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桃花
只是看到眼前一片漆黑,他又垂下眼眸,抿了唇,“我要睡了。”说着也不管顾攸宁是何反应,直接侧身躺了下去,背着身子没有去看她。
想到净室里的那件衣裳才又说了一句,“让杜仲进来收拾。”
顾攸宁看出了他的逃避。
虽然失落,但也清楚,那一年的过往,几百个日夜,哪里是几句话几件事就能消退它所带来的伤害?既然已经做好决定,那么无论姬朝宗怎么对她,她也不会后退,何况……她的视线落在那个隆起的身影上。
红唇微抿,目光柔和。
他其实一直都是以前的他啊。
“那我让杜仲进来。”她说完又放下手里的茶杯往外走。
……
等到顾攸宁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福福也已经在自己的小窝里睡下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也不清楚姬朝宗是睡着还是没睡,试探性地喊了人一声,也没听到回声,便从里间又拿了两条被子和一个枕头出来。
打算就在姬朝宗的脚踏处睡一晚。
这样晚上姬朝宗有什么需要,她也能及时知道。
本以为这样躺着肯定睡不着,可或许是因为这几日的忙碌和操劳让她精疲力尽,顾攸宁蜷着腿躺着没一会就睡着了。
等她均匀绵长的呼吸传出,一直背对着她的姬朝宗却突然睁开了眼,其实他一直没睡着,能听到她所有的动静,听到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到书架,听到她抱着福福回了它的小窝,也听到她在里头沐浴洗漱的声音,以及刚才那一声试探的姬朝宗。
看不见,倒也无所谓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了,他平躺在床上,眼前是漆黑虚无的一片,可最终,他还是在这孤寂深夜中发出一声无奈的绵长叹息。
掀开被子,他弯下腰,小心地把躺在脚踏上的女子抱了起来。
“唔。”大概是突然的悬空让顾攸宁有些不适应,她拧着眉,手倒是十分自然地挂到了姬朝宗的脖子上,身子也往他那边凑近了一些,似乎这样会让她变得有安全感些。
顾攸宁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他脖颈处的肌肤,让他浑身一颤,更不用说因为太过相近的距离让她的呼吸也全都喷洒在他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让姬朝宗僵硬着身子,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
可失控的力道却让怀中人有些不大适应,大概是弄疼了她,昏睡着的顾攸宁拧着眉又轻轻唔了一声,甚至有要醒来的迹象。
姬朝宗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让她醒来?连忙敛了心思松开一些力道,而后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从前她做噩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安抚她的,果然没一会功夫她就又变得平静下去,面部表情变得柔和,紧拧的柳眉也跟着松开了,很快绵长的呼吸又从她的红唇间传了出来。
她倒是睡得安稳,可姬朝宗却热得身后都冒出了一层汗。
把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的顾攸宁放到床上,又替人仔细掖好了被子,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往身边看过去,脸上表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听着外头传来的梆子声,才收回眼眸躺回到床上。
可刚刚躺下,身边的女人却突然靠了过来,还死死抱住了他,“姬朝宗。”
不知道她是醒着还是睡着,姬朝宗才舒缓下去的身形又变得僵硬起来,脑中电光火石闪过无数念头,甚至都想好就说她自己睡着爬上来的好了,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是他抱她上床的。
可等着等着,没有等到顾攸宁的后话,却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哽咽声。
心脏就像是突然被人用手抓住一般,疼得让他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这会他哪里还顾得上还在同她置气,甚至连丢脸什么都顾不得了,忙转过身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急道:“怎么了?哭什么?”
一边去擦她的眼泪,一边抚着她的后背。
可昏睡着的顾攸宁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关切,眼泪不仅没停,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她也不说别的,就抱着他,一句句说,“姬朝宗,对不起。”
白日面对他时永远是笑脸的她,此时在这深深寂寥夜中,在她的梦境中,毫无保留地诉说着她的抱歉和难过。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我只是以为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
“对不起……”
“是我不对,我后悔了。”
这是姬朝宗第二次听见她说“后悔”,不比之前听到时的无措和不信,此时的他,手上动作只是微微停顿了下,然后就重新垂下眼眸,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此来抚平她的难受和不安。
外面风声突然变得有些大,怀中女子在哭了那么一场后,也终于变得安静下来。
姬朝宗抬手抹掉她眼角最后的一滴泪,而后在那呼呼风声中,哑着声,轻声说,“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02章 重逢后的第五天
顾攸宁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白了。
外面下着雨,敲在屋檐上,稀稀拉拉的, 可她却不觉得吵闹, 反而还转了个身, 把脸贴在柔软的锦被上, 轻轻蹭了蹭,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睡过一个好觉,那种通体舒泰的感觉也只有当年知晓宁王被抓, 父兄冤屈皆洗清的时候才有过。
而此时——
她眉眼弯弯,唇角微翘, 是藏不住的开怀。
只是这种开怀并没有持续太久,似是想到什么,她猛地睁开眼。
她在干什么?
这不是姬朝宗的屋子吗?
姬朝宗呢?!
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顾攸宁刚想掀开被子起身看看姬朝宗睡得如何,手刚刚贴上被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她不是在脚踏?抬起眼, 身旁就是雕着古画的拔步床,还有姬朝宗最爱的烟霞色织金软帐。
身后也不对劲。
有个温软的身体正紧紧贴着她。
许是被她的动作吵到, 他有些不耐地拧起眉,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下巴贴着她的肩膀, 小猫黏人似的蹭了蹭,等闻到熟悉的香味,那股子阴郁不耐的表情才渐渐得以舒缓。
顾攸宁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她自然知道身后是谁。
姬朝宗似乎还未醒来,仍紧紧抱着她, 即使隔着一层被子,顾攸宁也能感受到他遒劲有力的胳膊,以及身上那抹醉人的沉水香味,这是从前两人惯常有的姿势,只要姬朝宗留宿,她必定是在他的怀中醒来。
男人一向霸道,即使睡着也要牢牢抱着她。
最初的时候,她十分不适应这样的睡姿,习惯了一个人睡,别说身边多个人了,就算是多个呼吸,她都能难受死,就像是自己的私人领地被其他人占据,还是这样隐私的地方。
想起当初年幼无畏时,和母亲说起以后婚嫁的事,她那会总一脸嫌弃,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是坚决不能忍受有人睡在自己身边的,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打呼、磨牙、说梦话,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的存在也足够影响她的睡眠了。
只要想到婚后有人会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地方,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她的睡眠,她就一点嫁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那会阿娘被她弄得忍俊不禁,直拿手来戳她的额头,然后抱着她说,“我出嫁前也曾这样想过,倒不是怕有人吵到我,而是怕自己睡相不好破坏给你父亲留下的好印象,嫁给你父亲的头一晚,我困极了也不敢睡,就睁着眼睛看着那软帐,后来你父亲发现了问我原因,我也不肯说,可他一向聪敏,又岂会看不出?他也不说,只抱着我拍着我的肩哄着我睡,我也不知是困极了还是你父亲哄我睡觉的声音太过温柔,就这样睡过去了。”
“那后来呢?”年幼时的她忙不迭拉着人的手问后来的事。
阿娘就抚着她的头,继续说,“后来自然是睡了的,我总不能一直睁着眼睛不睡觉啊,何况夫妻之间要相处几十年,怎么可能一味只把好的一面给对方看?时间长了,他总会察觉到你的缺点你的不足,可这就是人啊,生而为人,我们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毛病,既然结发为夫妻,那就要包容对方所有的不足。”
小小的顾攸宁拧着眉,撅着嘴,还是一脸不高兴,“可我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地方分给别人睡,若是他吵着我怎么办?”似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她登时抬起头,双眸灿亮,“阿娘,不如我以后找个入赘的,不想让他陪我就直接把他赶到其他房间睡去,反正阿爹也不想我出嫁!”
“你呀。”
阿娘看起来无奈得很,又点了点她的头,“你阿爹不想你出嫁是舍不得你,怕你嫁人之后离得远受了委屈,他也不知道,可不是因为这个。”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年轻的妇人继续抱着她,柔声说,“你如今是这样想,可日后若是碰到心仪的人,你现下心中所有的条规都会被自己打碎。”
“我才不会呢!”
过往的记忆停留在小女孩最后自信满满的一句。
顾攸宁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纵使遮住了眼中的柔和,却也藏不住面上的温和,她僵硬的身子早就变得柔软下来,这会正贴着姬朝宗的胸膛,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均匀、绵长、有力。
刚和姬朝宗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适应两个人睡在一起,尤其姬朝宗又不是那种肯好好睡的人,总要拉着她的手,或是抱着她,好似只有那样的距离才能彰显出两人的亲密。
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幼稚。
她最初的时候也和他提过,甚至都想过夜里自己换个房间睡。
可男人听她说起这些就气得不行,把她压在床上跟只不高兴的狼狗似的,把她弄得气喘吁吁,自己也喘着气说,“我看你就是还不够累才想东想西,再吵,我就不客气了。”
知道他说的“不客气”是什么,顾攸宁自然不敢再和人争。
可心中却还是认为自己这样和人睡在一道,肯定是睡不着的,都打着要闭着眼睛躺一宿的准备了,没想到总会在他的怀中睡过去。
一次、两次……
后来她甚至习惯了有姬朝宗的相伴,习惯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温度,习惯了他睡觉时牢牢抱着她时的霸道模样,以至于这一年身边没有他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
面上的温软微凝。
顾攸宁揪着被子的手指收紧,母亲教会她爱,长公主教会她怎么去爱,可她却让自己成了一个逃兵。
难过的情绪重新袭上心头,可很快,她又重振旗鼓。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不足在什么地方,那就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虽然破镜难重圆,但也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典故,她相信姬朝宗的心里是有她的。
待人以坦诚。
把所有的好和不好都给他看,不要碰到一点事就总想着逃,也不要总拿自己的想法去猜度人家,爱一个人不是你把你以为的那些好赋予人家就是真的对他好,而是应该去想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他,别再让他的旧疾变得更严重了!
身后的男人好似终于要醒来了,他轻轻唔了一声,而后顾攸宁很明显地察觉到他骤然一停的心跳,大概是终于感知到了现在的不对劲,就连抱着她的胳膊都变得僵硬起来。
“醒了?”
顾攸宁语气如常地和人打招呼,就和从前两人在一起时一样,柔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姬朝宗在听到这话后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像逃避似的,立刻松开了抱着她的胳膊,还往后退了好些,直到两人没再像先前那样密不可分,他的心跳也没有恢复正常,仍是“咚咚咚”地不住跳着。
他不耐,甚至是有些不爽的,把手紧紧压在心口处。
有种怕自己的心跳声被人听见。
直到心跳渐渐不那么响亮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把手移开。
虽然知道只要他醒来,两人就没法像先前睡着时那样亲密,可察觉到因为他离开而骤然变得有些寒冷的肩膀,顾攸宁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涩。
勉强压住心里的涩意。
她回过身,看到他阴沉到眉宇紧拧的脸,只当他是不高兴她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摊放在锦被上的十指不由轻轻收紧,她垂着眼眸,轻声说,“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床上。”
说完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心里难受,唇角也牵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愿让他发现,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和人说,“你别担心,我今晚睡着的时候会注意些的。”说完也不曾听到他的回声,虽然有些难过,但还不至于让她气馁,仍温声和人笑道:“那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准备早膳。”
说着便直接翻开被子下了床。
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又看了一眼仍背对着她躺着的姬朝宗,张口说了句“我出去了”便提步往外走。
……
姬朝宗听到越行越远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了才重新睁开眼,他看着眼前漆黑虚无的一片,抵在胸口的手仍紧握成拳,没有移开,薄唇也下压着,那双浓密如墨的长眉更是紧紧拧着,一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