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顾湛失血过多,又没有药可以止痛止血,不一会儿便发起了高烧。
夜间山洞内极寒无比,陆茗庭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试图用体温为他御寒。
顾湛浑身发烫,眼前逐渐模糊,脑海中浑浑噩噩,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嘴里呢喃呓语不断。
陆茗庭怔怔看着他的刀削斧刻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虽然自己名为奴婢,但顾湛似乎照顾她更多一些。
第一次见面,他把自己从崔氏仆妇的虎口中救出,不嫌弃她的低贱出身,给她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那夜碧纱橱中,她鸾凤毒发,情状难以自持,他却没有趁人之危,而是吹灭一室灯火,保全她卑微的尊严和颜面。
昨晚灯市上,他为护她周全,出手惩治宵小地痞,甚至同她一路执手。
今晚她被歹人要挟,他义无反顾地赶来救她,甚至为了救她而身中暗器剧毒……
不知不觉,短短数月,他和她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关头,陆茗庭红了眼眶,她伸手轻轻抚过顾湛的眉眼,紧闭的凤眸,微抿的薄唇……
如果顾湛熬不过今晚,为救她而死,她就绞头发做姑子,在佛祖前为他守一盏长明灯,日日诵经悼念,绝不会让他魂飞魄散,沦为孤魂野鬼。
陆茗庭心中悲痛欲绝,泪水越淌越多,她微微俯身,在他紧蹙的眉心颤抖着印上一个轻柔的吻。
……
梦境如暗流涌动,四周一片幽幽浓雾,眼前幻影重重,叫人分不清是梦魇还是真相。
眼前白色经幡遮天蔽日,随风翻飞,顾府的宗祠里停着两口黑漆木棺材,少年郎的父亲和母亲撒手人寰,留他孤身一人面对豺狼虎豹。一阵狂风吹起,少年被关入逼仄的暗室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阵阵凄厉的阴寒笑声不绝于耳,少年环抱着瘦削的肩膀蜷缩在一角,这满目的漆黑无休无止,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梦境急转直下,一转眼来到大雪覆城的北地,少年郎周身血腥浓重,从战场上成片堆积的尸骨中爬出来,漫天鹅毛大雪中,他一身一脸的血,刀削斧刻的面容平静如水,凤眸中的杀气浓重,恍如地狱中的恶魔降临人世间。
风雪呼啸迷人眼,转眼来到雁门关外,英武男人浴血厮杀,身上刀伤剑伤无数,他斩下敌军将领首级,踩着堆积成山的人头立在高处,一手举剑指天,豪情万丈,声震九霄,乌泱泱的三军亦纷纷振臂高呼,气吞山河如虎。男人一剑斩断腕间的红绳,从此不信神佛不信命,只信三尺肉|体凡胎。
纷纷人事如走马灯般流转不停,顾湛拼命地想挣脱逃离,四肢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躺在远处动弹不得,浓烈的黑暗袭来,他无处可逃,亦无处可躲,
一个温软娴静的声音传来,“湛儿,湛儿……”
声音如回声不断循环扩散,又渐渐消散在浮光掠影里,突然,漆黑的尽头亮起莹白的月光,一片清越的明亮里,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转身,一双似蹙非蹙远山眉,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的含波眼,再往下是令人目眩的娇媚风情,白腻的雪脯,纤细的腰肢,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顾湛猛地睁开双眸,急促低喘了片刻,身上冷汗已经将衣衫全部浸湿,他举目四望,才恍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陆茗庭怀中。
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一双美目微微阖着,长睫微微颤动,鼻息轻柔又平稳,双唇如春花初绽,白皙柔媚的脸庞上宁静美好如婴孩。
顾湛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伸手将她脸侧的发丝抚到耳后,凝视着她的睡颜,眸色变得幽深无比。
他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浮浮沉沉,上演他这十年来所有的噩梦,从繁华京师痛失双亲,到沙场搏杀刀头舔血。多年以来,顾湛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一切,逼着自己做一个冷心硬肠的冷血之人。可今夜,有人为他哭,有人为他疼,不知不觉,有很多事情,已经悄无声息地变得不同了。
一阵剧痛袭上心头,顾湛喉头一梗,突然俯身吐出一口乌黑的血,他胸膛起伏不定,吐息急促低沉,一张清冷俊面被鲜血浸染出三分欲色,眸色也暗的吓人。
鬓边黑发散落在肩头,随着他的喘息微微拂动,顾湛察觉到异样,凤眸顿时一凛——有风!
进入山洞的入口已经被封死,如今洞中有风拂动发丝,便说明山洞还有别的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撒花、评论哦~
☆、为谁痛
天光大亮, 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搀扶着高大英武的男子缓缓走出山洞。
不同于洞中的幽暗阴森, 眼前是另外一番风景——潺潺小溪自山上奔涌而下,在日光下闪出嶙嶙波光, 溪流清澈见底,水流声清脆叮咚, 偶有鱼虾在水面跳跃。
陆茗庭面上一喜,樱唇漾开一抹笑, “将军果然猜对了!这山洞还有另外的出口!”
这一笑如春风过境, 令万紫千红顿失颜色,粉光脂艳一张小脸儿上笑意盈盈,叫人再也挪不开眼。
顾湛看了眼身侧含笑的美人, 觉得体内经脉的剧痛也减缓了几分。
此地旷野无边, 满目寂静山林,偶有飞鸟过境,惊起绿波千倾,松风阵阵。
一阵由远及近的纷纭马蹄声传来,顾湛屏息分辨了一会儿,抬手在唇边吹了个嘹亮的口哨。
昨夜元夕灯会乱成了一锅粥,亲卫们赶来救驾的时候来,顾湛已经纵马追出城外。
杜敛和亲卫们策马去追赶顾湛,前前后后追了几里地, 早已经看不见前头的人影儿。
江宁知府和通判后脚带着人马追来,众人商议了下,决定兵分两路, 在郊外一片一片搜罗顾湛和陆茗庭的踪影。
杜敛和姚文远、白嘉会带着七名顾家军亲卫追到无边旷野里,每搜寻一里地便燃放一只信号弹,苦寻了整整一夜,直到繁星退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依然苦寻无果,杜敛忍不住心急欲焚起来。
昨夜他中了歹人的调虎离山之际,带着差卒们赶到混乱的灯市,仵作在刀疤眼尸体的衣袖里发现了暗器,并从上面验出了银霜剧毒。
杜敛和顾湛自幼一同长大,情谊之深重堪比亲生手足,倘若顾湛毒发,丧命在此地,他定会抱愧终生,再也无颜面对顾氏列祖列宗。
白嘉会见杜敛一脸困顿,猜出他内心的自责和内疚,忍不住柔声宽慰他,“杜敛,你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顾将军和陆姑娘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嘹亮口哨声,杜敛呆愣片刻,突然纵马狂奔而去,“是顾湛!快跟我来!”
……
杜敛在小溪旁寻到顾湛和陆茗庭,见顾湛唇色苍白乌青,步履轻浮,当即印证了他身中银霜剧毒的猜想,立刻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给他服下。
银霜剧毒十分少见,江宁府衙中没有此毒的解药,只能先用金丹护住心脉,等回了江宁府衙再请大夫来解毒。
杜敛望着奔涌的溪流,目光凝重,“顾湛,昨晚推官在军饷搭乘的货船船舱里发现了凝固的蜡片,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军饷一案和千秋贺礼一案的作案手法相同。那五十万两军饷极有可能就藏在瓷器三兄弟的老巢里!可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五十万两军饷的重量并不轻,瓷器三兄弟是怎么将这些军饷转移的呢?”
陆茗庭倾身从溪流中捧出一抔清水,细细洗去手上的脏污和灰烬,溪水在日光下泛出无尽波光,溪畔洒落着星星点点的石块,还有几丛盛放的幽兰。
陆茗庭直起身子,不料却踩到脚边一块鹅卵石,身子瞬间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