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122章

作者:沈霁川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一年来,我只在厨下忙活,店前店后操持全靠小齐哥,这契一签,从此后小齐哥便是这店里的三东家。”

  小齐哥猝不及防,连退了两步,看着那契纸有些惶然:“东家…”

  池小秋却将笔塞于他手里:“怎么,当时这食铺还开在云桥时,你还敢签,到如今店就在这里,跑也跑不脱,你却不敢签了?”

  她笑眯眯的:“我可还等着到明年时,惠姐姐来做咱们食铺的掌柜娘子呢!”

  小齐哥望了望她,又低头看看契纸,眼中竟有些湿润。

  要说这辈子有什么不悔处,大约便是他搓手在市铺前等着做活时,凑巧应出了一声“我愿意去”,竟无端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一个个送走了店里伙计厨子,池小秋给食铺落了锁,将钟应忱写出的招子挂在外面,上头“年节闭店,初五开张”在凛冽冷风中刷拉拉响。

  “池东家做事越发利落了,”钟应忱从高家学里回来,绕路过来接她,也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正好,我这里也有一张契纸请你来签。”

  “签了这张,你便是这食铺里的大东家了。”

第149章 酒煮羊肉

  池小秋展开看时, 却也是张契书,与她所给小齐哥的内容仿佛。

  钟应忱将他在这铺中所占份子尽数转给了池小秋。

  钟应忱笑看她:“咱们家…是不是该置办嫁妆了?”

  “我不签。”池小秋将契纸重新卷了塞还给他:“嫁妆讲究个好看,别人家十里红妆, 箱笼满台看着便气派, 我到时就只拿着这张纸不成?”

  “这便麻烦了…”钟应忱沉吟着, 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这张不过是个敲门砖,好骗得东家点头, 若是不签,我怎好拿了下一张来?”

  “啊?哪一张?”池小秋有些疑惑。

  这铺中满打满算十分利, 可再没有能送人的了。

  “谁说没有?”

  钟应忱这一张却是放于书箧之中的, 外面还有个极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打开时,便是两张朱红的洒金笺,底纹便是雁衔瑞草, 上面漆墨光洁, 字迹清逸,正是钟应忱亲手所书。

  池小秋慢慢念出来:“嘉礼初成, 良缘遂缔…此证…”

  她怔怔望向钟应忱, 他唇边是笑,眼中是笑, 同他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是一种纯然的喜悦,满怀着期待。

  是一株乔木在阳光下全无阴翳的样子。

  钟应忱的手掌比她大些,正好能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合在掌心, 他带着孩子一样的欢喜和淘气,向池小秋眨着眼:“挑个日子, 便连我一起也送你了!”

  整篇的祝词都已写好,偏偏迎亲的日子空在那里。

  钟应忱有些不豫:“桥保尚未将新的历本送来, 我寻不到好日子。”

  池小秋亲了亲他:“那便再等上两天。”

  她展开这张喜庆又庄重的洒金笺,对着日头看,碎金般的光粒跳跃在她的周身,让她的笑靥也似乎都闪着光:“到时候,咱们挑个好日子。”

  钟应忱的心里一寸寸踏实起来,这是难得两人都空闲的日子,他看她时只是笑:“今日曲湖边有新班子来演杂耍,我带你去看看。”

  池小秋想起上回往曲湖边上买花时的盛况,不由发乐:“这次不怕别人再往你身上丢花了?”

  钟应忱牵定她的手,理直气壮:“若再有人掷花,我便道,我娘子若要簪花,我自去买,不劳动他们来送。”

  两人一齐仰头大笑,池小秋玩心顿起,当真给他簪了一枝花,钟应忱半苦着脸,任她寻地去簪。

  他眉眼隽秀,冠带博然,山茶虽大而艳,却让他一身风流压住,只得了一份相得益彰的美誉。

  池小秋端详片刻,不由有些欣羡。

  时隔三年,她只敢在肚腹中悄悄道一声,那时脱口而出“倾国倾城”她自觉并没用错。

  无奈钟应忱并不喜欢这个词。

  南桥人多且杂,因为临近几个卸货马头,少有人久住,但各色玩意并不少。池小秋原先请帮闲往这里叫卖时,卖得最快的就是大碗的鳝丝面,那些好看精致的点心却无人问津。

  已经快过年了,马头上来回卸货的人渐渐少了,靠岸的倒有许多是租了船沿着柳江而上的各色班子,或是唱戏,或是杂耍,或是说书。

  沿江多是如柳安这般的镇子,百姓手里总能积些闲钱,若说得好了,只这么一趟走下来就能挣到整个班子半年的嚼用。 他们俩人到时,杂戏班子搭得台子周边早已挤满了人,众人都仰着头往挤着想往前方去,根本无人注意他两人。

  钟应忱略松口气,却发觉人挨挨擦擦,他们根本看不着,只能听得锣鼓响,有许多大人将小儿托在肩背上,人墙上头更增一道人墙。

  池小秋很有在这人群处寻登高地的经验,她左右看看,瞧中了一棵大树,将钟应忱衣袖一拉,略指了指那棵冬树,因为它树干粗圆,十分难爬,且能坐人的枝杈又高,被旁人舍弃,都去挤到杨柳树上去了。

  于爬树一道,池小秋是妥妥的师傅,她是从小爬到大,逃荒路上日渐精进,钟应忱却是才刚入门,加上衣衫又宽又长,左右不得法,池小秋一拍手,直接伸手将他拽了上来。

  她在两棵枝杈间找了个最如意座,搭手一望,正好能看到搭起的台子上立了十来根木柱,横纵牵出十几条长绳,系在杆头,有几个大汉揉身攀上杆顶,一脚点上绳索,深吸口气,眨眼间两人便已展臂相对走了半程,僵持在了半空中。

  恰来一阵风,好似将绳索吹得晃悠悠,看着极细一根,却站了两个大汉对峙,谁也不让,看着便令人惊心。

  忽得那二人齐齐在空中一翻,翻身而下时眼见便要掉落,又以一个刁钻又好看的姿态稳稳落于绳上,飞也似的走至尽头竿处,滑落于下,向众人齐齐一抱拳,换来一阵喝彩声,铜钱鼓点似的往里面砸。

  这些人挣得都是辛苦钱,池小秋才要道:“咱们这么白看是不是不大好?”就见有穿着同色衣裳的班中人挨个找了那有人的树下,仰头等钱掉落下来,再躬身道句:“四季如意,恭喜发财!”

  动作娴熟之至。

  这一场走高索已经结束,池小秋看了看单子,下一场却是最爱的傀儡戏,便欢呼一声,从树上一跳而下:“这场戏时候长,我去买些吃食来!”

  这会连食摊都多半空着——主人家大约也挤在哪个空处去看演出了,少有还守在摊前的多半都是小食。

  池小秋先兜了几个南瓜团子,此时已过冬至许久,摊主笑道:“原是夏天晒的南瓜太多,做到现在也做不完,可是甜着哩!”

  这南瓜团色泽金红,一看便知道是精心选了又老又红的南瓜留到冬日来做的。难得是煮得软烂,糯米粉也磨得细,整个团子捏成胖胖的小猪,懒懒窝在油纸包里。

  糍糕团子这些甜食卖得倒是不少,瓜子也零星能过过嘴,只是这样的时候,没有些荤食倒嫌嘴里太淡。

  她在这马头附近寻了一圈,耳朵已经听得开戏的三声锣响,心内早已着急了,忽闻着哪里一阵羊肉香气,循着找去,却是个封了两个小泥炉的推车,旁边主人正坐那里摇扇添火。

  “店家,你这煮羊肉怎么卖?”

  “本是我自家吃,不卖。”

  主人家揭盖起来,羊肉香味又扑鼻而来,池小秋咦了一声:“这里头的酒选得好,若再能添些清酱便好了。”

  那人一时兴起,池小秋便拿三言两语换了一小瓮酒煮羊肉。

  情知这几句话根本没那么值钱,池小秋还要解钱袋,主人家却道:“你家也是做饮食的?给我指个路便好,下次再来柳安寻到你铺子门前,可莫要扫我出门。”

  多坛羊肉,又多个食客,池小秋回来时两手满满提着大大小小油纸包或是干荷叶包,先放在篮子里让钟应忱给提上去,自己才蹭蹭蹭上了树。

  “这戏开始多久了?”

  池小秋心急,往台上探望,这戏出色,一看便忘了自己还买了满包的零嘴。

  待她看到半截,忽觉有人扯她,一扯之下还无反应,几次三番池小秋便从戏里头挣出来了,待要发恼,忽想起这双手正是钟应忱的,怒气顿时消散。

  “小秋,小秋,你喜欢里面哪个呀?”

  果真是钟应忱在扯她衣襟,池小秋转头看时,正见他斜靠在枝杈上,整个是悬空的,正抬头望向她,连声音都是软软的到尾音是略略拖长一拍,就能听出些南边的乡音。

  这个样子,倒是有些熟悉。

  池小秋立刻觉出些许寒意,目光慢慢下移,这才看清他一只手里抱的是什么。

  是她的酒煮羊肉。

  坛口大开,被人吃得精光。

  好似山庙钟磬檐下铃铛一齐在她耳边乱敲乱响,她灵台一清明,瞬间有了想逃的冲动。

  她毕竟晚了一步,钟应忱一笑,抬手扯住了她,力气并不大,可他这么一来,便完全没有了树上倚靠的地方,半个身子都空在外面,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能翻下去。

  “你不能走。”钟应忱义正辞严:“这篇文章你还没会背。”

  他这么一点头,看着更是危险,池小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我不走。”

  醉酒的人还是不要这高树上呆着最好,池小秋一边扶住他,一面哄道:“我们下去再背。”

  钟应忱很高兴,应得也大声:“好!”

  池小秋先跳下树,正在犯难如何将他弄下来,就见他一只手学着她拽住了树干,也跟着纵身一跃。

  一时间,池小秋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她行动比心思快,忙去接他,两人在草中滚了好几下,池小秋一边要起身一边查看他全身,紧张道:“可折了哪里?”

  他们这处偏僻,秋草枯黄却深,寻人都难寻。

  钟应忱却赖在那里,顺道压着她也不得起身。

  他两手撑在草中,半支起身子,认真看她,忽然问出一句:“你是谁?”

  池小秋依旧跟他较着劲,还待要哄他,想办法挪起来,却见他思索了一会,忽得一笑:“你是小秋。”

  “你是小秋,”他又说了一遍,轻轻的吻落在她额间、眉眼、鼻尖处,而后越来越密,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最后,他紧紧搂住了池小秋,两手牢牢扣在她的腰上,生怕她挣脱出去,大声笑道:“你是我娘子!”

第150章 麻豆腐

  比平日的钟应忱还要难缠的是谁?

  是醉酒的钟应忱。

  从南桥到安华桥大约要走上一个时辰, 但若是带着一个走路不听话的钟应忱,大约要走上半天了。

  “我们去哪?”

  “回家。”池小秋答得有些冷漠。

  并非她铁石心肠,任谁回答同样的问题第二十三遍, 也不会比她更热情的。

  “我要回你的家。”钟应忱站定了不走。

  “回咱们的家。”同样第二十三遍的回答。

  “刚才的文章, 你背到哪里了?”

  池小秋脑仁心肺一起疼起来, 她站定愤愤瞪了钟应忱半晌,却见他只是笑弯弯的, 两只手牵着她一根指头,怎么也不放。

  “呼——” 池小秋泄出一口气, 只能又牵他往回走。

  这回便牵不动了, 不但不动,还在往另一处挣。

  “听话,回家, ”池小秋的耐心即将告罄, 但钟应忱并未听出,他兴高采烈直奔新开的一家书坊, 快得根本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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