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桃花
看到这几只药瓶,顾攸宁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些高兴的笑,她平日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今笑起来却显露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孔大夫看她这幅样子,抿唇道:“你以后别来了。”
顾攸宁一愣,目光怔怔地朝人看去,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孔大夫看着她,沉声道:“你自己清楚你弟弟的身体,这些药根本就不能治愈他的身体,而且他这阵子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些药已经没什么用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姑娘家,实在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顾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药用人参、灵芝制造而成,一瓶就要几百两银子,偏偏那位顾家的小少爷还得日日服用,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赚得银钱。
但肯定不容易。
他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大夫,实则是不需要管这些事的,病人需要药,他卖就是。
但对顾攸宁——
他实在是有些可怜这个丫头,这才忍不住多嘴劝人一句,这会见她小脸发白,语气也跟着缓和一些,“顾小姐,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便是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不会责怪你。”
顾攸宁闻言,并未说话。
她低着头,覆着白纱的轩窗外打进一些午后的阳光,她整个人都被日光笼罩着,透出几分虚幻的模样,因为低头的缘故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纤长的睫毛在日光的照耀下轻轻颤动着,像折翼的蝴蝶。
这三年,不止一次有人劝过她,放弃吧,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你父母知道也不会怪你的,你折腾辛苦那么多也不能让他活下去,何必呢?
也不是没想过。
可每次看着小满那张脸,她还是……会舍不得。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哑的女声在屋中响起,“可在这个世上,我就他这一个亲人了。”
孔大夫皱了眉,还想再说……
眼前的少女却已经抬起头,她姣美的脸上一扫先前的悲伤软弱,重新恢复成先前明媚的模样,同人笑道:“谢谢孔大夫,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以后的日子,可能还是得拜托您。”
她朝人福了福身,把手里的银票放到桌子上,然后拿着那几瓶药往外走。
目送着顾攸宁离开,孔大夫摇了摇头。
可先前强撑着不泄一丝软弱的顾攸宁在走出善汇堂后还是忍不住垮了嘴角,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几只药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站了许久,这才重新提起步子往前走。
等回到家,已是午后。
除了给小满的药,顾攸宁这次还买了许多年货以及布料……不止是她跟小满的,李嬷嬷和两个丫头的,她也没落下。
四喜接到东西后,高兴的直接拿着布匹在自己身上比划,说着要做什么样式的才好。
而外头——
顾承瑞小脸鼓鼓的,里头塞了好几颗顾攸宁才买来的糖果,嘴里还央着李嬷嬷要再吃。
顾攸宁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幅欢闹景象,眉目也是少有的温和,只是想到先前孔大夫说得那番话,又抿了下唇。
半夏只当她累了,低声问道:“您累了半日,先进去歇息?”等人点了头,便扶着人先进屋子,边走边同人笑道:“好久没见小少爷这么高兴了。”
顾攸宁垂着眼眸,待进了里间,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还是开了口,“我今天去找过孔大夫了。”
半夏刚才已经瞧见药了。
但看到顾攸宁这幅神情,心下一个咯噔,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孔大夫怎么说?”
“他说那些药对小满已经没什么用了。”
“什么?!”半夏不禁提高声音,恐外头的人听到,忙又压低声音,“怎么会这样?那,那该怎么办?”
顾攸宁垂着眼帘,语气很淡,“他今年复发的次数比以前多,那些药原本也只是让他好过些,并不能让他痊愈……”握着帕子的手指都快压进皮肉里去了,可她面上的表情还是那副模样,好似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半晌,她低声说道:“如果谭太医还在就好了。”
以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就是谭太医一直替小满诊治着,后来家里出了事,自然是请不动宫里的人,再后来……她听说谭太医告老还乡,还费了心力找过他,只是人海茫茫,以她如今的本事,哪里找得到?
“主子……”
半夏看着她这幅神情,心下难受,想宽慰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没事。”顾攸宁声音很轻,“以前他们说他活不过三岁,不也活下来了?”听着外头的欢闹声,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抿着唇继续说:“……既然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为着这一份希望,她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
此时的东郊。
先前出城门的马车经了一路,终于在一家院子外头停了下来。
“咳……”
马车里传出一道轻咳声。
外头的杜仲一听到这个声响立马打了帘子,见他拧着眉咳嗽着,担忧道:“您没事吧?”一边给人倒茶,一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谭大夫说了,这几日不让您走动,您倒好,趁着长公主和老夫人出门礼佛就偷偷出来,回头让她们知道又该说您了。”
“聒噪。”
靠坐着马车的黑衣男子便是原本在家中养病的姬朝宗,他掀起狭长的丹凤眼看了杜仲一眼,等人乖乖闭了嘴,这才看向外头的院子,淡淡发话:“走吧。”
杜仲也没再多言,轻轻应了一声便跟着人走上前,而后极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门。
没多久,
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这是姬朝宗秘密置办的院子,平日里要见什么人,或是做什么事都会来这,里头的人都是他的亲信,看到姬朝宗出现在外头,那人显然吓了一跳,一怔之后连忙拱手问安,“大人。”
“嗯。”
姬朝宗问人,“人呢?”
护卫恭声答道:“关押在地牢里。”想起这几日一无所获,他又忍不住低了头,难堪道:“那人的嘴十分严实,怎么拷打都没用,属下等人……实在是没了法子。”
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姬朝宗也没说什么,只道:“进去再说。”说完,他便提步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杜仲和护卫就跟在他身后。
地牢环境恶劣,两边只点着油灯。
火光微弱,可姬朝宗脚下的步子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他目不斜视往里头走,离得近了,能听到里面的鞭打和闷哼声。
“大人。”
里头一众人见到姬朝宗的到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人问安,而被绑在木架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也跟着循声看了过来。
他就是当日刺杀姬朝宗的人,甚至姬朝宗身上最严重的几道伤口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没想到姬朝宗那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从山上滚下,居然一点事都没有,男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但很快,他又漠不关心地转过头。
姬朝宗看到男人的神情,挑了挑眉,“审问的怎么样?”
他边说边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身侧杜仲又重新沏了一盏热茶递给他,听到原本鞭打男人的护卫低头答一句“还没有结果”,他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握着茶盏,神情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继续。”
他说完便握着茶盏,在这暗室中慢慢品起手中茶。
“是!”
不见天日的地牢中,鞭子的抽打声再度响起。
那男人显然是个硬骨头,被这么打也硬是咬着牙不泄一丝痛呼,甚至还能看着姬朝宗嗤道:“姬朝宗,你也就这点本事。”
“你!”杜仲连带着几个护卫全都变了脸色,而那个鞭打他的人更是使了十分力气,很快那人就落了个皮开肉绽,嘴里的痛呼也终于藏不住了。
男人咬牙把血水吞下去,看着仍旧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水的姬朝宗讥讽出声,“想从我的嘴里套消息,你做梦!”
“啧。”
打刚才起就没什么反应的姬朝宗终于舍得抬起眼帘。
他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一旁,看着男人,语气懒洋洋地和身边几个人闲话道:“人家这是嫌你们没本事呢。”身后几人埋下头,脸上都是羞愧的表情,而姬朝宗说完那句话,手撑着头,端详了男人一会,突然抬手让人停手,而后看着男人笑问道:“知道咱们大周现在新添了什么刑罚吗?”
不知道他提起这个是何用意,男人皱着眉,不说话。
“杜仲,你说。”
“是。”
杜仲应声上前,看着男人说道:“大周新入刑罚千片刀,行刑的人会用特定的小刀剐人身上的肉,总共剐一千刀……受刑的人会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剐肉。”
“若是手艺好的,就算割完这一千刀,那受刑的人还能保持不死。”
他说完看了眼男人,见他脸色苍白又笑着补了句,“对了,这刀上还会抹上秘制的蜂蜜,受刑者在受刑的时候会感觉奇痒无比。”
这话说完,他便垂眸敛目,十分恭顺地面朝姬朝宗,恭声禀道:“大人,说完了。”
“嗯。”姬朝宗靠在椅子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点点头,“再同他说说,这是谁的主意。”
杜仲笑道:“自然是大人的主意。”
他这话刚落,那个男人就苍白着一张脸颤声道:“姬朝宗,你,你不是人!”
不是不知道姬朝宗的手段,这几年因为姬朝宗,不仅是京城的官员,便是地方官员也是人人自危,这次姬朝宗受天子吩咐查江南贪墨,知道这人的手段,那些官员哪里坐得住?便差了他们这群死士来刺杀姬朝宗。
像他们这样刀口舔血的人,自然是不畏死的。
又因为是孤儿的缘故,就连一个可以威胁的人都没有。
可他没想到……
这个男人居然,居然……!
“行了。”
姬朝宗似乎看够戏了,收了笑,发了话,“既然他一心求死,你们还等着做什么?正好这千片刀还没正式实施过,你们就先拿这人练练手,我也正好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暗室之中,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一身黑衣金边锦服,墨发用青玉冠高束,眉眼风流、容色艳绝,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模样,可又有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轻飘飘吐出这样狠厉的话?
绑在木架上的男人纵使不畏死,听到这番话也忍不住浑身发颤。
待看到真的有人拿着小刀朝他走来,整具身子都变得紧绷起来,男人拼命想往后退,可他手脚都被绑着,怎么可能倒退?似乎不信姬朝宗真的会这样做,他还在咬牙说着,“不,姬朝宗,你不会的,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刺杀你吗?”
“你真的以为我缺你这一份口供?”
姬朝宗看着男人嗤笑道:“还是你以为,我真的查不到是谁刺杀我?”他说完便敛起脸上的笑,冷声吩咐,“还不行刑?要是没动完一千刀就让人死了,你们的脑袋也就别要了。”
男人看着姬朝宗,似乎是想辨认他说得是真是假,直到那锋利的小刀剐下他身上的第一片肉,而姬朝宗仍旧能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甚至还闭起眼睛,长指轻叩桌面,他这才明白姬朝宗是真的没把他当一回事。
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小刀再度朝他刺来,男人终于绷不住了,夹杂着恐惧的声音在地牢响起:“我说,我说!”
他是不怕死,但不想被人这样折磨而死!
……
两刻钟后。
杜仲捧着册子,跟着姬朝宗出了地牢,嘴里嗤道:“还以为多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