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蜜桃 第18章

作者:许乘月 标签: 天作之和 甜文 古代言情

  虽不像左肩两道刀伤那样狰狞,却凌乱密布。看得人心惊,又心疼。

  李凤鸣抿了抿唇,小声问:“那,别的呢?”

  趴卧的萧明彻没有回头。“都是小时的事,分不清各自怎么来的。”

  不是不记得,是分不清。

  也就是说,被虐打的次数太频繁,所以分不清哪处伤是哪次留下的。

  李凤鸣窒了窒:“都是被接来行宫之前的事吧?”

  从许多蛛丝马迹可以判断,太皇太后接萧明彻来行宫后,对他虽无细致热切的关爱,但衣食住行、读书习武的一应供给都按正常皇子规制来。

  “嗯。”

  李凤鸣捏着细针准备为他挑出荆刺,听了他这声轻应,便迟迟下不去手。

  因为心不定手就不稳,她得缓缓。

  她深吸一口气:“钱昭仪从前这样对你,你父皇知道吗?”

  萧明彻轻道:“有时知道。”

  李凤鸣愈发为幼时的萧明彻不平了:“他知道也不管?!”

  “下雪天就不管。”萧明彻无悲无喜,轻描淡写。

  李凤鸣以指压住微微湿润的眼角,再次确认齐帝至少在对待萧明彻时,绝对是个疯子。

  放眼当今世上,哪国都有不受宠的皇嗣。但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嗣。

  按常理,无非就是被冷落点、物质短缺点、权势匮乏点、前途叵测点。最惨也就这样了。

  反正李凤鸣长到这么大,从未听闻哪国帝王会纵容他人如此虐待自己年幼的子嗣。

  李凤鸣轻声问出个突兀的问题:“我小时见过别人驯象。你见过吗?”

  萧明彻摇了摇头。

  “大象还小时,力气不够,被索链绑缚,挨打时难以挣脱,久之习惯成自然。等它长成庞然大物,若未遇强烈诱因,通常也不会反抗。

  因为幼时经历过的疼痛与无助,会让它误以为自己的力量始终不够挣脱索链。”

  萧明彻的情况大概也类似。李凤鸣不确定他懂不懂自己说这番话的用意。

  她叹气,喃喃脱口:“可惜……”

  “可惜什么?”萧明彻回眸。

  她敷衍地笑了笑,满心遗憾。

  可惜你运气不好,没遇见从前那个有能力将弱小者护在身后的李凤鸣。

  *****

  细针挑出一根根荆刺,貌似轻巧,其实光看着就觉痛。

  执针的李凤鸣频频倒吸凉气,“嘶”个不停,挑两三下就得闭眼缓缓。

  反观萧明彻,还真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居然从头至尾没哼过一声。

  将荆刺都挑干净后,李凤鸣颤着嗓子预警:“要抹药了啊。这药膏里加了一味夜息香,哦,就是你们齐人说的‘薄荷’,抹在伤口上,或许会有一点点疼。真的是一点点。”

  才怪。她自己用过这药的,谁疼谁知道。

  “嗯。”随着这个单音,萧明彻的后背线条肉眼可见地绷紧了。

  李凤鸣咽了咽口水:“话说在前头,我打小没这么照顾过谁,手生。若力道重了,你出声喊停就是,不要吃痛就反手乱打人。”

  “不会。”

  得了他不会乱打人的保证,李凤鸣便以指腹沾了药膏,抖抖索索往他伤处轻轻一抹。

  萧明彻除了后背绷得僵硬之外,并无旁的异样。

  倒是李凤鸣这没出息的,又“嘶嘶”倒吸起凉气来。

  通常人在忍痛时,最听不得旁人在边上帮着心疼哼唧。这会让原本还能忍的痛楚被无形放大,实在是越帮越忙。

  趁她再次探手去沾药膏的间隙,萧明彻终于忍无可忍:“李凤鸣,你是蛇精转世吗?”

  现在的李凤鸣对他可是满心同情与怜爱,因此非但不和他计较置气,还把他当小孩儿,软语温言地哄:“好好好,我不‘嘶’了。”

  她想起自己小时若有磕碰,旁人给她上药时就会给吹吹,好像这样可以帮助缓解药膏带来的瞬间刺痛。

  于是再抹药后,便顺嘴吹了吹。

  却没料到,这个吹气的动作让萧明彻宛如炸毛小兽,弹身一个翻转,坐起与她面对面。

  寝房内的灯火荧荧柔黄,而萧明彻面上却泛着不知哪里来的红。

  漂亮的桃花眼里盛着淡淡警告,琥珀色瞳仁中映着个同样面红耳赤的李凤鸣。

  “不要乱吹。”他说着,蹙眉打量李凤鸣那副不知所起的窘迫。

  李凤鸣缓慢而呆滞地将头扭向一边,强作镇定:“知道了。你,趴回去。”

  萧明彻后知后觉地微垂眼眸,在看到自己光洁的胸膛后……

  “咚”地一声重重趴了回去。

  为缓解气氛,李凤鸣强行忽略脸上快要冒烟的热烫,昧着良心哄人:“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你信我。”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萧明彻的后背绷到隆起块垒,放置在两侧的手也尴尬握紧。

  他这架势,无异于浑身上下都在说,信你有鬼。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凤鸣继续抹药,过程中尽量强撑着眼皮,不敢频繁眨眼。

  因为每一次眨眼,那霎时黑暗中都会有个让她激动到脸红心跳的残影。

  *****

  直到入夜就寝,李凤鸣只要想到那画面,心还在怦怦跳。

  她躺在幽暗的帐中,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却拦不住心里那个没见过世面、疯狂尖叫的自己——

  竟和《英华宝鉴》里写的差不多!

  虽然萧明彻的后背伤痕交织,让人看着就心怜,但转过身来……

  居然就是《英华宝鉴》上写的那种:兼具力与美的、与女子有所不同的、光洁而坦荡的“胸襟”!

  赏心悦目,真的赏心悦目啊!

  李凤鸣红着脸无声偷笑,甚至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

  她自觉动作很轻,但身旁的萧明彻却被扰到不得安宁。“赏什么赏?!老实睡觉。”

  李凤鸣讶异愣住:“呃,我……说出来了?”

  枕畔人以清冷哼声回答了她。

  “哈。哈哈。我无意冒犯,第一次见,难免有些激动。”

  李凤鸣连连干笑,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个,你,我……我嫁妆里有祛疤生肌的脂膏,对陈年旧伤也有效,只是要用许久才能彻底消除。等回了淮王府,我先拿一罐给你试试。”

  “不必。”萧明彻翻了个身,在黑暗中背对她。

  其实他说这两字时并未加重语气,也没有太明显的敌意,但对李凤鸣而言,却有一种“凉水兜头泼面”的功效。

  她盯着黑黝黝的帐顶默了半晌,低声道出满腹疑惑:“淮王殿下,按理说,经过今日种种,我们之间至少该多些友好互信了吧?”

  这会儿倒回去想想,自从下午离开紫极园后,萧明彻对她的态度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

  萧明彻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这让她愈发一头雾水:“是不是我贸然将事闹大,坏了你原本的计划?”

  可他原本的计划不就是“以挨顿打来帮齐帝平事,换取夏望取士的机会”么?

  她将事情闹大,不但让他得偿所愿,还促使齐帝缩减了他的禁足期、帮他拉到太子与皇后做为临时盟友……

  这么想想,应该没坏他什么事吧?那他是在不高兴什么?

  萧明彻还是没有回答她。

  就这么,两人俱是一动不动,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渐渐就有了睡意。

  *****

  萧明彻又梦到自己站在雪地里。

  但眨眼之前,天地就由寒凉惨白变成了猎猎火红。

  像李凤鸣那件绣着初云双头凤的外袍一样红。

  炽烈而张狂,仿佛能焚尽所有冰冷,让他周身暖洋洋。

  身后又传来李凤鸣那带笑的声音:萧明彻,我说我会帮你,你信吗?

  萧明彻心中有两个声音在鼓噪争吵,一个说“信”,一个说“不信”,许久都无定论。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迟疑的试探,缓缓回头。

  他看到李凤鸣裹着火狐裘大氅站在树下的侧影。

  她盈盈抬眸,笑靥如花——

  在她对面三五步远的位置,站着他的皇兄,大齐太子萧明宣。

  太子是国之储君,地位天然比其余皇嗣高半头。

  纵有恒王那般强劲的对手,萧明宣在明面上依然能轻易享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萧明彻需要一次次用自己为赌注,才有可能换得些不起眼的机会。

  例如,他需要晋亲王,才能稳固自己在朝中那微不足道的地位,以保障自己将来有些许活下去的筹码。

  所以他得接受和亲联姻。

  又例如,他需要在今年的“夏望取士”中争取选才机会,才能逐渐丰满羽翼,结束在雍京城内单打独斗的局面。

  所以他得帮父皇顶下廉贞的事,平白挨钱宝念一顿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