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148章

作者:沈霁川 标签: 古代言情

  “好像…好像不是长公主点的…”

  长公主分明是想在三清楼和安胜楼中间点一个的,可就这么一会,便改了主意,后来说话时又频频向屏风后看,想必是那个人的主意。

  池小秋跟他说着那人的年纪:“看不清形容,倒是声音听着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钟应忱心里有了计较,拍着她背:“既是中了,好生准备便是。”

  池小秋迟疑着说出另一件疑问:“薛师傅是不是和原先在宫里的云娘子有些干系?”

  “若真正论起来,云娘子该是你师母。”

  池小秋并不意外,隐隐约约的猜测成了真,心内压着的石头去了,又添一重新的疑问:“那我从来没见过她?”

  钟应忱给她紧了紧风衣,等着外头的小贩将大闸蟹扎好了,塞还给池小秋,才道:“在薛师傅面前,莫要提这个。”

  池小秋终于缄口。

  又一个猜测成了真。

  长公主的寿宴办下一场来给的钱,足够池小秋在京里两三年吃喝无忧,池小秋绞尽脑汁才躲着旁人将这些银两搬回来,一边挨个咬,一边豪气地对钟应忱道:“你的月俸都留着,以后,我来养你!”

  拂去她肩上一根乱发,钟应忱笑道:“好。”

  若是她的快乐能一直这样简单,那便最好。

  池小秋本已觉得自己的厨房算得上干净整齐,到了长公主府的小厨房,才算是见了世面。

  她前后转了转,这“小厨房”前后两进,光盛菜的库房便有一整个官舍宅子那么大,架子上有新出的菱藕,西南的鸡枞菌,羊肚菌虎蹄菌桂花木耳,山间的竹荪蕨菜笋衣,海中起出的石花菜鹿角菜发菜①,天南海北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盛在这一排排架子之上。

  原本池小秋只在这秋冬的菜里苦思冥想,这会才发觉,一年四季的菜蔬这里都有,至于各色肉类,虽没多少存在库房,宫人却直接给了她一个单子,道想要什么肉,只消报上名去,直接便可去园中宰杀。

  池小秋才要摩拳擦掌来备菜,方定下的菜单子又有了变动。

  宫人有些慌张:“长公主道,一切以俭朴为上,就像你前日做的那几道便好,鹿肉熊掌等物一概不要,简单菜蔬便好。”

  池小秋一呆。

  咦?这风向怎么就突然变了?

第177章 麻辣兔肉

  杏子树落了叶, 光秃秃地站在庭院当中,便能毫无遮挡地让人看见树下的一只笼子。

  两只肥兔子卧在笼子里面,三瓣嘴一动一动, 快速又安静地嚼着草叶子, 不一会草就消失在它嘴里。

  “哪里买来的?”

  齐娘子蹲在一边看, 饶有兴致。

  “街市上的,两只一起, 还便宜了一吊钱。”池小秋挽起袖子,见她眼眨也不眨盯着, 一时好笑:“你没养过兔子?”

  “没, ”齐娘子移不开目光:“我家里只有个园子,养的是鹿。”

  “…”想想今天市面上问起来的鹿肉价钱,池小秋完全有理由怀疑她在炫富。

  “今天又要做什么新菜?”

  起了兴致, 池小秋兴奋地说给她听:“麻辣兔肉, 冬天吃着最爽快!”

  齐娘子正跃跃欲试要在兔毛上摸一把的手戛然顿住,看向池小秋的眼神多了恐惧:“你…你要吃了它?”

  “已经买了宰杀好的, 这两只本是要养养再吃的, 你若喜欢,送你了。”

  要人的东西固然不好, 但是能救兔子一命,似乎勉强能造三级浮屠,再乘以二,四舍五入, 便同救人没什么两样了。

  齐娘子赶忙拎起笼子,把两只浑然不知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的兔子, 搁到远远碰不着池小秋的地方。

  “中午钟哥回不来,同我一起吃罢?”池小秋拿出处理干净的兔肉, 大肆推销:“兔肉更细,同什么放在一起炖就能借着什么味道,同百家肉一般。”

  “真的不要尝尝?”

  齐娘子挣扎了一下,本想摇头,却让她的话语无端蛊惑,头自己先点了点,算是一锤定音。

  兔肉洗净,拿各样调料腌了不少时候,油温烧得微热便简单入锅过一遍油,拿酱料炒出红油,青红辣椒、葱姜蒜等挨次倒进去,不过稍掂几回锅,整盘肉就已经盛了出来。

  齐娘子看过池小秋做几回菜,私以为整个过程常如夏日骤雨,噼里啪啦挟着气势没还看清楚做了什么,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这菜盛出后色泽红艳,辛辣的香气直冲鼻子,忍不得馋却又心怀畏惧。

  偏池小秋还信誓旦旦道:“这里头的辣椒是我专门挑出来的,找了好些时候——比别的都辣!”

  齐娘子夹了一筷子,从鼻尖红到眼睛,灌了一气水,小口吸气,但不怎么烈的酒在一起配着,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爽快。

  外头当啷当啷的声音响了半天,正是说书人的“报君知”,三长一短,却是个女先生,酒也喝了,菜也吃了,齐娘子放纵的心情蓦然而来,突发豪气:“我吃你的饭,你听我的书。”

  若按讲究,三姑六婆不宜上门来,齐娘子开门请了那女先生进来,衣裳简朴洗得发白,站在当地却不卑不亢,无端放了心。

  该是个正经人,问起最近出的新书,也都知道。

  齐娘子给的赏钱丰厚些,等讲完了一整出,还附赠了一个新鲜故事。

  “却是宫里传出来的笑话。说有一日今上微服出宫,恰遇着有一府上选厨子赛宴,几乎要将所有能寻见的山珍海味都拿来吃了,偏最后是个做了半扇猪肉的人赢了,两位奶奶道是赢在何处?”

  池小秋的心疯跳起来。

  齐娘子很配合,顺着话直问下去:“这是为何?”

  “今上道,天下要吃饭的,并非只有官家上下两张口,田间地头的百姓不过要两口食来果腹,尽千薪而取一束,一垄菜而弃七八,岂是爱惜物力,不过为欲而荒。若能物尽其用,不知能省出多少来,一斗米尚能使数人饱腹,若于一斤肉、数斤菜、一垄地,又如何?”

  都有个在朝里做官的夫婿,都有些微妙的谨慎,她说到此处,这两人反都不再接话。

  池小秋这时候才知道,为何长公主府那一宴,后来都是按着寻常菜色来做,却依旧获了大笔赏钱,名利双收,却做得十分简单。

  毕竟皇帝说要提倡节俭,长公主怎能在这时候大肆摆宴?

  女先生急于把这个故事讲完:“今上便因而念起,国朝之初时,因田地荒芜,鱼鳞册丈量得并不详尽,如今承平日久,人口倍于国初,自当再行丈量,寻得荒地,边角亦能足一人之食。”

  。…

  皇帝寻常人果真做不得,这脑洞开得就是比别人大。

  且池小秋隐隐有些不自在——自己好像无端背了一口锅,很重很重的锅!

  齐娘子点头微笑,添了些钱,让她出去了,对方才的事避而不谈,转而问起了池小秋日常诸事。

  “我家那个总吃不惯官舍里的饭,可翰林院里头的菜也没什么好的,当值走时总是空着肚子也不好,妹子,你平日早上都做些什么吃食给钟家叔叔带去?”

  满心都琢磨着刚才的事,池小秋随口便答:“早上他走得早,都等不及我起床。”

  齐娘子讶然:“那他盥洗整衣又要如何?”

  池小秋也讶然:“他连水都打不起来么?”

  钟应忱力气虽比她小,看着文弱,打水洗脸穿衣裳还是会做的吧,又不必让他掂锅。

  但两相对比下来,钟应忱早上是不是太累了点?要当值,又时要赶朝会,还得给她准备白天要用的东西。

  这么一想,突然后悔起来。

  这个妻子,似乎当得不太体贴。

  旁边的齐娘子也在思量:自己这个妻子,是不是当得太体贴了?

  这个故事到了晚间,又被池小秋原样说给了钟应忱。

  “不过是常用的法子,与你无关,”钟应忱对此事毫不吃惊,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压低了声音:“圣上忍不得,要自己出手了。”

  “不会牵连到咱们这吧?”进了京后,池小秋的胆子小了许多。她是亲眼看着西城有两户官员,前一天还是紫蟒乌纱,后一天就革职流放,权力的倾轧丝毫不讲人情。

  “暂时还顾不到你身上来。”

  首辅严正明已在这位子上呆得太久了,满朝举目而望尽是严党,前几日因为要填一个位子,偏逼得皇帝在提的三个人中挑上一个,往常皇帝都是依的,这回却按下奏本不发,已让御史轮番上书说了许多遍。

  这次土地丈量,对准的第一批地方便有南江。

  谁人不知严家便在此处,又是重赋之地,不管将谁派了去,便是与严党撕破脸皮了。

  可此时这事已经在整个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从说书先生到各个戏班,都在演着这一段故事,可见那个原本有着好细腰之名的少年天子,也到了不甘示弱的地步。

  钟应忱每天都比别人走得要早上大半个时辰,好便于去查卷宗。冬天天亮得晚,他起身时候,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

  第一天,池小秋挣扎着起来,刚坐在床头,就发现钟应忱已经整好了官服,叮嘱她数句,就直接出门了。

  第二天,头天晚上被缠磨了太久,等她睡醒,太阳早探出了头。

  第三天,她保持警惕,却因睡得太晚,颠倒了时间,起来时连人都没看见。

  终于在第四天,钟应忱悄悄起身时,池小秋也觉察到了动静,她推开被子,按了好几回眼睛,把巾帕按到热水里时,还在不由自主地打盹。

  钟应忱好笑,转而把浸了水的巾子给她擦了脸:“要睡便回去睡,店里上半晌才忙起来,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池小秋清醒片刻,揉着眼把挂在竹架子上的官服拿来:“给你穿衣裳。”

  钟应忱由她,出门后才自己开始整衣,迎头正碰见齐编修,身上的衣裳一样乱,见他时还有些愤愤,却不好说什么。

  不同处便是,钟应忱自己穿惯了的,不过稍微捋捋,就整洁如新,齐编修却没这样的本事,左拽右拽,勉强觉得能见人了才出去,但总归是和平日差了一些。

  池小秋不过略微练上两天,官服就已经能整治得一丝皱褶也无,齐编修的娘子罢了早工,自己辛苦练上几天,也掌握了一些技巧。

  于是早上的时间又成了齐编修一大戳心事,一边灯火温馨,巧语问询,一边黑灯瞎火,自力更生,实在苦也。

  一连几日,钟应忱走时总是笑微微的。

  他不计较这衣裳谁穿水谁来打,可当值前能多说上两句话,却也能换一天的好心情。

  可这一日,照旧给他扣腰带的时候,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的手揽过来。

  池小秋抬头,他垂着眼睫,神情庄肃。

  “今□□上有事?”

  钟应忱望过去,看进她眼里,瞳光沉沉,不见思绪。

  “周家老太爷已调职进京了,今日大朝会,正该进宫述职。”

  这个他曾经喊着祖父的人,接下来的时候,会跟他打上许多次照面。

  虽隔六年,形貌却骗不了人,骨血难改,多少会有相似之处。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官帽,走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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