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111章

作者:沈霁川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斩钉截铁地道:“我会让这个消息,烂在肚子里,他们俩这辈子都休想知道!”

  眼看就要逃出谭先生的魔爪,作别书本笔墨设成的囚笼,即将迎来海吃胡喝自由作孽的人生,偏偏让榜上最后一名给生生拖住了。

  “你说这最后一名为什么就偏偏眼瞎选中了我?”高溪午痛心疾首:“让我心无挂碍的去混吃等死,不好么?”

  “你这个…”池小秋瞄一眼后头:“算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多亏我中间截住了往我家报信的人…”

  池小秋使劲给他眼色,却拦不住高溪午越说越兴奋的心:“我娘还天天念叨说要看榜,我把抄回来的榜给换了,她都没发现,哈哈哈哈…”

  “是么?”有个声音幽幽响起。

  在他背后,不知站了没多久的高太太勉强对着池小秋一笑,一把揪住了想要拔腿就跑的高溪午。

  “池姑娘,真不好意思。好容易来一趟,还得让你看我怎么教训儿子。”

第136章 文和宴席

  “你…给我下来!”

  高太太没放大声, 但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齿里头一点点挤出来的,她手里拿着竿子,仰头望着房顶, 眼里头直冒火星子。

  “娘, 你…你放下棍子, 答应不追究这事,我就下去!”

  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 高溪午破罐破摔,一手艰难地把住房脊, 艰难地半探着身子。

  大有不答应就住在房顶一辈子的气势。

  高太太气得头晕目眩,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好半天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转头对着池小秋道:“小秋姑娘…”

  池小秋很是机灵,万幸这会错着饭点, 后院都还没开席面, 能让高太太不放心看见这家丑的也只有她这个外人了。

  她立刻拿出晚辈伶俐乖巧的态度:“太太放心,我昨天吹了风, 这会鼻子塞耳朵聋眼睛花, 什么也没听见瞧见。”

  “这有什么,”高太太微笑道:“既他爱趴着, 趴着便是。听说贵店近日新出了消寒锅子,汤甚好,不知可否叨扰一顿?”

  高太太如今已成为池小秋错季新鲜食材的最佳来源,这两三年来一路照顾, 池小秋都记在心里,忙点头:“是该我请太太吃的, 哪有叨扰。”

  “诶——你年轻姑娘,支应这么一个店门哪里容易, 怎么能让你破费,”高太太不等池小秋摇头,便往上一指道:“不如就把我这儿子押在这里罢,他既爱在这瓦当上坐着,便立个牌子,凡来吃宴席的权当看个戏耍,倒是个风景。”

  高太太走了两步,寻着对面亭榭,自己安然坐下:“到时,设在这儿的席面还能再长上几两银。”

  本想等人把他请出去的高溪午傻了眼。

  池小秋眨巴眨巴眼睛,决定不掺和他们家事。她招呼人去拿新打出的锅子,这铜锅里外两圈,被磨得锃亮,下面开火闭火都便宜,提梁活动自如,是钟应忱专画了样子给人做的。

  里面是山鸡汤,外面是羊肉汤。厨下的人早将高太太今日使人送来的新鲜菜都洗净了送过来,豆腐青菜鱼糕鱼片摆了一桌子,高太太原只是随口说一句,见池小秋竟备得这样周全,自己倒有些脸红。

  “我回头再打发人给你送上几筐子来,不然这可真是带了菜来专到你这来吃堂食的!”

  池小秋也不推辞,一边笑弯弯道:“多谢太太”,左手一转,拿出只刚斩好的羊腿。

  “太太方才送来的羊,现杀了煮锅子,正好吃。”

  高太太喘了两口气的空当,池小秋便已将羊腿上的肉变成了澄光纸一样薄的肉片,攒成花一般的形状摆在盘中。

  十一月的天,坐在瓦上,在半高的地方迎着寒风的吹拂,还要接受着底下锅子香气的摧残,高溪午觉得自己太过命苦。

  高太太原本有意要让他吃吃苦头,不想池小秋这锅子的汤做得着实鲜美,听她一边吃一边说,竟将高溪午忘在一边。

  孤独的高溪午往下望着,望着滑嫩微弹的豆腐一块块拨进锅里,在羊肉锅里煮了半日,捞上来慢慢消失在在座人的唇齿之间;望着嫩红夹着雪白纹理的鲜羊肉,迅速在汤锅里面打了卷,漏勺一捞,满满盛出来,可以想象脆韧口感;望着豌豆苗葱绿,不过在锅里打了会儿转,就能直接吃掉了,正好中和一下肉的味道。

  池小秋看高太太火气消得差不多,一边给他递眼色,一边旁敲侧击:“太太,坐这儿可冷?要不要加个手炉?”

  高太太刚一摇头,忽然想起了屋顶的儿子。

  高溪午觑着空,掐着自己的手,把“识时务者为俊杰”几个字念了几遍,呲溜从树上滑了下来。

  “娘!”

  高太太这会吃得舒心,也不想再去掂竿子,眼皮不抬道:“继续趴着去!”

  “娘啊,你想想你家儿子,才念了多少书就中了举!”高溪午努力喊出悲伤的气氛:“这样聪慧清俊的儿子,你忍心他忍饥挨饿受冻挨打吗?!”

  他手脸都是通红,高太太看了也心疼,池小秋再打个圆场,她便噗嗤一笑:“先坐着!回去再收拾你!”

  眼看酒酣饭饱,高太太终于说明了来意。

  “池姑娘愿主今年的文和宴?”

  “文和宴?”

  一看她这模样就晓得不清楚,高太太一怔,高溪午忙咽下一块肉,含混道:“每回乡试放榜后,县丞老爷都会办场大宴,请镇上乡老仕宦同往年的举子,一起贺乡试登榜之人,所以又唤作文和宴。”

  高太太敛去了讶异,点头接过话来:“文和宴三年一次,各家都荐了人来,最后主簿县丞亲自过眼敲定,两年前主文和宴的便是观翰楼。”

  池小秋凛然。

  高太太又补了一句:“十年前,观翰楼在柳安本是后起之秀,是凭那次文和宴声名鹊起,在曲湖边上站稳了位子。我听钟相公道——”

  她迅速看了池小秋一眼:“池姑娘也想一试?”

  池小秋忽然想起了前两日钟应忱问她的那一句:“若有个大宴,要你亮出全身本事,你敢不敢试?”

  “能荐文和宴主厨的人家,北桥我们高家占了一份,小秋姑娘既想要试,高家便能推了你的名上去,只是这宴上的人不少,却都是柳安最有头脸的…”

  池小秋立刻明白了。

  怪不得说要亮出全身的本事,若是这宴办得好,便等于在柳安最顶尖这一拨人上挂了牌子露了脸,名声翻着滚着便能壮起来,可要是做砸了,那再想往上去爬便是难上加难。

  高太太点头又摇头:“这宴席做得怎样,眼下说且早,便是推了你的名儿上去,且还有一关,过得已是难了。”

  各家推的人只是给个露脸的机会,还有一场比试,需得各家都将菜呈给主簿县丞,由他们来敲定。

  “听闻你这铺子和观翰楼有些嫌隙?”高太太提醒她:“若是这一关被比了下去…”

  因着钟应忱专门登门一场推心置腹的求肯,高太太将这事想得十分精细,池小秋在乎的不在乎的,她都打了个腹稿在内,一并提醒她。

  “多谢太太费心,”池小秋还未说话,一人已进院中来:“ 这事,原本比得是菜,小秋年纪还轻,其他都在其次。”

  钟应忱深深一礼:“此番,托赖太太周全。”

  高太太忙侧身一避:“往日多亏你照看我这个孽子,侥幸中得举,高家祖上也有光彩,这点事体有什么客气处。”

  “明年我便要入四羲书院,不知高兄可愿一起?”

  高溪午眼看引火烧身,忙要张口道不愿意,就让他娘踢了一脚,毫不给他发言的机会。

  “求之不得。”

  全然没人在意高溪午的表情。

  池小秋看他走时苦瓜似的一张脸,心有戚戚:“他既不爱读书,家里何苦逼他?”

  钟应忱不在意:“不用担心,高太太只需许他以后不再拦着他去串场扮戏,他便不甘愿也能点头。”

  他侧首看着池小秋:“对上观翰楼,你可怕。”

  池小秋笑得有些狡猾:“我一个小辈,便是去试试手脚,输了也不丢脸,再说…”

  两人对望一阵,都笑起来,为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再说,谁能一定预料,输得会是她呢?

  “好!我这里先谢过解元相公了!”

  池小秋混不吝一拱手,钟应忱听明白了她这称呼来自何处,不由黑了黑脸。

  “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池小秋拽了拽他的宽沿草帽,将钟应忱一张脸遮去了一半,再扯了扯不起眼的粗布衣裳:“不冷么?”

  钟应忱哼了一声,从她手里抢过帽子,不答言,半晌才道:“我还回去。”

  池小秋忍俊不禁:“这怎么好,你那间屋子窗户也大,船上的人连换个地都不用,坐着把头往左一扭…”

  她仿着前几日船上那小娘子,抱着膝,将头一转,羞答答乜着眼,掐细了嗓子:“呀!解元相公原是在这儿呢!”

  她只顾着取笑钟应忱,却没看见他磨了磨牙,忽露出一个笑来:“可不是,我等小娘子甚久,便为这一面呢!”

  他趁着池小秋还没站起来,一下把她圈在怀里,池小秋吓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揽他的脖子,却听他在她耳边轻轻道。

  “不怕,这次比试,我来帮你。”

第137章 掷果盈车

  入了冬至, 年节的气息越来越重。

  羊头肉汤底煮了出来,池小秋准备了小锅子,分给相熟的食客来尝。

  “这山鸡锅只能再吃得两天了?”

  听说到三九便要换锅子, 仍旧对山鸡汤恋恋不舍的人有些遗憾:“池东家, 你家这鸡汤是如何煮的?吃着里头的鸡肉也不少肥嫩, 偏煮出来的汤这样清爽。”

  “肥鸡便免走油,重在火势, 第一起火不能太猛,第二不能频频添柴减柴, 第三不能常开盖关盖。入锅前便最好掂量清楚要用多少水, 多大火,保着里面的鸡鸭不沾冷气,吊出的汤便能清。”①池小秋将羊肉汤放下:“ 三九不出手, 羊肉暖翁叟, 且等等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消寒,多吃几个锅子不好?”

  才尝了两口, 方才还不舍得山鸡汤的顿时换了态度, 有人点头叹:“怪不得道鱼羊鲜,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这一番肯定, 让池小秋心立刻定了。

  惠姐不知从哪里抱了一盆花进来,池小秋一看,竟是一棵玉兰,葳蕤生姿, 花朵皎白,开得正好。

  “这时候哪里来的花?”

  “曲湖边打南边来了船, 说是暖窖里养出来的,除了这个还有玫瑰、珠子兰、海棠, 都往那里抢着呢!”

  池小秋眼前一亮——玫瑰!

  近日她想做的糖,可不是正好能用着玫瑰!

  “早知你要,我便给你再拿一盆了!”惠姐颇有些惋惜。

  “天还早,卖不得这么多,”钟应忱看池小秋一副说风就是雨的风火性子,不由无奈:“若想要,高太太有个温泉庄子,说不得养了些花。马头上挤挤挨挨的,人叠人的…”

  “我要从太太那里要来,她必不肯收钱,已是承了她许多情,怎么再好意思白要东西。”

  池小秋有些自知之明,近日来高太太送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贵,冲得大约不是她的面子,而是变作吉祥物的钟应忱。

  “夏秋里晒得的干花不行么?”

  “我想要新鲜的。”池小秋叨叨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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