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难道就要凭这点兵力去打仗么?况且又是朝廷并不擅长的海战,况且魏谦和燕舜,都不是贸然行事的人。顾惜惜本能地觉得不太可能,摇摇头低声道:“怎么会?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时骥仰起头,慢慢地灌了一大口酒,咧嘴一笑:“你也不信我。”
他笑着往松树上踢了一脚,积雪纷纷扬扬地撒下来,落了他一头一身,睫毛上也沾了雪,很快变成透明的水珠子,亮闪闪的:“公主不信。东海那位也不信。若是我娘听见我这么说的话,恐怕也不会相信。”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这次又急又快,颇有些借酒浇愁的意味。
顾惜惜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觉得这情形太诡异,不适合久待。
“魏谦那么心急,多半是想赶在过年前回来看妹妹。”时骥一下一下踢着树干,又道,“此时开战,天寒地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尤其你父亲手底下的都是新兵,一旦交手,吃败仗几乎是一定的。”
顾惜惜警惕起来,难道时骥想哄着她去劝说父亲和魏谦罢兵?于是淡淡说道:“军国大事,我一个闺中女子丝毫不懂,驸马不必跟我说。”
“放心,不会让你去做说客。”时骥猜到了她的想法,抬眼看她,摇了摇头,“我娘在魏谦手里呢,我现在也是被他捏住了脉门,老实得很。”
顾惜惜怔了一下。
因着顾和与魏谦都在东海的缘故,她这几个月各方打听,对江家的情况也算熟悉。时骥的母亲杨氏,是当年东海太守的本家侄女,因为娶了杨氏,江中则才顺利与东海官场搭上线,从众多叔伯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了江家家主。
据说当初江中则向杨家求亲时,因为出身太差,杨家有点脸面的姑娘都不肯嫁他,最后杨氏这个不受嫡母待见的美貌庶女成了人选,被推出去充数。
当初东海太守看中的是江中则的钱财,收了钱卖一个默默无闻的从侄女给江中则充面子罢了,却没想到江中则竟然趁势而起,飞黄腾达,杨氏竟成了姐妹中嫁的最好的一个,很是风光了几年。
只不过年老色衰,时骥与江中则又离心离德之后,杨氏在江家的作用,就只剩下牵制时骥了。
顾惜惜没有料到,魏谦居然会抓了杨氏,用来制约时骥,也怪道时骥这几个月都很是消停,再没有找过她。
时骥见她怔怔的,以为她是不敢相信,便笑着说道:“妹妹不必惊讶,官场上的手段,比这更卑劣无耻的都有。”
“对敌之际,原本也讲不得什么仁义道德。”顾惜惜道,“驸马若是没有别的事,请恕我不能奉陪。”
她福了一福,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时骥的笑语声:“原来在妹妹眼中,我是敌,有趣。倒让我很想知道,公主是不是也这么看我的。可笑我庸庸碌碌半辈子,却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没看清楚。”
顾惜惜没有停步,一径走了出去。
开宴之后,英国公夫人特意将她与梁茜的位置隔得很远,饶是如此,梁茜还是一直阴森森地盯着她,目光像淬了毒一样,充满了怨恨。
顾惜惜没搭理她。梁牧的死官府查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京城附近的山匪入室抢劫杀人,为着这个缘故,近来京师衙门出城剿灭了两处山匪,据说抓到的囚犯里,已经有人承认是杀死梁牧的主犯。
而怀山长公主经过精心医治之后已经大为好转,能够含糊地说出几个字来,不过仍旧不能下床,为了宽慰她,燕舜特地撤销了对长公主府相关人员的处置,京城里的人听说后,都赞扬燕舜宅心仁厚,对待亲眷十分关照。
散席之时,顾惜惜跟着罗氏正要上车,隐约听见府门外有人吵嚷,却是时骥喝得大醉,被下人们抬着出府,一路大笑着走了。
这天夜里,顾惜惜睡得正熟时,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惜惜,快起来。”
睁开眼睛时,罗氏挽着帘子站在窗前,轻声道:“护国长公主来了,指名要见你。”
顾惜惜赶到正厅时,燕双成站在中间,神色冷淡:“今天在英国公府时,驸马跟你说了什么?”
顾惜惜怔了一下,斟酌着答道:“没说什么,只是恰好碰见,打了个招呼。”
“我要听实话。”燕双成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在一处待了将近一刻钟,说的每句话我都要知道。”
出什么事了么?顾惜惜回忆着,慢慢地将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燕双成听完后许久不曾作声,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顾惜惜忍不住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燕双成回头瞟他一眼,淡淡说道:“驸马失踪了。”
她径自向外走,又道:“罗夫人,顾姑娘,我方才说的话,不得向任何人传扬。”
腊月以后,京中落了第二场雪,宫里也在此时传来一个消息,护国长公主的驸马时骥在监造皇陵时意外落水而亡,尸体顺水漂走,迄今也没有找到。
燕双成很快在城外寻了一处佳穴,为时骥修建了衣冠冢,在京中风流一时的时骥从此销声匿迹。
“时驸马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罗氏一边拆着顾和的家信,一边小声提醒顾惜惜,“就连妙英也不要说。”
“我晓得。”顾惜惜点头道。
从燕双成那天的情形来看,时骥多半没有死,而是跑了,多半还是去了东海。燕双成的驸马自然不能是海盗,所以驸马时骥,最后变成了一座衣冠冢。
只是他这一去,东海的形势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他说要开战,可京中一直没有任何消息,难道他猜错了?
罗氏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脸上有些惆怅:“你爹爹说公务繁忙,今年没法子回京过年了。”
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若是要回京过年,这会子无论如何也得起程了,顾惜惜虽然知道父亲不大可能回来,然而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到顾和,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等出了年关,咱们就去你外祖母家里,一家子也热闹些。”罗氏把信笺递过来,叹了口气,“只盼着明年这会子,你爹能回家过年。”
“肯定能回来,”顾惜惜安慰道,“到那时候海晏河清,一家人正好团聚。”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是没底,明年这时候,爹爹能回来吗?魏谦,能回来吗?
到第二天时,却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前些天顾和率新组建的海军出海,遭遇吴四海手下的海盗,在悍勇的海盗面前,顾和一败涂地,战船被击沉两艘,手下死伤无数。
顾惜惜提心吊胆了许多天,可顾和并没有写信回来,就连宫里也始终没有回应,又过了几天,燕舜颁下圣旨,派新提拔的中书郎张韶率领朝廷使团,前往东海,招安吴四海。
消息一传开,众人不觉猜测,看来前次顾和吃败仗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大约燕舜也因此看出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所以打消了清剿的念头,改为安抚。
可这些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里,没有一条是魏谦的,就好像他突然消失了一般。顾惜惜虽然明知道他做的是机密事,不能泄露形迹,可心里七上八下,始终不能安定。
天寒地冻,出师不利,不知道他在那边可还习惯?不知道他与父亲共事,可还相处融洽?
晚上回房时,床头架子上又压着一封信,顾惜惜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入眼还是那列熟悉的字:
“惜惜,我很想你。”
后面又有几个潦草的小字,看起来像是匆忙之中随手写下的:“若一切顺利,正月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想我了,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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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使团离京前一天, 又传出一条消息,此次招安,使节是张韶, 随同前去的副使,却是岐王燕淮。
招安之事, 既没有什么风险, 办成了又是一件莫大的功劳, 此后仕途必定大受裨益不说,也是一辈子的荣耀。先前众人听说由张韶带队时,未免都觉得他年纪轻资历浅, 竟然这么受器重, 实在让人羡慕嫉妒, 待听说燕淮也要前去,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平复了些。
燕淮的身份摆在那里, 想来张韶只不过是个挂名,真正主事拿主意的, 肯定是燕淮, 到时候这份天大的功劳自然是燕淮来领, 也便宜不了张韶。
次日一早, 燕舜率领文武百官, 亲自将使团送到城门外, 待到赞礼官躬身奉上节钺时,燕舜亲手接过, 递到燕淮手中,围观的人们不觉都会心一笑,果然,燕淮才是此次使团的主心骨。
道边的凉棚底下, 李妙英低声向顾惜惜说道:“我听说原本并不准备让岐王去,但吴四海那边嫌张韶是新提拔上来的,分量不够,死活不答应,最后才不得不加上了岐王。”
顾惜惜瞟她一眼,微微一笑。此事是昨天才刚刚定下的,连晋阳大长公主府都没得到风声,李妙英倒连内幕都知道了,不消说,肯定是从明琮那里听来的消息。
李妙英见她笑得意味深长,不觉问道:“怎么了,你不信?”
顾惜惜冷不丁问道:“你昨天见了明琮?”
“对……”李妙英话刚出口就硬生生刹住,红着脸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明琮跟你说的吧?啧啧,”顾惜惜似笑非笑,“你们还真是无话不说呢。”
“就你机灵!”李妙英连忙打岔,“快看,使团出发了!”
城门外,燕舜挥手送别,燕淮的车辇先行,张韶随后上马,走出去两步,却又突然回头,目光穿过道旁层层叠叠相送的人群,径直看向顾惜惜。
四目相对之时,顾惜惜下意识地向他点点头,张韶很快转过脸,催马加鞭,缓缓地向前去了。
不知怎么的,顾惜惜总觉得,方才张韶的神色,凝重中竟似还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总让她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使团这一去,一直到过小年的时候,才传来消息说已经抵达东海,这几天便要登上泥丸岛,正式与吴四海谈判,顾惜惜想着魏谦信里说正月就要回京,心里不觉欢喜起来。
她猜他信中说的顺利,应该是指招安的事,只等使团上岛,吴四海归顺朝廷之后,他应该就能回京,就连父亲那边也能减掉许多剿匪的压力,起码能安安生生地过个新年了。
只等着正月,到了正月,就能见到他了!
正月初二日,循着旧俗,顾惜惜跟着罗氏一道回了大长公主府,此时大雪初晴,一家人正围炉闲话,忽地宫中来使,急召晋阳大长公主和罗澍、罗氏入宫。
昨天元日时,他们这些有官职有诰命的,原本都已经进宫朝贺,领过宫宴了,晋阳大长公主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事要在这时候召见,领了旨正要换大妆时,又听传旨的内官说道:“顾大姑娘在么?若是在的话,也请一起入宫吧。”
以往从不曾有这种要求,罗氏不觉吃了一惊,忙问道:“这位公公,敢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内官道:“夫人恕罪,奴婢并不知情。”
罗氏见他说话时脸上一丝笑影子也没有,心里越发紧张起来,待内官走后,忍不住向晋阳大长公主问道:“娘,会不会是东海那边,出了什么事?”
晋阳大长公主神色凝重,慢声道:“先稳住,等进宫面圣之后,就知道了。”
进宫的路上,顾惜惜心中也是忐忑,轻声问道:“娘,会不会是东海有事?”
罗氏回忆着昨天进宫朝贺的情形,摇了摇头。
昨天进宫时,燕舜与明浮玉神色和煦,太后也是满面笑容,领宴时有人问起东海招安的进展,燕舜还胸有成竹地说使团在泥丸岛的谈判非常顺利,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事的模样,况且大过年的,官兵是人,海盗也是人,难道放着好好的年不过,偏要赶着这时候动刀兵?
在晋阳大长公主面前,罗氏是那个焦急惶恐的人,在顾惜惜面前,罗氏却要做定海神针,于是柔声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顾惜惜却没法子放心。宫中召见,还从没有过特意叫上她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很可能与魏谦有关。
车子驶进西华门,一家人急匆匆地随着内侍进了睿思殿,进门之后,先看见太后坐在正中,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的模样,顾惜惜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就有的不祥预感,此时越发沉重了。
燕舜亲自起身相迎,扶住了晋阳大长公主,神色凝重:“姑祖母来了。”
晋阳大长公主也看出情形有些不对,脸上保持着镇定,沉声问道:“陛下急召,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燕舜看了眼顾惜惜,道:“今日一早接到加急塘报,顾侯前日夜间率军平定了泥丸岛的海盗,匪首吴四海伏诛,顾侯乘胜追击,在濑虾岛附近与江中则为首的海盗交火,重创敌军。”
顾惜惜越听越惊。使团不是已经上岛招安了吗,怎么会突然打起来了?而且,既然是打胜了,为什么皇帝的语气这么沉重,太后又像是哭过?
晋阳大长公主也听出了问题,急急追问道:“小婿如今,可是返回岸上了么?”
燕舜沉声道:“顾侯在交战中不慎负伤,已经送回东海兵营医治,从塘报来看,顾侯的伤势并不在要害处,只要用心调养,过些日子就会痊愈。”
晋阳大长公主松了口气,罗氏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却在此时,燕舜转向顾惜惜,道:“不过顾表妹,交战之时魏统领为了相救顾侯,不慎落水,下落不明。”
顾惜惜茫然地啊了一声,愣在了当地。
许久,才恍惚明白过来,为什么燕舜,指名要她来。
太后哽咽着开了口:“此次大捷虽然是国家之幸,但上岛议和的使团不幸全部遇难,就连岐王,岐王他也,殉国了……”
不幸,全部遇难。
顾惜惜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到底说的是使团,还是魏谦。满脑子里只想着,怎么会?怎么会?
她从来没有梦见过这些,而且,好端端的前去招安,怎么会打起来?他身手那么好,怎么会下落不明?
一直到出宫之时,顾惜惜依旧神思不属,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高一脚低一脚的,不知道走在哪里,明浮玉扶着晋阳大长公主走在前面,忽地回过头看着她,低声说道:“惜惜表妹,魏统领他,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