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云香
珊瑚拎着水在路过的时候,林昭已经出来了正厅,刚刚爹爹是去衙门里拿些东西,她就陪着潘知府说说话,现在父亲和潘曾毅说话,她就干脆跟珊瑚一起去姐姐那里。
林昭过来的时候,林清薇正在窗边站着,她的面前有一张湿漉漉的画,用很细的蟹爪笔沾了清水,一点点地清扫眼前的一卷画。
也不知道赵翊林是从哪儿收集的这些画卷与书,这次带了一大箱子过来,让林清薇又喜又忧。
喜得当然是又可以修这些画卷与古书,忧则是替这些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古物叹息。
这些是赵翊林让詹事府开了库房,特地去翻找那些老物件,折腾了一大圈,当真是找出来了不少疏于打理,或者是打理的时候已经被书虫蠹了的古籍。
里面特别名贵的部分给了欧旵,让欧大人那段时间眼下都是发青,折腾这些的被毁了的古物。还有些不太知名的画,欧旵一来实在是精力不够,二来也比不上欧旵自己的藏品,于是赵翊林让詹事府直接勾掉了这一批物件,他转赠给了林昭。
林清薇等到放下了笔,林昭伸手捏在姐姐的腰侧,这让林清薇哎呦了一声,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姐姐,不能这样弯腰。”林昭说道,“这样太费腰了,你身子挺得更直一些。”
林昭的手又拍在林清薇的肩颈处,刚开始林清薇缩着脖颈,有些不习惯这种亲近,身上有些发麻,等到揉捏开了之后,原本有些硬邦邦的地方,感觉都松弛了下来。
林清薇等到林昭捏完了肩膀,给她揉手,“潘大人是自己过来的?”
“应该是有正事,潘大人只问我读书读了哪些,问我的练武如何了之类的话。”
只是林家人也不知道潘知府的正事居然是连升四级,从现有的官职直接擢升到从四品的知府——建安府知府。
唐老夫人手中拿着杯子,啪得一下就落在了地面上,柳氏的眼睛也是发直,而林清薇和林昭相视一眼,看着林鹤,“爹爹,真的吗?”
从六品一跃到从四品,林家人根本不能想象,而且从四品的官职,直接超过了以前林鹤在京都翰林院的官职了,更何况这还是掌握实职的地方官。
“应该是十有八·九的事,还说了特地找了一个清正之人来接任郧安,让我不必担忧郧安的事。”
因为关上了门,并没有让下人在场,所以林鹤也不担心这消息提前透露出去。
“我就是有些担心,怕辜负了潘大人的好意,也怕辜负了……”林鹤的手也有些发抖,尤其是潘曾毅是为了他主动告老,还听潘曾毅的意思是,六部的几位尚书很欣赏他,这一切都让林鹤宛若是做梦一样,他何德何能,入了这些大人的眼?
林鹤觉得,自己就是在郧安做了一些自己应当做的事罢了,怎么就忽然潘大人要告老替他腾位置,还有六部的尚书欣赏他。
林鹤在翰林院太久时间,习惯被人忽视,他总是被人称呼是林汛的弟弟,外人眼中只看得到林汛,他头一遭被人看到,还是那些赫赫有名耳熟能详的大人们。
林鹤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有些诚惶诚恐,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定自己,想问问自己,能行吗?
林昭站了起来,她蹲在父亲的面前,握住了父亲的手,她的眼睛分外明亮,“爹爹,不用担心,就算是建安府的知府,您也可以做好的。就和郧安县没有什么分别的,还是多种一些玉麦,或者找到更好的主粮,种花卉,咱们郧安的花露一直都供不应求。还有我沈四叔说,现在都没办法卖到其他地方去,因为跟不上。对了对了,还有玻璃,如果要是您是知府了,还可以多建几个窑,可以不光是让郧安过得好,还有其他县也可以呢。”
林昭不用去看小红尾尾巴上那些细细金线,光是从郧安县的改变就知道父亲这个官做的很好,等到做了建安知府,只会造福更多的百姓,有更多的功德。
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着他做过的事,林鹤心中也安定了下来,其实他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例如现在主要种的是花卉,其实在山脚下种的药材也不错,赚的钱也不少,因为郧安县地就那么多,还必须要分大部分的田地种粮食,药材的产量都没办法增产。
在其他县还可以种药材,只要有了钱,可以修城、修县和修各条道路。
这样想着,林鹤感觉身子都在发烫。他抬头看着家人。
唐老夫人点点头,而柳氏的双目含泪也是颔首,林清薇站起身来,“爹,昭昭是咱们家的小福星,她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唐老夫人也笑着说道,“没错。”她把林昭一搂,以前这孩子只有她的腿高,现在已经快到胸口了,“鹤儿,你在郧安就做的很好,潘大人既然特地过来提前知会你这件事,只怕建安府的那些官员也都心中有数,你也不必担心。”
柳氏说不出话来,她含泪笑着,眼睛一眨,泪水滚落,她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众人为林鹤的擢升而高兴,但是又有些遗憾,只可惜林晟彦还在读书,尚未回来。
第69章 新县令
红豆提前浸泡过,红豆的颜色让整个锅里都是诱人的红色,米被煮开了花,粥很是粘稠,小火慢炖,粥的表面冒着一个个的小小水泡。
养济院里的老人们很喜欢腊八粥,这粥熬得很软,不用担心消化不良,吃上热乎乎的一碗粥,然后再回到火炕上,睡觉都能做个好梦。
孩子们更喜欢吃咸鸭蛋配着的粥,打开了咸鸭蛋,里面金黄色的鸭蛋油要流了出来,慌慌张张地一吮,不浪费一丁点的鸭蛋油,咸香的蛋黄配着软软的腊八粥,今年又是一个好年。
当唐老夫人等人从养济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晟彦。
料峭的寒风之中,少年郎裹着一件红狐裘,他的鬓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毛茸茸,长眉入鬓,眸亮有神,不笑的时候已经有了些风雨不折的风姿,只是对着家人笑起来的时候,那稚气又浮现了出来。
他走过来对着唐老夫人还有母亲柳氏请安,和两个妹妹也见了礼,“昭昭都长得这么高了。”
林昭生得高挑,只怕及笄的时候要比林清薇还要高,她是几人之中穿得最薄的,甚至连披风都没有披,就是穿着厚一点绒比甲,让林晟彦忍不住问道:“你冷不冷?”
林晟彦坐船回来,行舟在澜江上都觉得冷得慌,看到了林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林昭瞧着好笑,听着哥哥这一句,想到了这段时间以来,从祖母到母亲再到钱家两位老人的关切,她摇摇头说道:“不冷,我天天挥鞭子,蹲马步,老觉得热。”
林昭最后笑眯眯地说道:“哥,等回去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晟彦点点头。
等到真的听到了昭昭说的是什么,和那天的祖母一样,听到了这个消息,惊讶得手都是一抖,要是他拿着杯子,只怕也得打碎杯子。
“这可真是……”
林晟彦的眼睛先是不可置信,继而也浮现出笑意,“真是太好了,估计等到年后出圣旨?”
林鹤搓了搓手指,“应当是吧。”
到了腊月二十八,林鹤也开始了休沐,他难得和儿子喝了点酒,林晟彦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喝了点酒,眼睛格外灼亮,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准备做些什么事情。
“建安府一共下辖了五个县,达英县的话,地质环境和郧安差不多,也可以种花,种草药。”
“花露目前只有郧安有,但是这花露太赚钱了,我其实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不少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过来打听花露,毕竟是背靠郧安,只是一个小县,之后我就算是做了建安知府,在这么多钱财面前,只怕还是会有人不断试探怎么制作花露,迟早有一天,其他地方应当也种鲜花,做花露。花露不像是玻璃,除非是汪家,一般都不会去碰这个产业。”
“要多划一些地方种药材,这一次襄西还有蕲乐都是在建安里,我想,让整个大齐的行商都来这边买药材。只要在这里买药材,就绝对不会以次充好,炮制的药材一定是到位的。”
林晟彦和林清薇一起读书的时候,初窥了八股的魅力所在,他知道了那些看似平淡的圣人之语应当怎么去读去思,知道了圣人为什么是圣人;在松林书院,他幸得名师指点,知道了字的韵律,哲思,知道了什么叫做书画合一,多了许多的兴趣爱好;而和父亲……
林晟彦想着,他见到了读书的最终目的,读书人所追求的大道,那就是当官为民做主。
林晟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浑身都在发热,筷著敲在碗上,唱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林鹤已经醉了,听到了这话,身子也直了起来,他荒腔走板地唱道:“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少陵野老的诗在这种情况下格外动人,让林晟彦眼眶里的泪水落入到了杯子里。
旁边偏厅里,隔着帘子就听到了这荒腔走板的腔调,老夫人忍不住笑道:“昭昭还没听过你爹爹唱歌吧。”
林昭点点头,“是头一遭。”
“当时你爹爹考试过了的时候,就是这样,哦对了,还有一次更高兴,那是知道我定下了你们娘,当时就醉着唱歌,别提多闹人了。”
柳氏一下就红了脸,看着一对女儿看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老夫人,说这些做什么。”
林昭和林清薇偷偷笑了起来。
老夫人忽然冲着林昭说道,“你姐姐定的亲事就是她喜欢的,到时候给咱们小昭昭找夫婿,也要找个得你心的。”
刚刚害臊的是柳氏,这会一下霞光满面的就成了林清薇了,林昭倒是不害臊,姐姐及笄和下定的那一日,她还和小鱼儿们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尾巴上有不少功德金线的小红尾告诉她:
“昭昭,今后一定要找喜欢的。要过一辈子,两家家世相当很重要,相互喜欢也很重要,毕竟要扶持携手一辈子呢。”
昭昭当时本来有些害羞,耳朵都红扑扑的,结果小红尾跳起来,用冰凉凉的尾巴拍了拍昭昭,“不要害臊,有时候害臊来害臊去,就不知道关键信息了。”
其他小鱼儿七嘴八舌地说道:“就是就是,这件事有什么说不得的?昭昭不要担心,要是记得住信息,还可以让小红尾大哥去查一查功德簿。”
林昭奇道,“功德簿?这是什么?”
功德簿就是记录这个人一生之中的功过是非,按照小鱼儿们的说法,昭昭能出现在池塘,就是和它们有缘,在相看人家的时候,小红尾可以去查一查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林昭想到了她到时候夫婿还有小红尾大哥帮忙把关,此时冲着老夫人甜甜一笑,“等我定亲的时候,一定要和姐姐一样,挑个称心如意的。”
林清薇羞得拧了拧妹妹的腮,“也不害臊。”
林昭笑着偎在姐姐的怀中,“就不害臊!”
唐老夫人笑呵呵的,一个劲儿说好。
其实没给林晟彦定亲的原因也是这个,他表示这两年想要专心在书院里读书,等到考取了功名之后,再定亲。
林晟彦既然能考一个小三元出来,保持这样的劲儿读书,应当通过秋闱也不难,所以林家人也就尊重林晟彦的想法,不急着给他相看。
柳氏没说话,她想到了一桩旧事来,成亲的时候,林鹤喝多了似乎也这样唱歌。
只是当时唱的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柳氏本来听着婆婆提到旧事就觉得脸上臊得慌,现在更是耳根发红,低头把手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
林晟彦是腊月二十八回到郧安的,这个时间实在是有些晚。
有俗语说的是:过了腊八就是年,现在都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距离除夕就只有两天,松林书院的课业再重,也不会留着学生到腊月二十八,那样离得远的学生除夕夜恐怕都无法到家。
林晟彦耽搁的原因是因为秦一悯的姐姐成了亲,秦一悯在去年参加了秋闱,今年开春参加春闱,只可惜今年的春天倒春寒,秦一悯不大适应这样的冷,当时入考场之前已经开始发热,考到了一半更是昏厥了过去,无法继续作答。
不过就算是这样,秦一悯的优秀也被国子监祭酒看重,让他不必去叙职,让他留在京都里三年之后再考。
秦家姐姐不愿去京都,她不想连累弟弟,已经定了亲事,本来婚期更晚一些,遇到了男方家中出了点事,提前举办了婚事,林晟彦正是参加了这一场婚事,才耽搁了下来,他先前托人送了信回来,一直到腊月二十八这天才姗姗归来。
腊月二十八回来,过年期间,钱林两家每年都是相互走动的,等到正月十二,秦一悯和姐姐、姐夫也乘船到了林家过来拜年。
秦氏的丈夫是秦一悯的同窗,家境也是不丰,因为休沐日的时候会和秦家往来,一来二去就对秦氏动了心思。
胡文铮的读书远不如秦一悯,过了院试之后,自觉过不去秋闱,便打算在云州府做个夫子,教幼童们读读书。
“太客气了。”柳氏对着秦氏说道,“你们婚事,我们也没参加。”
“因为我娘病了,所以提前了。”胡文铮解释说道。
当时胡文铮的娘看着实在样子是不好,所以和秦一悯商议之后,提前了婚事。
结果因为秦氏嫁人了之后,胡文铮的娘反而挺了过来,大年初一就可以下床了,现在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她觉得这个儿媳妇是命中带福,在知道秦家姐弟两人要来郧安县拜访恩人,干脆也让胡文铮一起过来了。
柳氏问过了胡文铮娘亲的状况,知道没事了,口中一直说道,“没事了就好。”
林昭看着秦家姐姐,她嫁人嫁得顺心,婆婆现在也喜欢她,坐在那里眉目舒展就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欢喜来。
秦家人和胡文铮只在郧安留了一日,就要回云州过正月十五,而林晟彦也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再次去云州。
林昭说道:“等到爹爹的事情定了,再给哥哥你写信,地址也要换一换的。”
林昭觉得爹爹升迁很好,唯一不大好的是,她就要离开熟悉的宅院了,还有钱家和宝儿也在郧安,还有岑夫子与孙大夫,熟悉的街坊邻居们……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伤感。
林晟彦手指点了点林昭,他觉得妹妹不用太操心,去建安府居住又不是什么难事,就连周家都在建安府买了宅院,钱宝儿那般黏着昭昭,别的不说,周家和钱家肯定是会搬迁过去的。
现在朝廷的委任文书尚未到郧安,说的多了不合适,林晟彦说道,“别想那么多,现在水路都很方便。一家人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林昭想着也是,一开始哥哥去松林书院读书,家里少了林晟彦,也觉得空荡荡的,但是知道他在书院里安心读书,就觉得知道他过得好就好,离得远一点也不算什么。
林昭对着哥哥挥挥手,看着林晟彦微微颔首,最后对着长辈们行礼,登上了客船。
钱宝儿托腮说道:“林哥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