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谨鸢
嬷嬷无奈道:“我的公主啊,三老爷这个时候来未必就是起了坏心。而且不拘是怎么样,您都该见见,问问他伤得如何,何况三老爷这次确实是真给二老爷挡了祸,不是您在国公爷跟前说项,送寿礼的事怎么也到不了三老爷头上。等国公爷回来得知你把人赶走,不又得跟您红脸……”
嘉禧公主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嫁过来后就把卫国公后院盯得死死的,多少年家里都没有庶子庶女出生。可物极必反,卫国公当年就是个风流人物,到最后还是弄了个庶子出来,还是个比长孙大不了几岁的庶子,狠狠打了嘉禧公主脸,自那日起夫妻俩的关系就闹僵了。
“他有什么脸来与我闹!他有能耐倒是把我儿的世子位也给那个下贱的东西啊,我倒看他敢不敢!”
说起庶子,嘉禧公主从来都只有尖锐的一面。嬷嬷见劝不动,只能在边上叹气,想着晚些再让人给三老爷那边送些药材补品,总归是要帮主子做出个嫡母该有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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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嘉禧公主嫌恶的林三爷正坐着步辇进了后宅的垂花门,一个小厮装扮的少年紧随在侧,愁眉不展地劝说着:“三爷,公主今日宴客,未必会有空见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林以安闻言并没着急开口,而是用一方素色的帕子捂着嘴角轻轻咳嗽两声,待呼吸平缓才慢慢地道:“礼不可废,既然我醒来无恙,又远行归来,自当要去给嫡母请安。”
他声音十分好听,清润中带有一股不疾不徐的轻快,像拂面的春风一样叫人舒心。
可他再一派怡然自得,小厮都满眼痛色,特别是在视线落到他盖着一方薄毯的双腿时,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们三爷现在怎么能说是无恙呢?
无缘无故替受二老爷去送寿礼,走到半路就遇上暴雨,行在山路的马车遭滚落的石头砸中,车队都被埋在山道上。
等他们寻到三爷挖出来时,他人已经奄奄一息,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他从鬼门关走一遭醒来,却又一刻不愿意停留要赶回京。
命是捡回来了,可他一双腿因为被石头砸中和掩埋过久,寻了几个郎中都束手无策,说可能再也站不起来。
小厮想得更加悲从心中来,一吸鼻子,咽呜出声。
林以安正抬头看湛蓝的天,听到身边的动静,啼笑皆非,还得安慰他:“哭什么,我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今日有客人在,万一叫人见着像什么话。”
“哪里就有别人看见。”小厮嘟着嘴喃喃一句,到底是抬起袖子把眼泪擦干净。
可天下就是有那么巧的机缘,小厮袖子还没放下,前方就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嚷嚷着喊什么人跑这边来了,还有个女子带着哭腔高声喊姑娘。
这像是在寻人。
小厮愣了愣。林以安坐在步辇上,视线要开阔一些,朝声源处望去,隐约见到一道身影从竹林穿过,确实是往他这方向来。
“先停一下。”
他吩咐一声,步辇稳稳落在原地,同时,慌不择路的苏眉已经钻出密集的竹林。
眼前的光太过刺目,她下意识闭眼,倒是让林以安先将她看个真切。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额头包着一圈棉布,脸色惨白,身上头发上沾着竹叶和草屑。也不知道她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连鞋子都没穿,裙摆下的双足只裹着一双被污泥染得发黑的绫袜。
哪里来的小姑娘?
林以安一眼看出她并不是府里的小辈,眉头微微蹙起。
苏眉是在此时睁开的眼,霎时就被不远处的年轻公子吸引了目光,脑海里更有画面快速闪过。
不同于先前的凌乱,如今脑海里的画面是一帧接一帧,像皮影戏。画面里那个眉眼温柔的男子,又一点点与不远处的年轻公子面容重合。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她靠在他肩头灿烂笑着的一幕。
这个人,她记得的,他是……
苏眉沉溺在破碎不全的记忆中,林以安见到的却是她似乎是在错愕,又像是受惊,到最后连看他的眼神变得直愣愣的。
他便也沉默着再三打量,那张姣好的面容越看越熟悉,一个场景慢慢在记忆深处展开来。
是了,他曾见过这个小姑娘。
忠义侯的嫡女。
他那个未过门的侄媳妇。
林以安记起了她,知道她的身份,更觉得诡异了。
她是怎么在国公府把自己弄成这幅像在逃难的模样。
“你……没事吧,是迷路了吗?”
他就朝她露出笑,眼眸内荡出一片温柔,像阳光落在了身上,带有让人安心的温暖。
苏眉在他的笑容中眨了眨眼,林以安就见到方才还直愣愣看人的小姑娘眼眶一红,再一扁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就那么滚落下来。
他心头一惊。
怎么还哭上了!
正是此际,追逐苏眉的林恒礼终于赶来,朝身边人挥手示意,是想围过来。
林以安听见脚步声,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一片浩浩荡荡的人群,就在他视线扫向侄子时,原本站着不动的苏眉忽然跑向他扑了过来。
他还未弄清楚情况,就被她扑撞得胸口一片疼,而她双手藤蔓似的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攀到了他身上。
属于姑娘家的淡淡馨香飘入鼻端,又有滚烫的液体贴着他脸颊滑落,那抹温度没入他的领口,烫得他心头都跟着打了个哆嗦。
“——夫君,我怕!”
她委屈又无助地抱着他哭喊,林以安呼吸一滞,因她的称呼思绪有一瞬的空白。
侄媳妇……在喊他什么?!
惊骇中,他当即就要把人拉开,不想苏眉揽着他脖子的胳膊一紧,一头再扎进他怀里哭道:“夫君,我怕!”
她这一声夫君除了喊出缠绵的情意,亦喊得惊天动地。
追她的那些护院都错愕地停下了脚步,林恒礼一张脸与身后的竹林成了一个色,属于男人的尊严都在她朝别人喊的那一声夫君中荡然无存。
“苏眉!你疯了!”
林恒礼羞恼至极,一声咆哮,惊得飞鸟簌簌。
林以安胸口的疼痛亦在加剧,伤势竟是在这种时候复发,直疼得他眼前发黑,思绪飘忽。
而他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还听到苏眉带着哭腔喊自己夫君,一声叠一声,缠绵又旖|旎……他这是做了个荒唐至极的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眉:我到底是对恩人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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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以安想把今日所见所闻都归于一场梦,可实打实发生的事,比真金还真,如何可能一梦就过去了。
待他清醒的时候,他惶然发现苏眉还在身边。没有再搂着他脖子,而是双手圈住他胳膊,就那么缩成一团与他挤在步辇之中,见他醒来满脸欢喜,还把脸颊贴上他胳膊轻轻蹭了一下。
这种依赖和亲密无间……林以安太阳穴突突地跳,余光往周边一扫,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被转移到了后宅宴客的花厅,而屋里还有其他人。
嘉禧公主、李氏、林恒礼,面生的丫鬟护卫以及一个直缩脑袋的郎中,每个人都盯着他瞧,像极了三堂会审的架势,屋内更是安静得诡异。
他打量一圈,目光最后又落回在身侧的小姑娘面容上。
她不知何时闭上眼,一脸安心地依偎着他。
林以安此时已经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了,但他性格内敛,从年幼便练就的本事,越是使人难耐的场面他越是泰然不动。只是不动声色把身子往侧边靠,尽量不与她挨得太过紧密。
花厅内的寂静如同一艘无法靠岸的船只,久久飘荡在这片上空中,林以安在凝重的气氛中垂眸,与无声融为一体。
苏眉当着许多人面前喊的那一声夫君,不是能闹着玩的。
都已经惊动他嫡母,对方肯定都清楚事情的缘由了。
既然如此,他且听令就是。
林以安不是女子,却懂名声对女子而言如同性命。他不知苏眉为何会有那样的举动,亦不想深入去探究,他这样的人,在这件事上只要当个哑巴就好。
他把自己的心态归正,忽略胸口还隐隐作疼的伤势,更宛如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
殊不知耳边忽然响起小小的一声呼噜,像小猫受逗弄时发出的声音。
那道声音莫名挑动他心弦,余光往身侧一扫,抱着他胳膊的小姑娘居然睡着了。仰起的小脸毫无防备,小小的呼噜声正是从她微微嘟起的双唇间发出。
林以安怔愣,同时心底升起怪异的感觉。
他从来就没有被人依赖过的经历,更何况还是个大刺刺就睡在他侧边的姑娘家,还睡得这般香甜……
“小叔现在清醒了吗?”李氏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张嘴就透出一股的阴阳怪气。
林以安敛神,收回视线,目光再次掠过她香甜的睡颜,不由自主地压了低声音回道:“大嫂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
李氏登时气得不轻,他嘴里一句轻描淡写的有何吩咐,多么的事不关己?!
明明醒来了,却不知道推开他手边的侄媳妇,还问她有何吩咐?!
李氏只当林以安是在给自己没脸,张嘴就要教训,嘉禧公主冷冷的声音比她快了一步,与身边嬷嬷道:“慧心,你与他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末了又朝儿媳孙儿看去,“你们母子跟我来。”
说罢起身便往相连的侧间去。
李氏脸色不好地跟过去,林恒礼自事情发生后亦阴沉着脸,离开前还朝林以安放了个冷飕飕的眼刀子。
他骄傲惯了,从来都没把这个庶出的叔父放在眼里,结果今儿苏眉狠狠给了他个没脸,暗地里已经对林以安横生怼怨。
侧间一进门的地方摆了个红漆虫草纹的高几,上方花瓶内插有桃花,屋内暗香浮动。守在外头的人见主子们进去,极有眼色把门关上,这一关,花香便越发浓郁。
嘉禧公主走到圈椅里坐下,母子二人默不作声站在她跟前,被投入窗格的阳光一照,显出一股子蔫劲儿。
“都这个要死人的表情做什么!”
嘉禧公主重重在扶手上一拍。
沉闷地声音让母子二人心头突地一跳,抬眼去看神色威严的老妇人。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解决,但这门亲事不能退!”
嘉禧公主字字铿锵,让两人脸色又变了变。
李氏憋屈地道:“母亲,多少只耳朵都听到她朝林以安喊夫君,你让恒礼如何还能再娶她?!”
“出息!古有忍胯|下之辱,恒礼今儿这个算什么,说到底还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郎中不是说了吗,她是因为撞到脑子才神志不清。”嘉禧公主再度一拍扶手,但冷厉的声音逐渐变得缓和,望着孙儿又长叹一声道,“恒礼,你知祖母为你争取这门亲事下了多少功夫?你也明白这门亲事意味着什么,苏眉又是因为谁变成这样?”
林恒礼虽然气愤苏眉的举动,亦对祖母的话有不认同,但此时仍旧沉默着,只有眸光不断闪烁,像是在思索什么。
嘉禧公主见他没吭声,倒为他此刻还能沉得住气而感到一丝欣慰:“现在退亲,退的可不是亲事,而是结仇!本就是你犯了糊涂,和忠义侯继女不清不楚被抓个现形,又让苏眉受伤,忠义侯那头已经不好应付了。但如今苏眉疯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认那下贱胚子为夫君,这最委屈的反倒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