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家三少
“我不后悔。”她笑靥苍凉,“素兮,我想睡一觉,别让人来扰了我。”
素兮点点头,“公子放心,卑职就在外头守着,郡主那头卑职也会说清楚的。”
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翻个身就躺在了被窝里。屋子里很冷,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听风楼这么冷,一个人的身子可以凉到这种程度,就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已经结冻,冷到了骨子里。
在自己的屋子里睡,好歹还能睡着一些。睡着的感觉真好,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去想。
包括那个,消失不见的死太监。
这一觉可真长,京城内外的鞭炮声,焰火在空中崩裂,都在庆祝大邺与荒澜的议和成功。举国同庆的日子里,简家悲喜交加,绝望到了极点之后又逢生了最后一抹希望,大悲大喜过后只剩下悲凉的呜咽。
尚书府安静得很,皇帝也知道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所以这一场庆功宴邀请了所有的使团臣子,唯独少了赵无忧。
赵无忧也不管东厂的事该怎么落幕,只晓得自己好累,一颗心疲倦到了极点,只能没日没夜的睡。好在她是有功之臣,又生来就脾气怪异,也没人敢来叨扰她的安宁。
一觉睡醒,烛光摇曳,窗外那崩裂的烟花格外的绚烂。
素兮疾步进门,“公子醒了?”见着赵无忧将视线落在窗外,当即请罪,“卑职疏忽,忘记关窗户,扰了公子。”
“这一觉睡得正好。”她低语,“素兮,搀我起来。宫内如何?”
“皇上大宴群臣,明儿就该论功行赏了。”素兮为赵无忧更衣。
外头的夜色真好,这里不像荒澜,夏日里的京城透着一股子闷热,一点都不冷。也唯有赵无忧会觉得冷,这厚厚的装束,还真是让人有些心疼。
素兮依旧在梨园里摆上了软榻,“公子,今夜的烟花很好。”
赵无忧躺在软榻上,“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壶梨花酒,那便最好了。”
“公子不可喝酒,这身子”素兮顿了顿,瞧着赵无忧那眼神,也只得轻叹一声,“那就喝一点点,不可让温故知道,否则那老头絮絮叨叨的,可把耳朵都给磨出茧子了。”
赵无忧轻笑两声,素兮便去取了一壶梨花酒。
梨花树下梨花酒,物是人非难再回。
且将余生付长醉,一梦千年何惜哉?
素兮拿了两个杯子,倒上两杯酒,然后笑了笑道,“卑职得保持清醒,是以不能陪公子喝酒,但有人可以作陪。公子莫要贪杯,无论欢喜还是悲伤。”
赵无忧顿了顿,瞧一眼桌案上的两杯酒,眉心微蹙的望着行礼退下的素兮。
杯酒下腹,身子更冷了。
“一人独饮,一人独醉又有何趣呢?不如让本座来陪赵大人喝几杯,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可愿舍得这梨花佳酿?”音色沉沉,从那阴暗处幽幽传来。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手中的白玉杯盏顷刻间落地,当下四分五裂。
白衣胜雪,消瘦的她徐徐站起,站在梨花树下。天空中有绚烂的焰火霎时散开,倒映着那张苍白的容脸。她站在那里,模糊的视线里有一袭玄袍缓步而来。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不该梦见的人,在梦中达成所愿,圆了这一份不太可能的心思。
那人缓缓而来,眉目温柔,笑靥温和。
他走到她跟前,俯身捡起地上的狐裘,抖落了狐裘上的叶子,举止温柔的与她披上。温暖的指腹,拂过她的眼角眉梢,摩挲着她冰凉的面庞。
极是好听的靡靡之音在耳畔徘徊,磁重之音透着一丝笑意,“许久不见,便都忘了吗?”
见她依旧愣在那里,他俯身抱住了她,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力道稍沉。她的脸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那温度几乎灼伤了她,让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她听见了属于他的心跳声,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这感觉不像是醉了,也不像是做梦,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眷恋。
“我们拜过天地,禀过父母先人,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一人之妻,我怎舍得丢下你一人。情非得已,让夫人担虑,是为夫的不是。”他吻过她冰凉的面颊,笑靥如初。
“原来终是我喝醉了。”她敛眸。
他一愣,然后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惊得赵无忧当下抱紧了他的脖颈,骇然瞪大眸子。
“如今还觉得是醉了吗?”他蹙眉看她,“你可看清楚,我是你的夫。若还不清楚,那只好做给你看咯!嗯”
他尾音拖长,轻柔的将她放在软榻上躺着,“不知道身子不好吗?还敢喝酒,不要命了?”却在话语的结尾处,用一个吻来结束所有的担虑。
第691章 可怕的诅咒(1)
夏夜凉风,唇齿相濡。
这才是最真实的感觉,不是吗?
他为她褪去鞋袜,然后用掌心捂着她冰凉的脚丫子,“这样会不会暖和一些?”
她仰躺在软榻上,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逐渐圈红了眼眶。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那一份久违的喜悦快速取代了冰凉的痛楚。
温故端着药,在远处愣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好好吃药,却在这里偷偷喝酒,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略显无奈的望着她,起身朝着温故走去。且不管怎样,这药还是得吃。
可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有风浮动。
那纤瘦的女子快速掀开了毯子,赤着脚下了地,疯似的冲向他。
背上一凉,是她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如玉的胳膊,死死的箍着他的腰,将这冰凉的身子都贴在他的脊背上。
见状,温故轻叹一声,端着药默默走开。也难怪素兮会退开所有人,原来该回来的终于回来了。难得见着赵无忧重展笑颜,可温故心里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正如他对宋昊天说过的一样,深陷儿女情长,未见得就是好事。
“死太监。”赵无忧哽咽了一下,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轻叹着转身,穆百里轻轻的将她打横抱起,“外头风凉,回屋吧!”他走得很小心,这一步一顿的姿态,仿佛抱着全世界,这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女子,几乎可以取代他的全部。
她红了眼睛看他,看着那焰火不断的在天空炸开,斑斓的色彩落在他身上,如梦似幻。那浓墨重彩的脸,近在咫尺,却始终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她想着,是不是因为眼疾未愈,所以看他的时候会这般模糊?
脸上一凉,她这才明白原是落了泪,所以才会如此视线模糊。
柔软的床榻,温柔的男子,依稀恍如梦中。
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中途出了点事儿,我没能及时回来。我思虑再三,干脆提前回宫,赶在了你们的前头,也免得到时候再出意外。”
她冰凉的柔荑反握住他的手,泪眼迷离的望他,却没有半句言语。
“莫哭,眼睛还疼吗?”他吻上她的眉眼,“我回来了。”
他说得很轻,她却哭得很认真。
积蓄了半月的情绪顷刻间悉数爆发,再也没能收住。不曾分别,哪会知晓这份情义原来已经深入骨髓,若无离别,怎知失去对方是件如此生不如死的事。
他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她也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
“你可知我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她泣泪。
他心疼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心知你会难受,却未料想竟是如此痛彻心扉。我道自己用情比你深,岂料你我仍是旗鼓相当。此后我必定来去有音,绝不叫你空等,也不教你如此担惊受怕。”
“若你违背誓言,我当也叫你尝一尝等待的滋味。”她拭泪,抓紧了他的衣襟。许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这泪眼朦胧的,又怎么能看得清楚呢?
罢了,横竖他都在自己心里,看不看得清楚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在你们回城之前,我已经入宫见过了圣上。”穆百里轻吻着她的眉心,将她拥在怀里。半月未见,她的身子竟然这样凉,可见这些日子她并不好过。心里是欢喜的,又是心疼的,百感交集。
“那雪狐呢?”她问。
“雪狐在蝶园里,而白狐已经送进了宫里。”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拿雪狐的血入药,佐以温故的医术,你体内的寒毒将很快被祛除殆尽。而皇上那头,还以为这白狐是圣物,将会小心供养,不会被人察觉。”
赵无忧点点头,“你当真没事吗?”
他浅笑,“怎会没事?心好疼。”
她嗔笑,又哭又笑了一夜。
等着哄了她睡着,穆百里这才悄悄的走出房间。站在底下的梨园里,仰头望着那点着灯的屋子,眼睛里有流光微颤。
胸腔里一阵翻滚,他急忙背过身去,当即一口淤血匍出唇。身子重重的靠在了梨树上,瞬时脱色的面容,唇角仍带着浅浅的笑。
赵无忧一觉睡醒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喊着他的名字,可是环顾四周,并无任何踪迹。心下微凉,难道是昨夜自己喝醉了,所以才会有那些错觉吗?
素兮端着脸盆进来的时候,赵无忧还愣愣的坐在那里发愣,神情略显迟滞。
“公子?”素兮放下脸盆,“这是怎么了?”
赵无忧敛眸,素白的脸上带着一丝阴凉。蓦地,她的视线陡然瞥见床头的白玉骨笛,眉目间的阴霾瞬时一扫而光。掀开被褥,赤着脚便下了床,赵无忧有些不知所措。
唇角扬起,那眼睛里的流光,便是素兮见着也跟着愣了半晌。
“公子?”素兮蹙眉。
赵无忧欣喜若狂,“是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公子昨儿没见着吗?”素兮不解。
“不,我以为是做梦,没想到原来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回来就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赵无忧有些尴尬的坐回去,却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素兮笑了笑,“公子这一惊一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了呢?千岁爷已经回来了,只不过昨儿公子一直睡着,谁也没敢打扰。千岁爷说,这个消息还是眼见为实的好,所以要亲自过来,是故卑职等就不便多言。如今公子的心病好了,那这身子也能渐渐的好起来吧!”
赵无忧握着手中的骨笛,“他没事吧?”
“听陆国安说,千岁爷为了以防万一,此事连他都不知情,是以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千岁爷单独行动。”素兮抿唇,“千岁爷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当时在荒澜,有人隐身昏暗之中,为了公子的周全,千岁爷不得不防。”
赵无忧敛眸,“我不怪他,身在朝堂多年,那些伎俩我比谁都清楚。我跟他的身份地位,多少身不由己,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我感同身受,所以对于我放弃了东厂之事,他应该也很清楚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明哲保身四个字,说出来是一种凉薄与冷漠,可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第692章 可怕的诅咒(2)
素兮点点头,替赵无忧梳洗了一番。
瞧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赵无忧轻叹一声,“他见到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失望?”
“是心疼多过于其他。”素兮将玉冠与她束上,“在千岁爷的心里,公子永远都是最初的样子。”
赵无忧笑了笑,“今日似乎暖了很多。”
素兮一笑,瞧着镜子里的笑脸,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逐渐放下。只不过她还不敢告诉公子,昨儿千岁爷来的时候,气色不太好。温故说,看着似乎有隐疾,只是穆百里不言语,谁也不敢多问。
因为议和成功,所以现如今的大邺皇朝,全国都在庆贺着天下太平的盛世来临。歌功颂德君王恩,谁人还记黄沙事。有人欢喜有人伤,笑颜难掩泪横流。
使团那么多人,唯独简衍是马革裹尸的,所以对朝廷来说也是功臣。是以皇帝追封简衍为三品忠勇伯的爵位,也算是全了简家这忠烈。该高兴的还是得高兴,不会因为简衍一人的死,而举国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