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乘月
太子妃面色稍霁,哼笑还击:“我懒散惯的,自是不及三弟妹精明强干。月初我进宫时,还听母后心疼念叨,说若不是恒王府事事需你劳心,前年也就不会小产了。”
太皇太后蹙眉道:“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太奶奶说的是,不提这些不高兴的,”恒王妃僵笑着换了话题,“再过几个月就是‘夏望选士’,到时太子殿下有得忙,想来太子妃也要跟着悬心。”
李凤鸣不着痕迹地来回打量着恒王妃与太子妃。
太子妃面色倏地铁青,牙根明显咬紧。
恒王妃则露出扬眉吐气的笑容:“闻音,回去记得在你父兄面前多提醒着,要尽心尽力为太子殿下分忧才是。”
无辜被点名的闻音低头垂脸,小小声声道:“是。”
太皇太后突然道:“每年开春,各家都有许多琐事要费心。如今我也大好,你们只管顾好府中事,不必时常来探望,平白受累。”
谁都听得出老太太这是不高兴了,气氛顿时尴尬凝滞。
李凤鸣颔首,柔声缓颊:“太奶奶总是体谅晚辈的。滴翠山离雍京城南城门虽只二十里,但皇嫂们贵人出门阵仗大,来一趟是真挺折腾。”
太子妃与恒王妃也知她在帮忙下台阶,赶忙默契休战。
两人一搭一唱赔着笑脸,改说些轻松闲事逗趣,哄了好半晌才让老人家重露笑脸。
*****
因为李凤鸣来自异国,行宫管事华嬷嬷考虑到她的口味或许不同,便在长枫苑专设了小灶,方便辛茴和淳于黛为她单独料理饮食。
借此便利,淳于黛和辛茴通常不与行宫侍女们一道用饭,时常在长枫苑单独开伙。
午时末,辛茴本以为李凤鸣中午要被留在香雪园用膳,便自己在小灶间煮羊汤涮锅。
哪知才摆开架势,就见李凤鸣和淳于黛进来,辛茴不禁歉然笑开。
李凤鸣疲惫勾唇:“既涮锅已烧烫,此刻再往膳厅挪也麻烦。给我添副碗筷,就在这里和你们一道吃。”
她在大多数事上都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必要时颇能将就。
淳于黛去为她添碗筷,口中道:“那就委屈殿下了。”
辛茴大着胆子调侃:“看这情形,今日有太子妃与恒王妃,咱们殿下在老太太面前似乎就失宠了?连午膳都没落着。”
李凤鸣轻眨笑眼,压低声音:“两位皇嫂也是回家吃自己,谁都没落着。”
辛茴在她跟前多年,自能听出她话里有话。便催促道:“殿下快讲讲,今日香雪园究竟是个什么场面?”
三人围着小桌坐好,就着羊汤涮锅边吃边说。
“……那两位就明里暗里互揭伤疤,一句跟一句地扯对方家事私隐,听得我头皮直发麻。”
李凤鸣抿了一口羊汤,满足叹道:“她俩话里机锋太深,我只听懂个大概。”
“什么样的‘大概’?”辛茴将涮好的豆苗放在她面前碟子里,眼巴巴等待下文。
淳于黛虽没插话,却也是眼目大张。
小灶间的门并没有关,能清楚看见外头并无人近前,说起话来便少了许多顾忌。
李凤鸣悠哉哉道:“太子府这边呢,太子妃在成婚两年后也没孩子,太子便厌弃了她,之后每年最多进她寝殿一回。最惨的是,府库也交由两个侧妃共同掌管。”
“懂了,在您眼里,太子妃无宠无子并不算惨,”淳于黛忍俊不禁,“但她财政大权旁落,就很惨。”
“简直惨绝人寰,”李凤鸣痛心疾首地皱脸摇头,“银根乃一国之本,自也是一府之本。若太子府的财政大权在她手上,太子哪敢不进她寝殿出卖色相?”
淳于黛憋笑提醒:“殿下慎言。”
“好的吧,”李凤鸣干咳两声,接着道,“总之,恒王妃除了拿‘无宠无子无财权’这些事挤兑她,还带了闻音给她添堵。看那情形,八成是闻音和太子曾有什么故事。”
她特地留心过,闻音并无意搅和进这些后宅是非,想来是家里长辈不好驳她表姐恒王妃的面子,逼着来的。
淳于黛点点头:“早上我陪您在行宫门口时也瞧见,太子妃一见闻姑娘,脸色就不太好了。”
“然后呢?恒王府又是个什么情形?”辛茴焦急追问。
“恒王府也乱糟糟,姬妾一大堆,比太子府都多。”
李凤鸣拿绢子按了按唇:“说来也怪,太子府连右侧妃、太子昭训都出自良家平民。可恒王府却个个出身世家高门,就连四位最低阶的良媛,其中都有一位贵族世家出身。”
那些女子背后的父族显然对恒王助力不小,所以恒王妃虽掌着府中财政大权,实际过得却并不比太子妃好。
因为太子妃说“母后心疼,说若不是恒王府事事需你劳心,前年也就不会小产了”。
这就意味着,恒王妃有孕在身时也不敢轻易放权,怕自己会被人替代。
很明显,太子府与恒王府各有各的乌烟瘴气,太子妃和恒王妃各有各的心酸苦处。
李凤鸣又想起从前听过的那句传言:萧氏皇族出疯子。
如今她是真真信了这话。
试想想,一个太子,一个亲王,自家后院乱成这样都管不好,齐帝竟还觉得这两人可托付国祚?!真是疯得可怕。
李凤鸣今日本是去看热闹,可瞧着那两位相互按着对方痛处往死里戳,又觉得都挺可怜,也挺没意思。
她越想越唏嘘:“一个太子,一个可与太子抗衡的亲王,两家府中却都这般糟心,跟大魏完全不同。从前我可没见过这路数。”
辛茴吞下口中食物,闷声笑道:“不是与大魏不同,只是殿下从前没机会见识这种路数。毕竟您可是……”
“辛茴!”淳于黛扬声打断,睨向她的眼神格外凌厉。
辛茴吓了一跳,自知失言,赶忙谨慎地看看门外,确定无人,这才低声对李凤鸣告罪。
“好了,没人听见就没事,别一惊一乍的,”李凤鸣云淡风轻地笑笑,“咱们都得慢慢适应我这新身份。”
淳于黛缓和了神色,略有点没好气地嘀咕:“我瞧您适应得挺好。今日就那样明目张胆敲诈恒王妃五十金,换从前您可做不出这事。”
“那怎么能叫敲诈?我和她是银货两讫……当然,价钱确实贵了点,”李凤鸣心虚干笑,又叹气,“哎,今时不同往日嘛。”
从前的李凤鸣殿下,若想坐拥各色美男子,哪需要先考虑有没有万金之数的积蓄?
“罢了罢了,往事如烟,这些有的没的都是闲话。”
李凤鸣神色一变,正经八百吩咐道:“辛茴,赶紧吃完随我去书房,下午你得替我跑一趟木兰镇。我左思右想,有个消息,最好还是提前给萧明彻透透风。”
她今日从太子妃和恒王妃的话里听出了点动静,若不尽快告知萧明彻,只怕他回京就要抓瞎。
“恒王妃说,恒王亲口告诉她,近期内,萧明彻和廉贞之间,必有一个会被圣谕召回京中。但太子左侧妃却说,太子那头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
齐国女子不懂政局,这些话对恒王妃与太子左侧妃来说,最多就是夫君对自己亲近宠爱的证明。
她们并不会去深想,想了也不会明白。
但李凤鸣不是齐国女子,有些事于她,几乎是刻进骨血的本能。
“齐、宋两国边境之争由来已久,哪次不是厮杀到一方元气大伤才收兵?就算南境齐军近来打了几场胜仗,也绝不会立刻休战。临阵换将是大忌,齐帝在这时考虑要不要召回廉贞,极有可能是因为……”
她递给淳于黛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廉氏是齐国将门世家,在朝堂上不可能没政敌。”
淳于黛心领神会,微惊:“殿下的意思是,这个廉贞将军,甚至他背后的廉氏,恐有祸临头,您想帮一把?”
“我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帮?”
李凤鸣既不知廉氏惹了什么麻烦,也不认识廉贞这人,说白了,他是死是活与她没相干。
至于齐国南境乱不乱,那更不是她的责任,也没她插手的份。
“我只是在猜,齐帝所‘斟酌’的,究竟是什么。”
将门世家树大根深,朝中政敌想通过打击廉贞撼动廉氏,齐帝却可能有别的考量。
皇帝并不像普通人以为的那样可随心所欲、说一不二。若齐帝最后决定保廉氏,就必须要给出个能平衡各方的交代。
“假如近期被召回的是萧明彻,那他多半会成为齐帝给各方的‘交代’。若他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应召回京,大概没好下场,”李凤鸣两手一摊,“廉贞死活与我无关,但萧明彻,我得护着。”
辛茴打趣道:“淮王殿下那个‘嗯’字,疏远回避之心跃然纸上。您居然能忍下这口气,再给他去信示警?”
李凤鸣骄傲挺胸,拍了拍心口:“瞧瞧这是什么?”
淳于黛和辛茴同时瞠目结舌,双双红了脸:“殿下请自重!”
“你俩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又不是让你们看……那里。”
李凤鸣低头觑向自己胸前傲人的起伏,鄙视地睨向她俩:“我是说,我这可是有容人之量的宽广胸襟。”
见她俩满脸不信,李凤鸣尴尬一笑,终于吐出大实话:“气归气,可我的敛财之路毕竟才见着点眉目,萧明彻要是倒霉,对我也没好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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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月初三,萧明彻与廉贞一同前往螺山大营监督换防。
这事忙活到三月初七,待换防完毕,伤兵们陆续被送到见春城诊治休养,二人便也一道回城。
才进官驿,就立刻有小吏送来一封信。
萧明彻接过,疑惑确认:“还是木兰镇飞驿传来的?”
“回淮王殿下,正是。”
萧明彻拿着信,却并没有急着拆开,站在原地沉默片刻。
廉贞探头看看信封上的字迹,促狭惊叹没天理。
“就凭上次那回信,若换别个女子,怕是再不肯理你了。王妃可真是情深义重,别仗着自己是个王爷就不珍惜。”
上次萧明彻回信时,因为迟迟没想好该写点什么,犹豫了好些天,废纸篓里每日都要多出好几个纸团。
廉贞听驿馆的洒扫仆役说起这异常,便去关切关切。
正好那时萧明彻在提笔发呆,懒得与廉贞多解释,便当着他的面写下一个“嗯”字,将廉贞看得瞠目结舌。
这事已过去大半个月,廉贞仍觉得震惊又可笑,时不时说来打趣萧明彻。
廉贞这通聒噪让萧明彻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