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乘月
眼见自己面前的冬枣已被扣到只剩六颗,她便自暴自弃,一头扎进李凤鸣怀里耍赖。
到底年岁小,这一起急,竟急出了小奶音:“五皇嫂欺负人!”
李凤鸣最受别人撒娇,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奶声奶气,又急又笑地在怀里拱来拱去,她真是浑身都酥了。
“好好好,罢了罢了,整盘都给你吃。”
正笑着,就听窗外传来萧明彻的沉沉冷声,字字幽凉:“萧宝珍,你是没长骨头吗?”
小孩儿被他吓得一激灵,赶忙坐正,扭头看向窗外那张冰块脸。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脸严肃:“五哥,我长骨头了。”
李凤鸣好气又好笑,随手抓了颗冬枣隔窗丢过去:“你算个什么兄长?”成天吓唬小孩儿。
“出来一下,有事与你说。”萧明彻接住那枣,话是对着李凤鸣说,冷眼却睨向坐姿端正的萧宝珍。
说真的,此刻他深深觉得,这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十八妹有点“面目可憎”。
小小年纪就很不像话,竟敢对他的妻子行埋//胸之举。
他忍住没冲进去将这小家伙拎起来丢出府,实在是个仁慈的兄长。
*****
让侍女进去照应萧宝珍吃枣,李凤鸣才放心走出来:“出了什么事?”
“夏望取士舞弊案,证据确凿了。”
李凤鸣一愣:“哪来的证据?你早前不是说,去年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的那个恒王府师爷,全家都被灭口了?”
去年五月初五,李凤鸣与闻音去檀陀寺寄唱会那天,萧明彻、廉贞、福郡王夫妇也在。
当时李凤鸣与闻音亲眼见到有人寄卖夏望取士名额,很久以后才听萧明彻说,最后出面完成那笔交易的,正是恒王府一位师爷。
但东宫的人刚查到那师爷没多久,师爷全家就被灭了口。
虽做成了全家“悬梁自尽”的假象,其实用脚趾头想都知是怎么回事。
恒王确实够狠绝,也够利落,应对很及时,正好抢在太子之前将人证物证都毁了。
但他绝对没想到,那师爷生前留了一手。
师爷将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来往的两封书信悄悄留下,并命人辗转送给了一位家在宝山郡的挚友保管。
师爷全家被灭门三个月后,消息传到了宝山郡,那位挚友便带着那两封书信进京来了。
“他在京中无门路,不知该如何上达天听,就来寻同乡岑嘉树帮忙,”萧明彻道,“我看过信了。王安志的笔迹我不熟,但认得恒王兄的笔迹。”
“你曾说过,你们当初是循着那师爷的踪迹,才会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
李凤鸣眼珠滴溜溜一转,问出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也就是说,你早知师爷曾送书信出京?若我没猜错,师爷全家被灭门的消息,也是你派人传到宝山郡的吧?”
萧明彻噎了噎,倒也不隐瞒:“不止传到宝山郡。”
当初他只知师爷暗中派人送信出京,也没查到送去何方。
师爷被灭门后,他本着姑且试试的心态,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渠道,将这消息往各地散播。
在今日看到那两封信之前,他并不知师爷送出的信中具体内容,只推测应是师爷自保反击的杀手锏。
“法子虽笨拙,却有效,”李凤鸣双手叉腰,欣慰笑叹,“现在有人拿着信来,你打算怎么做?”
萧明彻垂眼盯着她:“我想将信暗中交给太子。你意下如何?”
白送这人情给太子,太子阵营的人只会更加认同萧明彻。
如此,将来若恒王居上,太子不幸倒了,这帮人中的幸存者必将迅速向萧明彻靠拢,他就不必担心无力招架恒王。
若是恒王倒了,太子总不能冒着让拥趸们寒心的风险,公然对萧明彻行“兔死狗烹”之举。
现阶段帮着太子对打恒王,但不过分出头,这是李凤鸣早先为萧明彻规划的最有利路线。
萧明彻显然是出师了,这一次根本不需李凤鸣提醒、规劝,就已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舞弊案本来就是太子在查,你不必强出头,”李凤鸣奇怪地瞥他,“你自己明明有主意,做什么还来问我?”
“对盟友善尽告知义务,并征询盟友意见,促进双方互信。”萧明彻一本正经。
李凤鸣满意地笑着拍拍手:“行,盟友现在知道了,毫无异议。忙去吧,不要打扰和我小公主玩乐。”
被嫌弃的盟友萧明彻举起手中冬枣,恨恨咬了一小口,含混抱怨:“这颗枣不够甜。”
他这言行来得古怪,但李凤鸣却面露惊喜:“不枉喝了半年的药,都能尝出枣不够甜了?!吃别的东西有味道吗?”
“唔,时有时无吧。”
萧明彻拿着那颗咬了一口的冬枣,毫无预警地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又再含进口中。“这样就够甜。”
说完转身就走。
猝不及防被调戏的李凤鸣呆在原地,整个人风中凌乱。
我在关切你味觉是否恢复,你却只是想占我便宜?!
她瞪着那从容离去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齿:“早说你喜欢吃口脂啊!以后每顿饭都备一盒给你当蘸酱好不好?”
萧明彻没有回头,只丢下一串沉沉轻笑声。
*****
元月十三,闻音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托辞登门求见李凤鸣。
正好萧宝珍在书房乖乖练字,李凤鸣便领着闻音在府中闲逛。
李凤鸣笑睨她:“是不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闻家是树大根深的书香世家,闻音父亲闻泽玘又是颇受文官群体敬重的大学士,所以闻家任何人与淮王府的走动都需尽量低调,否则对双方皆无益处。
闻音今日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名义前来,李凤鸣并不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玩的。
“聪明。我父亲不方便亲自前来,我直接求见淮王殿下也不合适,”闻音笑着挽住李凤鸣,“事情来得急,就只能委屈淮王妃您中转个消息了。”
“说吧。”
闻音停下脚步,凑到她耳边:“三天前,太子单独面圣,呈报了恒王在‘夏望取士’一事中舞弊的确凿证据。是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勾结往来的两封书信……”
因为夏望取士是由吏部和大学士院共同主持,如今舞弊案有了确凿证据,齐帝就秘召了吏部尚书和大学士闻泽玘进宫共议。
萧明彻行事足够谨慎。哪怕闻家已暗地里倾向于他,他也没让闻泽玘知道这事背后有自己的影子。
闻泽玘这是担心他没能第一时间掌握此案最新动向,怕他在后续诸事上应对有误,便让闻音来通风报信。
李凤鸣颔首:“陛下召了吏部尚书和你父亲共议后,最终决定做何处置?”
“陛下的意思是,拿王安志问罪就足以平民愤。对恒王嘛,只是暂收议政权三个月,反省思过,”闻音撇了撇嘴,“这处置轻飘飘的,还不对外公布,说到底就是要保恒王。”
李凤鸣惊讶侧目:“恒王不是你表姐夫么?陛下保他,你这是在气什么?”
“虽说他与我家沾姻亲,可夏望取士是举国士子寒窗多年的希望。他舞弊,践踏了所有读书人应得的公平。我明白,世间没有时时事事绝对公平的道理。但大齐读书人就指望这一条路……”
闻音顿住,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是气,是想不通。恒王舞弊证据确凿,陛下竟还保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凤鸣想了想,委婉道:“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疼爱恒王多年,后宫里又有淑贵妃在,他难免被情感左右。舞弊案不至于动摇国本,又未正面伤及皇权,他就心慈手软些吧。”
不过,太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闲话一阵后,闻音突然又想起一事:“我父亲说,太子那天出了勤政殿就气得吐血,是真吐血。”
李凤鸣瞠目:“太子、恒王争斗多年,向来各有胜负,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
蓦地,她想起太皇太后在宫宴那日说太子印堂发黑的话,不由闪神。
“我也不懂太子是怎么回事,”闻音话锋一转,“对了,我明日会陪我娘去城东施春粥,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不了,府里有小公主呢。”就算没有小公主,这时候李凤鸣也不敢出去凑那找死的热闹。
闻音倍感遗憾:“那下个月在卫城猎场行惊蛰春祭,你会去吗?”
惊蛰春祭是齐国每年初最重要的仪典,总共需耗时五天。
通常会由皇帝亲自率臣民共举,祭祀神明、祈祷农牧兴旺、蚕桑丰裕,并由太常寺占卜当年国战吉凶,还要劳军阅兵。
萧明彻已准备好在惊蛰春祭上布局,试探金吾卫是否与恒王或太子勾结,眼下正在进一步推敲细节。
“贵国女眷不是不能参与祭祀典仪吗?”就因为这个,李凤鸣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出现在惊蛰春祭上。
闻音道:“并非所有祭祀典仪都不能参与。惊蛰春祭有祈祷蚕桑这一项,就必须有女眷,因为大齐的蚕桑祖神是女子。”
齐国古早先民时期,贵族女子并不像现今这般无所事事。
她们虽受限于形体、力量等先天条件,未必个个都能像男子一样打猎或征战,却也会积极参与力所能及的劳作。
那个精于蚕桑,并以此令后世顶礼膜拜的女祖神,就是当时某位王后。
身份贵重若此,仍肯钻研一技之长,这就是她地位稳固、号令臣民之权仅次于王的底气。
若她看到后辈女子混成如今这般,于四境之内无立锥之地,除了依附外别无出路,怕不知有多心酸。
李凤鸣至今都觉自己在齐国不过客居,所以这种话她不好说。
于是对闻音笑道:“既女眷能去,想来我是会去的。”
“那惊蛰春祭时咱们再一块儿玩。”
“好。”
*****
送走闻音后,李凤鸣唤来了淳于黛。
“准备准备吧。惊蛰春祭后,若无意外,我们大概就真要离开了。”
淳于黛浅笑:“这次不用鬼鬼祟祟私逃了吧?我记得您说过,您与淮王已达成共识,他答应会让您走的。”
李凤鸣莞尔:“对,不用鬼鬼祟祟了。”
虽伤感不舍,但她还是觉得齐国并非她的归宿。
宫宴那天,大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不言自明。推钟情那无辜的小姑娘出来想给她添堵,其实是在敲打她。
她当时满脑门子邪火乱窜,没深想。
这几日带着萧宝珍玩,脑子空下来,便也懂了大长公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