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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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嘉殿里烧着地龙,一派暖融如春。
陆茗庭倚在白玉美人榻上,手里捏着一方绣花撑子,指间一枚银针翻转错落,绣出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她穿着一袭烟罗紫的软缎褙子,下头是绣着玉兔捣药的十二幅织锦湘裙,衬的眉目如画,温婉可人。
她在绣锦囊,银缎地彩的绸布,鹤鹿同春的纹样,玄墨色的丝绦,佩在身上象征吉祥如意,新的一年也能讨个好彩头。
她的女红技艺是明月楼姑娘里一等一的,自从进了京城便不曾练过,时隔许久重新拾起来,难免生疏许多。
好在闲来无事,每天绣上一个时辰的锦囊,算着时间,刚好能赶在除夕夜宴前绣好。
小凌子打帘子进来,躬身道,“殿下,国子监学正白嘉会递帖子求见。”
陆茗庭听到这个名字,立刻从白玉美人榻上坐起身,“快请进来。”
一趟江宁之行,她与白嘉会成为知己好友,当时她身份卑贱低微,白嘉会却不在乎尊卑礼教,主动要和她做朋友。
陆茗庭记得这份情谊,一直以来都心存敬重。
掐指一算,两人已经将近一年没见过面,白嘉会突然递帖子求见,不知道所为何事。
白嘉会穿一身国子监官服,逆着日光走进茗嘉殿,冲上首的陆茗庭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陆茗庭轻轻将她扶起来,“这里没有公主和臣子,只有我和白姐姐两个人。”
茗嘉殿中装潢华美,处处金碧辉煌,伺候的宫人早就被陆茗庭屏退了出去,只剩下珍果和小凌子二位贴身心腹在旁边服侍。
白嘉会依旧是英姿飒爽的模样,拎着官袍起身,清丽的面容上浮现笑容,“殿下失踪半年之久,我们都很担心。这半年殿下在宫中过的可好?”
说话的功夫,珍果捧上一盏香茶,白嘉会掀开冰裂纹茶盏,一阵甘醇茶香迎面扑来。
陆茗庭转了转腕间的玉镯,樱唇边一丝笑意若有若无,“既来之,则安之,在自己「家」里,哪有好和不好呢?”
白嘉会听了这话,一口茶水哽在喉头。
曾经的陆茗庭柔弱倔强,内心深处却始终存着一份自轻自贱,面对顾湛的时候,常常流露出怯懦的神情。
如今一别半年,她身处公主之位,威严尊贵已经浸入骨子里,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她自己察觉不到,旁人却一眼便知。
她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远山眉,含波眼,依旧妩媚多情,却多了几分耀眼的坚韧。
陆茗庭垂眸喝了口茶,装作没看到她打量的目光。
外头日光大盛,透过雕花宫门照进来,在脚下投射出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
白嘉会终于绷不住,不打自招道:“不敢欺瞒殿下,其实今日我是替别人来当「说客」的。”
“殿下莫怪,我既然受人所托,定要不辱使命。有些陈年旧事,殿下听我慢慢道来。”
陆茗庭听到「受人所托」,胸口一阵窒痛,柔软无骨的玉手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半年前那场变故,始终是她心头一块无法触及的旧伤。
她害怕直面血淋淋的事实,也害怕再次听到「他不爱她」这件事。
可逃避又有什么用?顾湛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重新闯入了她的视野里,叫她如何视而不见,自欺欺人?
陆茗庭沉默片刻,轻启樱唇,“既然如此,我便洗耳恭听。”
白嘉会见她松口,“这件事情还要从半年前说起。殿下可知道,顾将军除去宋贼之前,曾偷偷去过一趟凉州?”
陆茗庭微微蹙眉,明艳的小脸儿上满是不解,“凉州?”
是了,当时顾湛几天几夜没音信,披星戴月地回到顾府那晚,两人激烈地大吵了一架,那时她心如死灰,第二天便收拾细软,带着珍果一起离开了顾府。
凉州距离京城有千里之远,顾湛极其看重斩杀宋党的大事,起事的前夜正是紧要关头,他为什么要连夜去到千里之外?
白嘉会瞄了一眼她的神色,不紧不慢道:“凉州司马娄越是顾将军的旧部下,娄越久居西北,很少人清楚他的家谱底细,顾将军亲自去凉州,是为了让娄越认你为干女儿,尽快把你的名字写入娄氏的宗祠族谱。”
“殿下,顾将军不想让你委屈求全,才会屈尊降贵,不远千里去拜托旧部下……”
陆茗庭闻言,身子登时一僵。
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被串联起来,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怔了许久,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张口想问些什么,樱唇颤了颤,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纳她为「妾」,而是一心想着娶她进门做嫡妻。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一阵酸涩湿意涌上眼眶,她忙扶住紫檀木圈椅的扶手,勉强稳住周身的仪态。
白嘉会看着她这副样子,面露不忍,可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当时顾将军刚刚诛杀宋党,冒着谋逆的危险,发兵去扬州和江宁,甚至派人去玉门关外寻找……几乎把整个大庆翻个底朝天。”
“这半年来,殿下一直杳无踪迹,但将军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你。”
当时陆茗庭刚进宫,被江贵妃的爪牙拿捏的死死的,根本无法得知外面的消息,更无法得知顾湛的心急如焚。
他对她用情极深,可表日月。
可她怎么回报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