下一刻,一根箭矢直直插入了他肩头。
穆温烟却发现,那城楼下的男人在对着她笑,仿佛在用口型告诉她,“别怕。”
穆温烟的眼泪像决堤的长江之水,“小姐姐,我男人来救我了!”
花菇莫名于心不忍,“铁柱……你放心,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
穆温烟瘪了瘪嘴,又对花菇说,“你骗我,我又不是真的小傻子,万一我与他都出事,小姐姐你自己离开北魏,找个好男人嫁了。”
花菇,“……”穆温烟想让她嫁人的执念似乎有些深。
忽然,花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可当她留意时,穆温烟已经抓着藏在身上的匕首,直接刺向拓跋宏。
匕首是花菇所赠。
不够长,不致命,但足以伤了拓跋宏。
“妈.的.!你这个小.贱.人!”
拓跋宏吃痛,揪着穆温烟臂膀的那只手忽然松开,致使她的后腰撞在了城墙上,小身板来回晃了晃,动作仿佛被放慢到了极致。
花菇眼睁睁的看着穆温烟的身子越过城墙,朝着下面栽了下去。
“铁柱!不要!”
花菇惊呼出声,使出全力挣脱北魏兵,纵身一跃,也跟着往下跳。
她轻功尚可,从城墙翻下之际,正要去抓住穆温烟。
却就在这时,萧昱谨已从马背上滕然跃起来,他接住穆温烟之际,因着无暇顾及旁骛,又被射中两箭,好在有银甲相护,他的伤都在臂膀,并未伤及要害。
整个过程不过才几个呼吸的时间。
花菇安然落地,但此时北魏的.弓.箭.手尽数瞄准了城墙下方,她惊呼,“皇上!速速带铁柱离开!”
萧昱谨认出了花菇,而此时,穆温烟吓傻了,窝在萧昱谨怀中嚎啕大哭。
她不敢正面看他。
她虽然矫情,但也深知这次给萧昱谨惹来的麻烦,她甚至都不敢居功,哭的撕心裂肺,小身板颤抖。
大楚的兵马还在百丈开外之处,而北魏的兵已如潮水般冲了出来,看架势是务必要活捉大楚帝后二人。
花菇护着帝后二人撤退,萧昱谨上了马,他大约明白,花菇口中的“铁柱”,指的就是怀中人。
萧昱谨的手背在轻颤。
直至此刻,即便穆温烟娇软的小身子已经在他怀中,她哭的颤抖热烈,那样的鲜活真实,但男人仍旧一阵后怕。
调转马头之际,萧昱谨的唇落在了穆温烟黝黑的额头,一碰即离。
卫炎等人见势,立刻挥动马鞭,趋马上前。
然而,即便仅仅隔着百丈之远,此时此刻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花菇难以招架,萧昱谨眼看着就要被包围时,一小波人马从城墙另一侧疾驰而来。
来人是傅恒泽,他带着人挡住了北魏军,目光落在穆温烟身上,神情复杂。再与萧昱谨对视上时,仿佛带着无尽隐忍,“皇上先行离开,这里交给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