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乘月
平成公主立刻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笑着摇摇头。
“林中会有巡防的卫队,各家也会相互监督。而且,若男丁作弊帮忙采摘,那算冒犯蚕桑祖神,被逮到就不是罚睡几晚帐篷的事了。”
李凤鸣遗憾地“哦”了一声,以眼神指指前头的淑贵妃,又扭头看看后头两位十二三岁的小公主。“她们算哪家?”
平成公主是成年已婚,有自己的公主府,当然和成年皇子们一样,单独算一家。
可若淑贵妃和小公主们采摘得不够多,总不能皇帝也跟着住帐篷吧?
“淑贵妃和小皇妹们不算胜负,玩玩也就罢了。”
平成公主抿笑,颇有点幸灾乐祸。
“往年老五未成婚时,府中没有女眷,不参与此项,便从未住过帐篷。我掐指一算,他今年要和我同甘共苦了。”
平成公主成婚多年,膝下有一儿一女。
但她的小女儿才四岁,显然帮不上手,驸马又没旁的侧室,所以她家每年春祭都只能住帐篷。
李凤鸣瞧着太子府的女眷们,好生羡慕。
东宫今次只来了两位侧妃、太子昭训和两位良媛,但这已算各家中人手较为充裕的。
李凤鸣感慨道:“府中多些姬妾,好像也并非全无好处。”
“这么说,若老五将来迎侧妃,你不反对?”平成公主半真半假地笑问。
李凤鸣摆出贤良淑德状:“依齐制,这种事最终自该依着他的意思,我不会胡闹。”
她都是打算要走的人了,萧明彻迎不迎侧妃,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说话间,女眷们鱼贯前往小桑林。
李凤鸣在人群中跟着挪步,不经意瞥到正在齐帝跟前说话的太子,不禁愣了愣。
虽只远远这么一瞥,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可她总觉太子唇色深到有点不对劲,眼神却明亮过头,好像异常亢奋。
想起上个月闻音说,齐帝决定保恒王那天,太子一出勤政殿就吐了血,李凤鸣不由怀疑这人可能是得了什么病。
早前太子妃小产却秘而不宣,这已经很奇怪。如今太子似乎生病,他自己却仿佛毫无察觉……东宫到底怎么了?
*****
直到进了小桑林,李凤鸣还在走神想着东宫的古怪。
闻音跟在自家母亲身边,见李凤鸣独自一人,便将手拢在嘴边,扬声唤她。
李凤鸣恍惚回头,就听闻音道:“晚些等我家的够数了,我便来帮你!”
李凤鸣正要颔首道谢,另一边的钟情倒是飞奔过来,边跑边道:“我来我来!”
“你不忙着帮自己家的,倒来帮我,小心被训斥。”李凤鸣笑盈盈道。
钟情挨着她站定,动作利落地拉下一根枝条,低声笑答:“我家人多,有我没我都一样。”
“你这架势看起来很老练啊,竟是个会采桑的?”李凤鸣说着,也学她的动作,伸手就去揪叶子。
然而钟情只是架势看起来老练而已,毫无技巧可言。
李凤鸣学她的动作忙活了不到两盏茶功夫,掌心就已被刺得火辣辣。
钟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各自捂手,大眼瞪小眼望着对方。
“我以为,学着你的样子准没错。”李凤鸣咬牙,嘶嘶倒抽冷气。
钟情神色讪讪,也跟着嘶嘶道:“我以为,采桑很简单。”
她从前年岁小,家里没让她来过春祭仪典,这还是头一回。
虽自幼习武,但到底还是娇贵姑娘,平日里也没机会做采桑这种事。
正相对嘶嘶,无语凝噎,一队巡逻的卫兵从她们身后经过。
其中一人止步,拍了拍李凤鸣的肩。
李凤鸣猛地回头,见是萧明彻,这才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稽查巡防,路过,”萧明彻垂眼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掌心,眸心微黯,递出一个东西,“伸手。”
李凤鸣茫然摊手,下一瞬,火辣辣的掌心就传来入骨的冰沁。
所冷得她一激灵,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却显著减轻了。
定睛看去,竟是个不规则的冰块。
“哪来的?附近只有小山坡,又不高,这时节怎么还有冰?”李凤鸣双手合住那冰块搓来搓去,又冷又舒适,嘶嘶声愈发控制不住。
“小行宫里有冰窖,”萧明彻睨她一眼,“自己拿好,别让人看见。”
多少有点假公济私的嫌疑,让人看见是不太好。
“明白,”李凤鸣许久没和他这么说过闲话,一时竟有些不自在,“那你忙你的去吧。”
虽说他是因担负巡防之责才出现在这里,可别家女眷都是自己进林的,他在这里多少让李凤鸣显得与大家都不同,不合适。
萧明彻颔首,叮嘱一句:“不要往林深处去。惊蛰天,蛇虫鼠蚁都醒了。”
“这外头的嫩叶很快就要被大家瓜分完,”李凤鸣无奈笑笑,“若我不往里去,就注定要睡几夜的帐篷了。”
“我睡帐篷,你不用。”萧明彻不知想到什么,耳尖微红,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
等他走远,林中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忙碌。
李凤鸣想了想,将手中那块冰递给钟情:“你也捂一捂,虽凉,但能止疼。”
钟情连忙摇着手:“别别别,这是淮王殿下专程给你送来的。”
“哪是专程?他都说了是路过。”
“就你信他是路过,”钟情笑红了脸,都忘了自己手还疼,压着声音激动到挥了挥手臂,“淮王殿下今次负责整个安防大局,又不是没有卫尉官给他差遣,就算亲自稽核巡防,也不必管到林子里来啊!”
执金吾钟辂是她堂亲伯父,还是钟家家主,她自小耳濡目染,大概知道点金吾卫当差的流程。
“再说了,谁在稽核巡防之前,还专门进小行宫的冰窖去取块冰拿在手上?定是记着往年采桑的人最后都手疼,舍不得你也那么捱着,特地给你送来的。”
李凤鸣有些愣住,要笑不笑的。
她当然知道萧明彻不是真的路过,她只是惊讶这小姑娘竟这么懂。
钟情忍疼又摘了片嫩叶,艳羡地跺了跺脚,喃声又道:“究竟是谁乱传‘淮王妃不受淮王宠爱’的?!他们对‘宠爱’到底是有什么误会?这都宠到骨子里了!”
只是一块冰,却又不止是一块冰的事。
规矩只说家中男丁不能帮忙采摘,但没说不能关心自家女眷。
瞧瞧这林子里,谁不是常年娇生惯养的?这会儿全都红肿着掌心,嘶嘶声此起彼伏,却并没见哪家男子进来关切,更别说送块冰来给止疼。
齐国男儿平日在家中位尊惯了,对妻女姐妹的许多事都不太上心的。
萧明彻若不是对妻子心爱至极,怎么会在百忙中还留意这种小细节?
李凤鸣瞟着重新忙碌的钟情,轻声笑道:“对,他虽时常冷着脸,其实待人很好的。”
*****
不到两个时辰里,萧明彻以“稽核巡防”为借口,进了小桑林至少五趟,每次都会避着旁人给李凤鸣递东西。
除了冰块,还给止疼的药膏,有两次甚至往她嘴里喂了冬瓜糖。
他总是来去如风,又没什么表情,旁人并不知他做了什么。
只可怜钟情一直在李凤鸣身旁帮忙,虽每次都自觉转身回避,却还是一清二楚。
小姑娘羡慕得嗷嗷叫,发誓要将“淮王夫妇鹣鲽情深”的消息传遍雍京,破除早前的不实传言。
李凤鸣被她逗得频频发笑,口中咬着平常并不十分偏好的冬瓜糖,竟也觉得滋味格外美好。
虽有钟情帮忙,但淮王府最终还是成为采摘最少的十家之一。
不过,东宫明明人手充足,但个个娇贵,几乎从一开始就放弃争胜,最后也成了住帐篷的十家之一,这让李凤鸣心中平衡了点。
傍晚小行宫夜宴完毕,回到原本的临时居所简单洗漱过后,李凤鸣跟着萧明彻,没精打采走向草甸那头的帐篷。
进了帐篷,她不是很认真地嘲笑:“下午在桑林里,你不是夸口说只你睡帐篷,我不用么?”
萧明彻没吭声,兀自脱鞋上了床。
李凤鸣也没得理不饶人,脱下外袍后,疲惫窝进厚毡中。
头才沾枕,就被萧明彻拦腰捞过去,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了。
“我睡帐篷,你睡我,”萧明彻沉声低笑,手掌轻抚她的后脑,“没骗你吧?”
他俩已月余不曾行合帐之礼,此刻他是个什么状态,李凤鸣可感受得一清二楚。
想到周围还有别家的帐篷,相隔顶多五步的距离,她就羞耻到汗毛倒竖:“别乱来。”
“我没要乱来,”萧明彻极力克制,闭目抱紧了她,浅笑喑哑,“李凤鸣,我很贪心的。”
“贪心什么?”李凤鸣将头枕在他肩窝。
这样的睡姿并不舒适,可不知是太累,还是两人心房贴在一处的姿态让她觉得安全,早前那种令人恍惚的无形隔膜好像瞬间就不见了。
“我很贪心,不会满足于浅尝辄止,所以今夜不会对你乱来。只是想抱着你。”
他发出压抑的哼笑,侧头轻轻啮住她的耳尖,话锋陡转。
“别睡太沉,今夜或许不太平。”
李凤鸣不太认真地躲着他,眉心微蹙:“才第一天就有动作?哪边这么沉不住气?”
“依我看,谁都没沉住气。一个探头打算出洞,另一个故意露破绽引蛇出洞。”
下午萧明彻进桑林几次,主要是为给李凤鸣送东西,顺便也在观察东宫的女眷们。
据他所见,最终东宫女眷成为十家落败者之一,似乎是太子有意要住到帐篷来。
“两边愿打愿挨,你就要无辜受累了,”李凤鸣软声笑道,“不过,若真如此,那得提前恭喜你。”
只要顺利过了今夜,萧明彻就不再是从前的萧明彻。
“你这小雏鸟可算长大了,自己挥挥翅膀就能一飞冲天……唔!咬我做什么?!”
萧明彻的齿沿在她耳尖稍稍使力。“齐国男子听不得自己和‘小’字连在一起。”
尤其是在床榻上,尤其说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妻子。
李凤鸣捶了他一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那我不还说你长大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