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68章

作者:沈霁川 标签: 古代言情

第80章 黄雀在后

  能知道她每日家往哪里去, 从哪里来,必定是在这附近常蹲着的。

  池小秋想明白了前程,也定了主意, 越发不慌不忙。天天做完饭食出了门, 往东家溜达, 西家逛逛,从云桥一路问店铺问到了南桥, 凡外头贴了铺子租让的便都上门去问,连那生意兴隆不打断挪窝的, 她也上门去。

  如此过了几天, 原本还缩手缩脚跟在她后头的人,也懒得再费心掩藏行迹,只有走到僻静处, 才似模似样往旁边躲一躲, 余下来的时候,只捡着人多处往里头一扎也就罢了。

  这么一挑一跟, 就跟到了中桥一家食店, 那两人眼见着池小秋进了店里头,便站在路边闲得磕牙。

  “这都多少天了, 这小娘皮去的地儿画个圈子,都能圈出来半个柳安!倒连累得咱们哥俩天天跟着跑!”

  其中一人敲着自己酸痛的腿,往地上呸了一口。

  “这家店是整一片生意最好的店,也没听过风声说要租出来, 她心是有多高,才能想着让别家将生意转给她!”

  “她果真是往里头租门店?咱们莫不是让她耍了吧!听说这可不是个好哄的货!”另一人盯着门口, 数着时候,见池小秋迟迟不出, 心中有些不安。

  “耍咱们?哥哥,你莫不是吃多了酒罢!就她这…”那人往自个头上指了指:“凡问过的门店回头便涨了租子,换作别人早疑心了,这小娘皮愣是没看见咱们!”

  初时不是没想过,做的这般明显哪里还能不让她看出端倪,结果这池小秋竟真是个傻的!

  最近的一次,他们远远缀在后面跟着时,偏池小秋走了偏僻巷子,往后一回头时,正见着他们两个。

  两人刚惊出一身冷汗来,却见池小秋认认真真往他们处打量一番,又往旁边看了一看,竟又回过头走了,脚步轻快,丝毫没觉察出不对。

  都蠢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遮藏了,从此他就大大方方跟着池小秋,只作街上闲逛的人,比先前省了好些精神。

  这两人比比划划说的热闹,浑然不知两个黄雀,一个在后头,将他们的话听个正着,一个在那食店二楼处,一边往嘴里头填着云片糕、荷花饼、元宝糕,一边居高临下瞧着他们的动静。

  吃饱喝足,池小秋出了门,步子放得极慢,这阵子她将柳安南边各家食铺几乎逛了个遍,尝了许多家的手艺,排上一排大约能写上一本书来。

  诸如南华桥边上杜大嫂香辣灌肺最好,中桥寒家弄里头的方家的橙沙团子、乳糖浇最是香甜,曲湖边上苏锦记合欢饼鸡豆糕最是难得,池小秋思忖着,各家都有各家的好处,偏她样样似是都拿得出手,样样却也没好到极致。

  她一边想着,一边又转了一条街,忽然间放快了脚步。

  后头两人原本时不时瞄着前头两眼便成,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池小秋就已经隐没在人群中。

  他二人登时慌乱起来,左右瞧瞧,也没别的岔道,也不知是进了哪家店,还是又去哪个摊子上瞧热闹了,忙赶紧了脚步追了上去,打着圈圈四处去寻。

  年轻姑娘都喜欢什么花呀柳呀,他们往卖花铺子上觑一觑,没有。

  再或是嘴馋,往哪个饭铺粥铺糕点铺里面寻吃的了,他们看着这四周的招子,有人喝着“千层馒头”,有人喊着“甜滋滋藕粉百合粉”,还是没有。

  正急得不成时,忽有人站在他们旁边问道:“你们是在寻人?”

  那人一边点头,一边垫着脚去看旁边卖狸花猫并小鱼吃食的铺子,旁边正蹲着一个姑娘,摸一只毛茸茸芝麻色黑条纹的狸猫,正跟池小秋一般大年纪。

  “是个姑娘?十四五岁?穿着翠蓝绣兰草的衣裳,打散了头发的那个?”

  摸着狸花猫的姑娘正好转头,那人正失望着,只是没头没脑乱应着,直到这话在他脑子里头过上两三遍,忽然一个激灵,张口便问:“你怎的知道——”

  这一转身,他便哑了声。

  “你要找的,可是我么?”池小秋抱着胳膊,正站在街边,歪头俏生生冲他笑。

  正在他张口结舌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池小秋突然沉了脸色,一步上来直接扭了他胳膊,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

  她这一声喊高亢而响亮,直接惊了周围的人都过来,那原往后头来寻人的另一位正拨了人要过来瞧,恰让池小秋伸出指头便点了出来。

  “还有你!”

  “前几天出去时,便是你们两个一直跟着我!”

  “怪不得我去看铺子,店家都与我说有人逼着他们,若将门店租与我,便让他们过不得安生日子,原是你们干的!”

  池小秋说到此处,忽然作恍然大悟状:“去年那宗人命案子,是不是你们扣的罪名!”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让口舌伶俐的池小秋泼了一身的罪状,巡检正在此处,见街上有了骚乱,忙过来喝道:“在这里聚着作甚?”

  池小秋一把扯着过来的巡检,将今年去年的事都连在了一起,都往这两人身上扯。先让逮住的那人本就横遭一击,十分心虚,让池小秋这么一闹,脑子顿时成了浆糊,恰听着那巡检黑脸问道:“是你诬了她毒害了人姓名?!”

  这几项事情,自是诬人谋害更重,他自然先问这个,结果那人听着后头,只分辨明白“人命”“毒杀”,吓得抖如筛糠,忙嚷嚷道:“是我东家让我来看着姑娘往哪里租铺子,并没毒害过人!”

  巡检冷声问道:“谁是你东家?”

  他这时脑中才清楚了些,方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刚支吾:“并…并没东家…”旁边忽有人叫道:“这不是咱们街东头安泰食店的伙计吗?他东家就是那食店主人,申大郎!”

  巡检再转过来,问这女孩:“你又叫甚?”

  她便亮堂堂答道:“池小秋!”

  他这般一说,旁边人立刻明白了,都相互打听。

  “可是云桥那边的池家铺子东家?”

  “做玉灌肺的那个?”

  “玉灌肺、酥琼叶都是他家出的!”

  “去年夏天,听说连北桥的徐家都请了去呢,就为吃她家一道新菜,叫什么莲蓬包鱼。”

  左右两边人人一说,便都道:“原来是云桥的池姑娘!怪不得!”

  申大郎正在食店里头算账算得天昏地暗,忽有弓兵进到店里来,直接拘了他往这边来。

  他见着耷拉着头脸眼睛乱瞄的伙计时候,心便咯噔一下,已有人笑问他:“申店家,你这食店开得这般红火,还让伙计跟着人家这小姑娘莫要开铺子,这是什么道理?”

  同行相轻,这背地里头下绊子的事儿也不少见,只是申大郎比池小秋大上许多,不管池家食铺的名声蹿得多快,总还是让人吃个新鲜。一个前辈不去牟足了劲往更好菜色上头挣一挣,却过来为难一个小囡囡,实在是太小气。

  最可笑的是,绊子不太高明,还留了许多尾巴,让池小秋直接捅到了众人跟前,一时都站住了看他笑话。

  申大郎心里一沉,方想恨恨瞪那伙计一眼,一见所有人眼睛都盯着他,便连多一点动作也不敢有,只能含笑,忙解释道:“这可不是误会,竟还惊动了巡检老爷。”

  他轻飘飘看了那伙计一眼,嗔怪道:“我原不是跟你说,悄悄的,若是见着池家姑娘有要帮忙的,便私下里头帮上一帮也就罢了,弄出这么大动静不说,忙没帮上,倒让你给池姑娘添了许多麻烦!”

  若这伙计机灵,便该立刻附和,偏他早让吓得不轻,申大郎一瞪,他立刻颤着声附和道:“是给…给池姑娘添麻烦!”

  周围人哄得都笑了。

  申大郎一时恼怒,压不住怒气,使劲剜他一眼,又堆出笑来跟巡检悄声道:“这可真是误会,我那师傅大老爷也晓得,原是去年跟池姑娘立了约,若是上进便能入门收作徒弟的,算来便也是我师妹。如今不过是瞧着她想开铺子,帮上一把,又怕她年轻脸上臊,这不…”

  又跟池小秋打躬作揖:“这事确实我想差,原是想帮着妹子一把…今儿既是都说出来了,我这里却看了一家上好的门店,已说好了价钱,妹子若是不嫌弃,不如拿去…”

  他看好的门店,池小秋可还不敢租,可这利息,倒是能另想个办法。

  她便一笑:“谢申店家好意,门店就不必了,我已和人租下了,就在云桥边上十二街第四家,三月二十八开张,上头池家食铺,斗大的字儿断难认错。”

  申大郎见她笑得这般灿烂,心里便觉出不妙,接着便听她道:“申店家若真想帮个忙,我却不好不识人心的。听闻申掌柜自个便开了好几家店,另还有许多相熟的,也做这食店,回头我便送几张牌子过来,只需帮我在各家店里打打名声,便是帮我大忙了!”

  申大郎僵着脸:“好说…好说…”

  池小秋喜笑颜开,对着周围团团一揖,堵死了申大郎最后一条路:“申掌柜贵人自然忙,若是回头我送了牌子过来,申掌柜忘了在门口搁上,还烦各位提醒一下。到时候新店开张,凡咱们这边来的,折上加折!”

  一时间,申大郎一边勉力笑着,一边听着周围人起哄,心里苦如黄连,痛如刀割。

第81章 薄如蝉翼

  临走前, 池小秋朝着申大郎深深一礼:“当日与周老前辈立的约,原是我年轻才信口胡说,眼见着这约立了快一年, 我池小秋没能耐, 顶多能在其中四桥得些名声, 要说随意拉了人来,能说吃过我池家的菜, 更是不成,这约自然也成不得, 以后周前辈不用多多请人照顾我这摊子, 不如多分些心给自己正经徒弟上头。”

  池小秋在“照顾”上头狠狠顿了顿,旁人便立刻知晓了她的话中之意,又都笑了。

  申大郎出了一身冷汗, 这会才发觉, 自己做了件蠢事!

  若是方才他不曾将师哥师妹等话说出口,便是他与池小秋的误会, 现下牵扯了周大厨, 传扬出去便又是另一桩公案了。

  他连这公案的名儿都能想得出来,什么心怀嫉恨大厨多多构陷, 聪慧灵巧小囡渡劫波,什么前辈空难后辈过,有心却让无心破,其中戏码能让人编出许多种花来, 毁人名声却是溜熟。

  他边想着,眼前便是一黑, 等再能觉出周身熙攘街景,池小秋早不见了踪影。

  柳安镇虽是大镇, 却仍在柳江府安华县治下。钟应忱要去参加县试,便得从西栅坐了船到河间渡,上岸再坐车半日便到。因往来不便,高家早早便让人在县里整治了房舍,离考试不过两日时,一起让人送了高溪午和钟应忱两个往县里去。

  一连四天考试,高溪午白天在考场上绞尽脑汁写着题目,回来点灯熬蜡临时抱佛脚再胡乱看上几道题,实在是困乏不堪。

  钟应忱就着屋里棋桌上的盘,现成自个给自个下棋,高溪午见他这般平心静气的模样,有些哀怨:“你难道不必再复习一遍吗?”

  也好让他看着心里放松些啊!

  钟应忱见他眼底青黑,下一刻就要合上眼的模样,便淡淡道:“明日不过一赋一诗,题目不难,倦了便早些睡。”

  高溪午使劲甩了甩头,不顾自己头发炸毛的样子,咬牙发狠道:“不成!我定能把谭先生压的这些题目背完!”

  他原先只当请来的谭先生是个摆设,毕竟要说县试,都是治县官出题,题目县县不同,谭先生就是在北地是个灵验的菩萨,换个道场换了供奉只怕也不灵了。

  结果从第一场时,高溪午眼瞅着题目出来,便张大了嘴巴。

  这谭先生,分明是个真佛啊!

  这些试题,他个个都压中了!

  真佛都已经将得道经卷现给了出来,他高大爷难道连背书的苦也受不得吗?

  这才有了每日困的打跌却依旧顽强与书战斗的高溪午。

  “哎,昨儿那篇文,你答的是师傅给出的哪个示例?咱们俩也莫要撞了!”高溪午忽想起与他一起听谭先生课的还有钟应忱,不禁担忧起来。

  若是因着卷有雷同让人查出来,可不是考的中考不中的事,考场作弊,可是大罪!

  钟应忱瞥他一眼:“我自己答的。”

  谭先生为教高溪午着实也费了一番功夫,这样紧的时间,连程房墨稿也没法让他背,便将题目按着惯例都押出来,凡是要背的直接背将出来,最难的便是诗词文赋,只能每道题提点出思路来,让他们现写了文,再反复润色修改,写成现成文稿。

  到时候便是稍变一变题目,只需按着思路,将原本文稿中的话改上一改,比现场做出来的自然好上十倍。

  钟应忱垂下眼,这样的东西,拿来中试足矣,可到院试科试之时,想挂上高名,却是万万不能。

  “居中取巧之道到底不长久,若是基础功夫做扎实了,怎么考都是不怕的。”钟应忱拈起一片百果糕,跟他说也是跟自己说。

  他手里头的那片百果糕,里头有雪白香甜糯米粉,紫沉沉葡萄干,脆生生花生碎,甜酥酥黄杏仁,香馥馥胡桃仁,油润润葵花子儿,甜糯糯糖栗子,还放着不应季的酸甜可口橙子丁儿,只看着这上头花团锦簇颜色各异的果子碎,就知道池小秋花了多大功夫。

  高溪午肚子不由咕噜噜一通乱叫,他伸了手含糊道:“兄弟,给我拿一块儿。”

  钟应忱看他一眼,伸出手,将那碟子百果糕搁得离他又远了一些:“你那不也有。”

  高溪午看了一眼自己的糕点盘,满是嫌弃。

  什么鲤跃龙门糕,蟾宫折桂饼,空摆了个好名儿,却没占个好味道,当吃食竟也当成了绣花枕头!

  池小秋何曾没给他备上些来着?结果光是高家太太准备的吃食就足足放了一整个马车,等他都到了安华县上,才知道金环只塞了他娘备的东西,竟将池小秋送来的给落在家里头了!

  这些吃食空占着量,一看一尝原还能过的去,可再一瞧钟应忱的,立刻被比到了泥地里。

  钟应忱没有随从,自己随身背了一个包袱,有一半是池小秋塞进去的吃食。譬如薄饼,是拿罐子装起来的,小小一只,只是如橘柑一般大小,高溪午便笑话:“小秋妹子也太小气了些,怕你吃胖了不成,这才能吃上几回,还不够来回拎这罐子的功夫!”

  结果第一日,钟应忱从里头拿了几张出来。刚从东街上来刚买回来的烤鸭子,里头那层油脂早被烤化了,浸到了鸭皮之内,越发让外头鸭皮红艳艳的,焦酥油香,肥而不腻,里头的肉细嫩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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