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她面上泪痕交错,不敢转身把这副样子展露给他,目光瞄到地上裂成两半的锦囊,一颗心如坠入万丈冰窟。
那只锦囊是她亲手绣的,银缎地彩的绸布,鹤鹿同春的纹样,玄墨色的丝绦,一针一线纵横交错,横也是“思”,竖也是“思”。
而如今,一切都彻底结束了。
眼泪夺眶而出,她拼命忍住,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昭狱。
昭狱之外,晴天朗日,阳光刺目。
珍果见她神色隐忍,眼眶也顿时一红,并不过多言语,搀扶着她上了凤撵。
那銮驾通体漆金雕花,顶上一朵镶东珠的宝相莲花,自顶上垂下三丈长的帷帐,用来遮挡贵人的仪容。
直到转过一处朱红色的宫墙,陆茗庭才抬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底泣出声。
以往他处处顾忌她,如被绳索束缚的虎豹,总是不能肆意施展拳脚。
如今她用一桩婚事,换他一条生路。往后他再也不用顾忌她,再也没什么能束缚他……
泪水涟涟滚落,仿佛无穷无尽,不知疲倦,她含泪低笑——明明心愿达成,为什么她却心如刀割?
☆、第 71 章
昭狱里寂静无声, 一名满脸络腮胡的狱卒垂首穿过重重牢狱, 立在天字一号囚笼之外,躬身唤道, “将军,滇王和西北节度使的人马已经在城外埋伏妥当。”
男人背对他而立, 一张俊脸隐匿于晦暗的阴影中,闭了闭凤眸, 才“哐啷”一声扔了手中长剑, 沉声道,“明日依计行事。”
昭狱里的狱卒和兵吏大多是他原先的下属,虽主上蒙难, 也毕恭毕敬、有令必从, 更何况顾湛此次落难入狱,本是虚晃一招的欲擒故纵之计罢了。
这络腮胡正是乔装打扮之后的副将王朗,望了眼主子的背影,思及方才陆茗庭来探监的事,万千猜测涌上心头。
景国兵马压境,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皇帝昏庸,宁可割地赔款,令亲女和亲, 也没胆量发兵相抗,简直是大庆朝开国以来的奇耻大辱。
这等民怨沸腾、外敌虎视眈眈的紧要关头,正是主子一举翻身, 取而代之的大好时机。
可自打顾湛对陆茗庭倾心,屡屡做出失控之事,史书上的记载不在少数——妲己、飞燕之流,祸国殃民,扰乱君主心智,可谓红颜祸水。在一众部下心中,撇开陆茗庭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她和那些绝世妖妃的威力并无什么不同。
王朗本来还忧心顾湛会因陆茗庭的缘故而手软,此时见他一身阴沉煞气,猜到两人刚才定是不欢而散,心头竟稍稍安定了些。
他正欲抱拳离去,不料男人一挥掌风挥来,将地上两片物什扫到他面前,冷声道,“扔出去。”
他内功深厚,这一阵掌风用了五成内力,那裂成两半的锦囊几乎是重重砸到王朗面前。
他垂眸一看,瞧出那撕裂的物什是顾湛日日佩戴于身的银缎地彩锦囊,脸色顿时有些惊骇。
俗话说“君子割袍断义”,这锦囊是两人定情信物,割锦囊怕是意味着……两人的情分再无转圜之地了。
王朗的惊只停顿了一瞬间,便恢复如常了——明日之后,顾湛会把整个大庆收入股掌之中,届时陆茗庭一届前朝公主,和顾湛之间横亘血海深仇,想要再续前缘,怕是不能了。
眼下若能断的干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思及此,王朗肃了肃神色,忙捡起地上的锦囊,应了声“是”。
……
次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钦天监夜观星象,说今日乃是宜远行,宜出嫁的良辰吉日。
一大早,陆茗庭在禁廷祭拜过了皇上皇后和天地祖宗,便坐上了出嫁的鸾凤车辇。
元庆帝平定战事心切,和亲之事一切从简,但自持大国气度,在聘礼上不肯丢了颜面,从国库里拨出数百担嫁妆,凑够百里红妆,送长女远嫁他国。
今天是禁廷长公主和亲景国的日子,京城百姓闻声出动,万人空巷,在御道两侧夹道欢送,从京城朱雀门外一直排到京郊十里长亭。
外头的热闹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銮驾之内处处雕着鸾凤和鸣、并蒂菡萏,而新嫁娘一张莹白的芙蓉面上,却不见半点喜庆之色。
陆茗庭垂眸绞着朱红色的喜服,桃花目中着积着一层泪光,欲坠不坠。
她怎么舍得离开呢?那些故意惹怒他的话,每说出一句,她都比他更痛上十倍。
可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事急从权,明知道是下下之策,也要舍身救他。
这辈子,终究有缘无分罢了。
她垂泪的功夫,一人骑白马绝尘而来,挡在銮驾之前。
马匹受惊,连连扬蹄高嘶,宫人和侍卫们也俱是一惊。
陆茗庭听到外头的嘈杂之声,凑到车帘边,问伴在车辇一侧的珍果,“前面出了何事?”
珍果亦没料到有人胆敢拦嫁,命人去前头查看了一番,才道,“殿下,是徐然,徐侍郎。”
说话的功夫,徐然已经拨开侍卫阻拦的长剑,大步走到车轿之前,朗声道,“殿下今日远嫁,徐然受人之拖,前来送殿下一程。”
陆茗庭闻言,伸手挑开了车帘,抬眼望着眼前的男人,笑道,“徐侍郎的心意,本宫心领了。”
她今日盛装打扮,周身凤冠霞帔,描绘黛眉红唇,平日清艳婉媚的一张脸,竟变得媚意横生起来。更遑论樱唇微抿一笑,小脸儿上霎时盛光夺目,令人不敢直视分毫。
徐然眸中闪过明显的惊艳之色,复归于黯然淡沉,他躬身,双手将一只瓷瓶呈到她面前,“臣受白嘉会白上师所托,将这瓷瓶赠到长公主手上。瓷瓶里装的是大庆如意湖畔的黄土,以后……长公主身在异乡,若念及大庆,便瞧瞧这一抔黄土,也好慰藉思乡之情。”
他说着说着,面上似有不忍,眼圈竟是比她先红了。
陆茗庭指尖微颤,接过那瓷瓶,勉强稳着声线道谢,“我和嘉会相识于宫外,做朋友的时日不久,却胜在交心,今时今日她还念着我……她有心了。”
徐然道,“白上师已于今晨归乡探亲,因离京时焦急,只得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下官。方才惊扰殿下的车架,还望殿下勿怪。”
陆茗庭自然不会责怪,只回以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