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云深
豆宝在她身边吃着果子,逗猫打狗。
须臾,她看完了账本,交给红缨,吩咐:“无错,下月的月俸并中秋节礼,照样发放。”
红缨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去传话。
杏然端了一盏才做杏仁酪进来,放在陈婉兮面前,说道:“娘娘,您每日管着这么多事,委实太过劳神了。何苦呢,您是肃亲王妃。以往王爷远在边关,王府里各种艰难倒也罢了。然而如今王爷立了大功回来,又是皇上跟前的重臣红人,咱们王府是富贵熏天,何必再这样劳累?何不像别的王妃夫人那样,享受享受?横竖,咱们又不缺银子使用。”
陈婉兮没有言语,接了那杏仁酪吃了两口,微笑道:“老刘的手艺还是好的,原先我倒生恐,他将就王爷的口味,越发的粗糙。今儿从这碗杏仁酪上看来,倒还是精细的。”言语着,她睨了杏染一眼,浅笑说道:“这几年你跟着我,想必是劳累了,想要歇歇了。”
杏染忙说道:“娘娘这是哪里话?我一个奴才,有什么劳累?就是累,那也是该的。只是奴才实在心疼娘娘您,每日里料理这些事,都是费心神的,最伤身子不过了。王爷也总说要你消闲度日,仔细保养,您总是不听。”
陈婉兮唇角轻勾,眸光悠远,半日缓缓说道:“若我是个寻常人家的太太,如此殷实家境,倒是可以轻松度日。但,谁让我给他做了妻子呢?王爷是做大事的男人,我帮不了他什么,但求不要扯他的后腿。这世上的事,但要成,必要两样,一要银子二要人心。我能做什么,便做些什么。”
杏染听着,颇为动容道:“娘娘,您待王爷可当真是尽心尽力。”
陈婉兮敛下了眼眸,脸上漾起了一抹淡淡甜意的笑容:“他待我,也是极好极好的。”
一碗杏仁酪吃到一半,红缨便折返回来,俯身回道:“娘娘,话都照您吩咐的传下去了。只是那边管事的章姑姑递了句话,说那婢子果然如娘娘之前所料,熬不下去,行动起来了。”
陈婉兮冷笑了一声,将碗放了,手中摇着一柄湘妃竹团扇,说道:“她好日子过惯了,哪里受得了作坊做工的苦日子?我本也料她要忍不下去,只是她比我原先预想的还要更没用些,只几个月的功夫就按捺不住了。”
红缨面色淡淡,问道:“讨娘娘示下,可要拿她?”
陈婉兮说道:“不必,任她去,只是弄明白她跟谁有首尾。”
红缨应下,杏染便在旁骂道:“这个欺主犯上的恶奴,到了这个田地,竟还不死心!娘娘当初就是太仁慈,直接将她发卖的远远的,看她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陈婉兮笑了一声,说道:“原本,也就是想看看谁在她背后。她虽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些年,但我不曾做过半件亏心事,不怕她什么。我也不信,她手里会有什么能搬倒我的事情!”
主仆几个说了一会子话,陈婉兮又吩咐道:“眼见下个月就是中秋,咱们府里人不算多,但团圆佳节,又是王爷回京来头一个中秋,总要仔细的过。王爷爱吃红糖月饼,交代老刘,提早预备。此外,宫里老主子那边也需得孝敬。我想着,今年王爷回来了,这礼还是同王爷商议之后再定吧。”
杏染吐了吐舌头:“每岁中秋都要进宫给老主子请安,每每见了,老主子都没好脸色。那些话,我听的耳朵都长茧了。”
陈婉兮听着,倒有几分好笑,说道:“今年,想必会有所不同了。”
她的确不大耐烦应付顺妃,奈何顺妃是她婆婆,是于成均的生母,国礼家礼都不能荒疏。于是,若非必要她平日并不进宫,不似别的命妇仗着宫里有个皇妃亲戚,时不时进宫请安,也好长一长自家的脸面。
今年有于成均在,想必会有所不同了。
陈婉兮忽而有几分好奇,在她与顺妃之间,于成均会如何作为呢?
正想着,菊英步履匆匆进来,低声报道:“娘娘,净水庵里的罪妇,生了。”
陈婉兮微微一怔,面色顿时冷了几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形如何?”
菊英答道:“昨儿五更天时分发动的,那边产婆是早已找好的,倒也没忙乱。今日晌午时候,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陈婉兮笑了一声:“她也算是有几分福气了。”转而正色道:“照我之前吩咐的,孩子抱到弋阳侯府陈婧然那里。”
菊英应声,陈婉兮眸光冰冷,淡淡道:“她杀了别人的孩子,自己原也不配再养孩子了。去告诉阿兰,时机到了。”
菊英答应着,见她并无别的吩咐,方出门办差。
陈婉兮看着正在地下玩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脸上笑意盈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快乐呀~~~
第81章
菊英将此事告知阿兰时,阿兰那如枯槁一般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些许光彩。
她没有多言,只是向着锦翠堂方向跪下,用力磕了几个响头,便爬起来向外走了。
菊英略想了想,便追了两步,低声道:“阿兰,务必不留痕迹,别替娘娘作下祸端。”
阿兰点了点头,快步出去了。
这事,并不算麻烦。
如今的弋阳侯府已是日薄西山,陈炎亭患了疯症,宋母得了中风瘫痪在场,早已无人能支撑门面。如此一座府邸,无论出些什么事,只要不捅破了天,是无人问津的。那小程氏又是个被朝廷褫夺了诰封的罪人,她的生死更是无人关切。
至傍晚时分,天上起了几朵阴云,院中狂风四起,将窗屉子吹的哐哐作响。片刻,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泥坑来。潮气,霎时间便向屋中扑去。
杏染指使着小丫头子,急匆匆的将屋中各处窗子都关了,又道:“这雨来的可真急,若不是赶早一步回来,这会儿指不定淋成什么样呢。”
陈婉兮立在门上,看着外头那泼天一般的雨势,微带了几分忧虑道:“这雨来的急,怕是顷刻间也停不了。饶是我祝福着,王爷清晨出门时候也还是没带雨披,怕是要淋些雨了。”说着,便吩咐道:“去厨房,炖上一锅姜汤。再叫沐房,把热水烧了,水里放些姜片。待王爷回来了,好祛一祛湿寒。”
杏染答应着,忽又嬉笑道:“娘娘未免过于仔细,王爷自宫里出来,就是没带雨披,老主子那边必定是备着的,哪里会淋着了?”笑了两句,还是走去预备。
陈婉兮在门边立了一会儿,只觉那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竟生了几分寒意。
正想回内室,她忽见一人打着伞,冒雨匆匆走来。
走到近前,方看明白,原来这人是去净水庵办差的菊英。
雨势极大,菊英虽打着伞,走到廊下,裙衫也已湿了好些。她将伞收起,靠墙搁着,雨水如注般自伞上流下。
菊英走上前来,向陈婉兮福了福身子,说道:“娘娘,事情都妥当了。”
陈婉兮问道:“可利落了?”
菊英点了点头,答道:“妥当了,孩子已抱到了侯府,交给了三姑娘。三姑娘见了,倒是欢喜的很,又说早知便是这几日,府里已备下了奶母,请娘娘放心。”
陈婉兮微微一笑:“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这是她的亲弟弟,她是该仔细抚养。”转而又问道:“她没问那罪妇么?”
菊英摇了摇头:“三姑娘一字儿没提,旁人插口说了一句,她也冷漠的很。”
陈婉兮淡淡说道:“这小程氏,待自己的儿女也是一般的不仁。她既不问,这事愈发好办了。”
菊英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阿兰很是感激娘娘的恩典。”说着,她小心审度着陈婉兮的神情,又道:“净水庵那边说,那罪妇难产血崩,不治亡故了。”
陈婉兮自是明白这话底下的意思,笑了笑说道:“倒是个现成的由头。玷污了佛门圣地,记得拿些银子布施给主持,念两卷血盆经。”
说着,杏染已匆匆走了回来,大声笑道:“这雨下的越发急了,我想着怕晚上娘娘又要用荷叶,就冒着雨跑到荷花池边了。”
陈婉兮早见她臂弯中挂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些沾了雨水的荷叶,遂笑道:“你也真是个痴子,雨下的这样大,一日不用又怎样?”言罢,拿了些荷叶出来瞧了瞧,又道:“你摘的多是老荷叶了,做粥不相宜,倒不如做荷叶鸡来得好。拿去厨房,吩咐老刘一声,选一只肥鸡烧,王爷爱吃。”
杏染答应着,兴冲冲又去了。
陈婉兮亦想回房,转头见菊英依旧立在廊下,不言不语,心中微微有些奇怪,问道:“你淋成这样,怎么不回去换衣裳?”
菊英嗫嚅了一阵,方才低声道:“娘娘,今日我去净水庵,那罪妇才生产,气息奄奄的,看着我将孩子抱走,面如死灰,不说不动。我看着,心里着实、着实有些……”话至此处,她便说不下去了。
陈婉兮心中明白,看着她,浅笑道:“可是觉着,我做的太狠了?”
菊英不敢答话,只说道:“娘娘素来果决刚厉,见识自是我这小小的奴才不能及的。然而……”
她话未说完,陈婉兮面色淡然,言道:“是啊,才生过孩子的妇人,顷刻间便同自己的孩子生死离别,是凄惨了些。然而,阿兰她有仇啊。”
这末后一句的口吻极淡,却又隐隐透着森森的杀意。
菊英微微颤抖了一下,垂首不言。
陈婉兮看着屋外那如瀑般的雨势,神色亦冰冷的如眼前的暴雨一般,她说道:“她杀了别人的孩子,原就不该再活着。如若不是她肚子里那个无辜,她早该死了。我从来不信什么人贱命贱的说辞,活在这世上,做什么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既无端害了别人的性命,那就该填命。”
菊英点头称是,福了福身子:“娘娘教训的是。”
正当此时,红缨走来,解围道:“娘娘,此间雨大风急,仔细扑了身子,还请里面歇息罢。”
陈婉兮颔首,挪步向内室走去。
红缨走上前去,拍了拍菊英的肩膀,微笑道:“跟了娘娘这么久,还是不惯?”
菊英说道:“这却也不是,只是今儿这件事……”说着,她微微迟疑,摇了摇头道:“也未免忒狠了些。”
红缨嘴角一弯,说道:“其实,跟着娘娘这样的主子,实在是我们的幸事。这些年,你看娘娘何时无缘无故的打杀了奴才?瞧瞧别家的贵人,一个心事不顺,便随意拿当奴才的来出气。远的不说,就是在侯府的时候,老太太面上看着仁慈,那年为那罪妇滑胎,她无处撒火,竟将殷红、翠绿两个硬安上服侍不周、弄错了汤药的罪名,活活打死了。娘娘脾气虽硬些,但她若责罚必定是有凭有据,何况除了之前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宫人,也从来不曾打杀过什么人。今儿这件事,看来似可怕些,但你细想,娘娘竟是为了一对乡下母子出头讨公道,她是把咱们都当人看待的。”
菊英听了她这一番话,方才释然,面露笑容道:“红缨姐,你说的很对。算来,倒是我傻了。”
红缨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言道:“之前,娘娘说王爷是做大事的人,然而娘娘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大事的人,便要能杀伐决断,一昧的心慈手软,只会坏事。”
菊英点头称是,心里那点点疙瘩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于成均今日公事倒少,本想早些回府,却亦被这场大雨所阻。
他立在军司处廊下,看着那细密的雨势,正自烦恼,忽见一人自雨中匆匆走来。
那人走上前来,抱了抱拳:“王爷。”
这人,却是那给太子于瀚文做了贴身带刀侍卫的罗子陵。
于成均面色微沉,问道:“你走来,可有人瞧见?”
罗子陵低声回道:“风大雨急,无人瞧见。东宫里,太子妃同两位侧妃好似出了什么争执,太子便回去处置,并无人关切属下的行踪。”
于成均点了点头,又微笑道:“你如今是太子的侍卫,不该再对着本王自称属下。”
罗子陵便回道:“王爷,属下认准了谁是主子,断然是不会更改的。”
于成均眸中泛起一丝满意的笑意,说道:“你也着实客气,爷说过,咱们是过命的兄弟,你何必如此客气?”说着,便同罗子陵一道进了军司处。
因着大雨,今日事情又不多,别的官员早已各自出宫,这会儿屋中唯有伺候的玉宝在,并不妨事。
罗子陵没有言语,冷峻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
两人进到屋中,于成均吩咐玉宝倒了碗姜茶给他,说道:“冒雨而来,搪一搪这湿寒气。”
罗子陵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果然一道**感直冲下喉咙,腹中暖烘烘的,如一团火在烧,不由说道:“这茶烧的好,姜片放的足,比旁的那不温不火,又甜齁齁的,利落许多。”
于成均笑了笑,说道:“这是走前,王妃替爷预备的。近来雨水多,她说姜茶能去湿气。爷吃了几日,果然不错。这妇人的心思,就是细腻的多。你若肯娶妻,如今也有人照料了。”
罗子陵晓得于成均暗示什么,神色之间微微有些尴尬。他没接这话,只说道:“太子近来对王爷颇多忌惮,王爷不可不防。”
于成均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问道:“可听到了什么?”
罗子陵言道:“太子曾当着属下的面说起,王爷才干出众,朝中声望又与日俱增,他日必定不可限量。他虽未明说什么,但言下之意,对王爷已不似先前那般友善。”
于成均点了点头,忽又笑了一下:“爷这位大哥,从小就是这般,能力不足,倒是一肚子心眼儿。如今爷的事情多,没功夫去应付他。再则,现下爷是要做正事了,总不好再藏着掖着。有老二同他缠斗,够他烦心一阵儿了,他暂且还顾不上爷。”
罗子陵上前一步,低声道:“然而,太子私下曾说,和亲王急躁又粗蠢,其实上不得台面,实在比不得王爷您。”
于成均听闻,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太子如今,对你倒是颇为信赖,这样的话都肯对你说。”
罗子陵微微一笑:“之前,属下曾替他办好了几件十分棘手的差事,他将属下视为心腹。”
于成均唇角一扯,言道:“爷晓得你的本事,这点子小事当然不在话下。于瀚文是个敢于冒险之人,又颇有几分自负。他把些恩惠于你,便当你能为他收用了。”说着,又问道:“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罗子陵脸上闪过一抹恨意,答道:“属下借着侍卫身份,查了往年所有的卷宗,唯独孝仁贤太后遇害那宗少了一卷。”
于成均疑惑道:“少了一卷?这架阁库素来谨慎,怎会丢了一卷案宗也不自知?”
罗子陵答道:“属下也曾将此事问过管事,然而管事却道,这卷宗曾被一位贵人借去,归来便是如此。这位贵人身份尊崇,无人敢提,好在是陈年旧案,便存放在那里,无人理会。属下费了些周折,方才问出,那借阅之人竟然是淳懿郡主。”
于成均颇为诧异,疑惑道:“淳懿郡主?此案发时,她尚不足三岁,可谓毫无关联,怎会突然借阅案宗?”说着,他沉吟了一番,又问:“淳懿郡主借阅案宗,是何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