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火葬场实录 第22章

作者:乌合之宴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一张脸不知哭还是笑,充满了复杂矛盾,又将唇角的血渍尽数擦掉,“挺好,她死了挺好的,省了麻烦。”

  “殿下!”姚生目眦欲裂。

  只见慕容澹扶着胸口,眼眶通红,呕出大口大口鲜血,溅在地上,还有散落的竹简上。

  鲜红的一大滩,像是要将心肺里的血液都呕干净,又像是将心里的懊悔一通发泄。

  春风杂着细雨一吹,满屋甜腥。

  “殿下,殿下!”姚生焦急的唤他,欲要请医师来,慕容澹按下他的胳膊,“无碍,小毛病。”

  “许是近日天气回暖,躁得慌。”慕容澹伸手,颤颤巍巍摸了一把嘴角的血,雪白尖削的下巴都染上了红色,“孤想吃冰,冰窖里应该还有,你晚上取来。”

  “你出去吧,让孤歇一会儿。”

  姚生一步三回头,生怕慕容澹出什么事,却见他安详地躺在榻上,双手叠在腹部,便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又脱了脚下的木屐,怕惹出声响,扰了他歇息。

  慕容澹仰躺在榻上,四周都萦绕着血腥气。

  他没法思考,却也知道自己的心脏像被利刃一刀一刀切割一样,疼的剜心蚀骨。

  张了张嘴,换个呼吸的法子,却觉得肺都疼了,恨不得死个痛快才好。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却又忍不住想起。

  第一次,虞年年给他插了花,高兴地给他看,他抬手打碎了。

  第二次,虞年年的两扇门都被他敲碎了。

  第三次,虞年年没吃饭,给他两个梨,他一个都没给她留……

  第四次,他将虞年年舍不得吃,煮好的肉喂了狗;还有饴糖,丢了打鸟。

  还有无数次,他对她恶言相向……

  现在虞年年死了,世上没有虞年年了。再也没有自己挨饿也要给他吃饱饭的虞年年了,也没有愿意用性命相护的虞年年了……

  “燕燕,你看,我保护你了。”虞年年放下架在自己颈上的刀,哭着笑着。

  “新年安康。”她对自己说的,这是最后一句话。

  他的的确确安康着,她连个新年都没熬过。

  虞年年是间接为他而死的,他害死了虞年年。为了给他新岁礼物,为了保护一个莫须有的存在,不是,是为了保护一个畜生。

  慕容澹蜷缩在床上,呼吸困难,宛如一条溺水的鱼,手指抓着床单,攥出了血,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发狠捶着,好像这样肉、体疼了,就能缓解心上的疼痛。

  “哈……她死了不是更好吗?”他自言自语道,许是刚呕出血的缘故,声音极为沙哑,这样劝说自己。

  她死了便没有人能影响自己的情绪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喜欢过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时间会抹平一切。

  他生来尊贵,凌驾万人之上,人命于他如蝼蚁,只要他想,有千千万的人,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虞年年这样的人,晋阳多了去了,哪个世家都要养上几十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儿,他在乎虞年年点儿什么?

  漂亮吗?是漂亮,可他见过美貌的人不计其数。

  “唔……”他一偏身子,又呕大片鲜血,溅在他墨色的衣袍上,湿濡一片。血红的双眼,不知是心里难过还是身体难过,眼泪滑落下来,滴在血上,稀释了红色。

  房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他想睡一觉,没有什么问题,醒来是不能解决的。

  姚生请来太医署的医丞,守在外面。

  太医丞听见里面的声音,又闻见了血腥飘散,忍不住皱眉,问,“怎么了殿下这是?”

  风一吹,姚生眼睛干涩的疼,连湿濡的空气都没法缓解,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摇头,“殿下以为是在渡劫,实际上情劫难渡,他实在惩罚为难自己。”

  太医丞摇头叹气,“总呕血伤根本,老臣怕殿下败了身子。”他缓了缓,又说出一番似是感叹的话,“若说情劫,哪有渡得过去的呢?一切不过该顺应本心,即便心中否定,口里回绝,身体却骗不了人。”

  他剩下一句话没说出口,实乃大不敬言语。

  殿下如何位高权重,如何武艺高强,如何冷静自持,不过还是个少年,年少慕艾,炽热真诚。

  慕容澹一闭上眼睛,便是方才在梦里的那一幕,虞年年问他,“要不要一起洗衣服?”

  漂亮的柳叶眼清明如水,脸颊还有梨涡,小虎牙也可爱。

  可是这样漂亮的人,现在没了,变成一具枯骨,不知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没人抱她回家。

  睡不着也睡不安稳,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雨却不见听,甚至伴着雷声,轰隆隆砸下来,照得四方一瞬光明。

  姚生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带着人默默进来点灯,手里捧着一碗碎冰,用樱桃枝和蔗霜和了,红润动人。

  仙鹤踏云的鎏金烛台一人高,纷纷安置在墙角,一簇一簇明亮的火花纷纷驱散一角灰暗。

  慕容澹额头上全是冷汗,陡然惊奇,外面正劈下一道雷,让不少人惊呼,多少年不曾见春日有这样大的雷雨了。

  “外面还在下雨?”他嗓子还是哑的,甚至比方才哑的还厉害,像是用铜片刮过。

  姚生过去跪下,“下着呢,要下大了。”将手里的冰递过去,“殿下,加了许多糖。”

  慕容澹一听糖,心又疼的厉害,哇的一声吐出口血,和那些干涸的混在一起。

  他撑着身体,从榻上翻身下去,跌跌撞撞跑到柜子前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金丝楠木匣子,上面刻着合欢花,花瓣染成红色,她喜欢的红色。

  吐了太多血,心伤至极,身体是软的,站不稳,跌在地上。

  里面放着碎玉,拼起来该是水滴形状的,晶莹透亮,是虞年年送给他的新年礼物,被他捏碎了扔在地上的那块。

  落在地上的时候,他说声音真好听。

  慕容澹手颤抖着,将玉捡出来,一块一块拼在一起,可是拿起又掉下,拿起又掉下,始终拼凑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浑身都哆嗦起来,红着眼眶,能滴血似的,眼泪一滴一滴飞快落下,唇瓣轻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抱着玉在怀里,弓着腰,头磕在冰凉的地上,不知问自己还是问旁人,“怎么会拼不回来?它为什么会碎?为什么?”

  碎发粘在苍白靡丽的脸颊上,衣衫拖出血痕,在地砖上蜿蜒成红蛇。

  许久,慕容澹身体才抖的不那样厉害了,双手用力握着那块碎玉,生怕攥不住,又掉在地上。

  俯下身子轻轻亲吻,像对待最炽烈的爱人,唇上的血沾在翠绿的玉上,说不出的妖异动人。

  随后,他将玉揣在怀里,烫的那块一小块贴着玉的皮肤发热,飞快跑出去,冒着暴雨。

  夜风卷起他的墨色的衣摆,和散落的长发。

  姚生和一众仆从在后面打着伞追他,轰轰隆隆的一片人,叫喊竟将雷声都盖过去了,“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好歹将伞带上!”

  慕容澹外衣敞着,露出一片精致的锁骨,浑身让雨水打湿了,衣裳滴落着血色的雨水——那是他呕出的血。

  从檐下站着的一个仆役手中抢了灯笼,便跨上一匹马,勒紧马缰,径直冲出府去了,朝着城外奔去。

  灯笼是油纸糊的,用特殊工艺,不进水,所以雨水浇不灭。

  慕容澹敞开松散外衫,将灯笼纳进去,怕它被风吹的熄灭了,哪怕胸膛那块皮肤要被烧焦了。

  守城门的士兵拄着枪,眼睁睁瞧着一匹马奔驰而过,他们忙上前去拦,城墙上的守城将一抹脸上的雨水,冲下头大喊,“放凉州王殿下过去!”

  后头又跟着十几匹马,飞驰着穿过城门,马蹄踏出泥花。

  也无一人敢拦,只面面相觑。

  人在后阳坡前停下,灯还没有灭。

  慕容澹将灯举起,照亮了一片小小的黑暗混沌。听说死去的人,只要熟人提一盏灯,她的魂魄就会跟着灯找过来。

  但是……

  年年,你会不会怨我,所以不愿意来找我?

  雨砸在他的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混着咸涩的液体一起滚落,浑身都湿透了,也冷透了。

  夜风吹不起他湿重的头发和衣摆。

  姚生冲过来,将手中尚且干燥的披风搭在慕容澹身上,举着伞,豆大的雨砸在伞上,乒乒乓乓,不知落在身上该多疼,冲他喊,“殿下……”

  “嘘,不要说话。”慕容澹手指在唇上一比,“你不要吓到她。”

  其实最吓到她的人,是自己吧。

  慕容澹知道,他却不想承认,将伞掀翻在地,“你挡着光了。”

  姚生见慕容澹不肯打伞,自己更是不敢打,身后随着来的侍卫也默默将伞收起。

  “她怕生人,怕黑,怕打雷,也怕老鼠,现在下雨了,这里蛇虫鼠蚁都很多,还那么黑,她一定很害怕,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慕容澹沙哑的嗓音哽咽了哽咽,又压低声音,“你小一点声,不要吓到她。”

  “我要听听她在哪个角落里哭,然后去接她。”

  慕容澹说完,又顿了顿,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杆,“可是她哭的时候都不出声啊……”

  不知道她死后,抱着膝蹲在角落里哭的时候,脸会不会憋的紫了。

  她那么怕老鼠,尸体被老鼠啃噬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想给你做的红裙子还没做,梅花要等冬天才能看,但是可以天天给你煮肉吃,还有肉沫水引,好甜好甜的梨子,很多的饴糖,想要的都给你。

  我也给你……

  如果你不要,我就蹲在一旁等着,等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再出现。

  “殿下……”姚生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拳头,“您这是何苦。”

  “不知道。”慕容澹用异常轻柔的嗓音去喊虞年年的名字,可惜还是像个破锣一样难听。

  “姚生,孤其实是个傻子。人在的时候,孤对她太差了,以为只要不承认,有些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现在,要寄希望于鬼神之说来寻她……”

  慕容澹从一个角落,开始找人,三个月了,死的人不计其数,虞年年即便死了,也不知道埋在哪个人堆儿里,说不定早腐烂的成了一具白骨。

  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姚生招手,让跟随来的人一起寻找。

  慕容澹摆手,“你们离远一些,不要吓到她,她胆子小。”

  几个人顶着雨,对视一眼,便默默退下了。

  慕容澹一边提灯找人,一边碎碎念,破锣一样的嗓子忍不住发痒,咳了几声,“我错了,早前说,便是她死在面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如今人死在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这样难过了……”

  其实细想想,承认或许喜欢有什么关系呢?他足够强势,不需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为他点缀,也无人敢置喙他的言行,若有说闲话的,直接杀掉便是。

  为什么要觉得,虞年年对他产生影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只有没有能力,害怕失去的人,才会担心羁绊的存在,忧虑羁绊带来的后果,因为那些人保护不了爱的人,所以害怕失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