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蜜桃 第76章

作者:许乘月 标签: 天作之和 甜文 古代言情

  因为那一年里的李凤鸣,太让人失望。

  迷茫,狂乱,狼狈,举止失据,完全没有一国储君遇事该有的从容镇定、举重若轻。

  几乎花了整年时间才从魔障中挣脱,逐渐清醒平静,开始盘算手中仅剩的筹码,开始设想余生可以活成另一种模样。

  那之后,她甚至有些理解父母在事发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她。

  大概是早就看穿她骨子里不过是个平凡人,真正遇事时轻易就会被情感左右,狠不起来,又放不下去。

  这样的性子,实在很难成就惊世功业。

  她想,萧明彻最终也会看穿这点。

  她这个人,是有那么些小聪明,有那么些小伎俩,在萧明彻举步维艰时能助一臂之力。

  但若他有了机会再进一步,那点小聪明小伎俩就再不会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李凤鸣罢了,很容易被替代的。到了必须权衡利弊的关键时刻,舍了也就舍了。

  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被谁抉择取舍。

  翌日下午,李凤鸣与辛茴躲在淮王府后花园的假山后看闲书。

  她背靠假山席地而坐,吊儿郎当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将膝上那本《桃金娘传》翻到最后一页。

  辛茴蹲在她身旁,不解挠头:“这本书,殿下不是早就看完了么?今日怎么又让我找出来?”

  这书是辛茴从魏国带来的,不入流的市井话本而已。

  书里讲的是一株修行千年的桃金娘化为人形,与个落魄书生结缘生情的故事。

  不过,故事的结局有点扯淡:书生进京赶考高中榜首,面圣时被众人发现他居然与老皇帝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最后老皇帝命人探查,得知书生是许多年前被坏心内侍用个女婴换掉丢出宫的皇子。

  老皇帝便打算将皇位传给他,还要让他娶那个代替他在宫里长大的假公主。

  “我就是突然想起这桃金娘。”

  李凤鸣以指尖轻点着结局那段,幸灾乐祸般笑眯了眼。

  “辛茴你看,这桃金娘还修行千年呢,就听那书生说了一句‘请入玉楼金屋’,竟当场魂飞魄散了。怎么回事?”

  辛茴奇怪地瞄她一眼:“因为书生决定娶别人、登皇位,这个妖精化形的原配就成了阻碍,他要用玉楼金屋将桃金娘封印啊。”

  “她可有千年修为,察觉书生想哄她进玉楼金屋封印起来,怎么不知道跑呢?干嘛要留在原地魂飞魄散?”李凤鸣兴致盎然地与辛茴探讨起来。

  “因为被舍弃被辜负,是伤心死的啊。”

  “那她为什么会伤心?桃金娘修成人身,却还是精怪,最初分明没有心的。”

  “中间五六十话那里,桃金娘与书生月下定情,对书生坦白自己是个没有心的精怪,书生说‘余生你入我怀,我便是你的心’。”

  辛茴愈发觉得自家殿下奇怪,看过的书都不记得了。

  “最后书生选择了登皇位、娶别人,这就像桃金娘的心被挖走了一样。被舍弃被辜负,伤心至死就魂飞魄散了呗。”

  李凤鸣点点头,翻到辛茴说的那一话去,仔仔细细看了月下定情那段。

  书生在说“余生你入我怀,我便是你的心”的那个当下,绝非虚情假意。

  所以桃金娘的魂魄才有感而悸动,从此那人就成了她的心。

  那时书生并不知自己身世离奇,更不知后来会有那样荒谬绝伦的际遇。

  可桃金娘已凭千年修为窥探到了天机。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去赌运气。

  李凤鸣合上书页,抬头仰望冬阳,浮动一晚上的心神总算重归平静。

  她决定,待下次出现机会,还是得跑。

  不过,事先筹谋时要更谨慎、更周全才行。

  “月下定情时,桃金娘就选错了。在说出承诺的当下是真心实意,并不表示这人不会变。”李凤鸣噙笑喟叹。

  “再是修行千年,命却只有一条,何必呢。”

  *****

  齐帝让萧明彻暗查太子遇刺一事,萧明彻忙碌了两天,与金吾卫方面完成了对接,做好了明面上的部署,这才腾出空来深入梳理局面。

  如今战开阳已渐渐得力,岑嘉树等一干智囊也不是吃素的,萧明彻不再孤军奋战,与从前相比可谓游刃有余。

  所以李凤鸣原本没打算管这事。

  可萧明彻死缠活赖,每日走哪儿都要将她带着,什么事都不避讳她,那意思是非要她管管。

  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到底没能完全丢掉,有些事听进耳朵里以后,就忍不住会琢磨,琢磨出什么问题,就忍不住想说两句。

  所以最后还是遂了萧明彻的愿,跟着他在议事厅面对一众幕僚家臣。

  李凤鸣开口就拨开所有迷雾,直指核心:“太子遇刺,恒王嫌疑最大,此事陛下心中定然有数。但他并没打算真让恒王伤筋动骨,否则这事该交给东宫自己去查。”

  “不让东宫自己查,会不会是陛下有意让东宫避嫌?”战开阳发问。

  其实不独战开阳,淮王府中大部分谋臣都持这种观点。

  毕竟如今东宫与恒王府水火不容,人尽皆知。

  若由东宫自己查这刺杀案,最后查到恒王头上,很容易让人怀疑这是太子用苦肉计打击恒王。

  以齐帝对太子的爱重,为保护东宫清誉,让他避嫌不沾手此案,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但李凤鸣却有不同看法:“那为什么不交给京兆府或内卫去查?若还不放心,大理寺也不是摆设。论办案的经验与能力,淮王府还能强过京兆府、内卫、大理寺?”

  “王妃所言甚是,”岑嘉树的思路与她不谋而合,“臣以为,陛下命殿下主责暗查此事,真正用意并不是想知道‘谁是刺杀太子的幕后主使’。”

  但齐帝真正想查的是什么,他自己没明说,一般人还真揣度不准。

  所以才需要集思广益、抽丝剥茧,以免萧明彻查错方向,最后费力不讨好还惹火烧身。

  李凤鸣以指节轻叩桌面:“依你们看,此前太子做的哪桩事将恒王逼急了?”

  “十月下旬,京中十几家府邸陆续遭窃,京兆府接到报案后,抓获了一个飞贼团伙。”

  战开阳起身走过来,将一份卷宗放到李凤鸣面前。

  “原本只是按寻常规程审个盗窃案,竟意外从飞贼们口中得知,五月初五那天,有朝中贵人通过檀陀寺的寄唱会,天价贩卖夏望取士殿前对答的机会。”

  此事影响甚大,京兆府不敢妄动,立刻上禀天听。

  夏望取士舞弊,这对大多数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士子们无疑是巨大不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十几天后就陆续有各地士子,甚至德高望重的博学大儒赶来雍京,透过各种渠道向齐帝陈情,强烈要求彻查。

  于是齐帝将此案交给了太子。

  李凤鸣皱眉,翻看着卷宗:“太子查到什么了?”

  五月初五。檀陀寺。寄唱会。

  她清晰记得,那天她随闻音去寄唱会上看热闹,遇见了萧明彻、廉贞还有福郡王夫妇。

  当时确实有神秘人士售卖“御前对答”的机会,事后闻音还为此痛心疾首。

  萧明彻干咳两声,沉声道:“查到那场寄唱会上,恒王府的一位师爷,还有我,都在。”

  李凤鸣闻言猛地扭头,惊讶看向他。

  *****

  所有人都被屏退,议事厅内只剩李凤鸣和萧明彻二人了。

  李凤鸣懒散靠着椅背,垂眸拨弄着涂了蔻丹的指甲,似笑非笑。

  就算查到萧明彻曾出现在那场寄唱会上,齐帝但凡带点脑子,也绝不会怀疑他是那个舞弊售卖殿前对答机会的神秘人。

  因为夏望取士由吏部与大学士院协同主理,太子率众亲王全程督办。

  而吏部是太子的势力范围,大学士院则主要由恒王掌控,萧明彻根本不可能插手到“御前对答”那一步。

  眼下齐帝既将太子遇刺案交给萧明彻,就表示齐帝带脑子了,没怀疑萧明彻。

  李凤鸣也丝毫没担心这个,她最想知道的是:“你怎么向你父皇解释的?”

  寂静的议事厅内,她的声音显得轻轻渺渺,慢慢悠悠落地,荡起回音。

  萧明彻极力做无辜状,垂眼睨着她,却明显有点紧张。

  仿佛曾经打碎花瓶,却一直没被察觉,许久后终于忍不住良心苛责,主动要向家人坦白的顽童。

  “那天,我花千金买下一斛珍珠,还记得吗?”

  关于檀陀寺那场寄唱会,萧明彻今日是鼓起很大勇气才坦白的。

  他想,让李凤鸣从他口中知道真相,总比将来从不知道什么人嘴里知道要来得好些。

  “原来如此。”李凤鸣笑着点点头,双臂环抱在身前,目光随意地落在卷宗上。

  “恒王在取士中舞弊,你们早知端倪。五月初五那天,其实是循着恒王府师爷去的寄唱会?”

  萧明彻握拳抵唇,不太自在地轻咳两声。“嗯。”

  “京兆府从飞贼口中查到寄唱会上有人贩卖殿前对答的机会,这事,也是你的手笔?”

  李凤鸣仍旧看着卷宗,虽是问句,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嗯。”萧明彻又出一个单音。

  “天价买珍珠,想来也是故意的了。”李凤鸣淡淡勾唇。

  萧明彻觑她一眼:“最初的计划,是由萧明迅任意出高价买一件东西给他的妻子。”

  “福郡王?”李凤鸣颔首,“后来你看到那斛珍珠,发现是你早前送我的那些,所以临时改成由你来出这风头。”

  她早该想到,萧明彻只是有时思路清奇,却并不驽钝。

  他能凭一己之力,从一个不得齐帝爱重、没有后盾依凭、备受打压与轻视的郡王,不显山不露水地跃升亲王爵,这能是什么池中之物?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凑巧。

  五月初五,他刚好去参加了那场寄唱会,刚好以天价买下一斛珍珠,让人印象深刻。

  更刚好在时隔大半年,京中爆出“夏望取士疑似有人舞弊”的节骨眼上,可以有理由完美解释他当天为何出现在那里——

  为博妻子欢颜,一掷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