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萧叡心想:我有儿子的,只是仿佛快要死掉了。唉。我一眼都还没见过。
他回想起今天送怀袖离开,他差点想要问,能不能带他一起过去,他也想见见那个“复哥儿”。
到最后也没问出口。
不过即便知道自己有了个薄命的儿子,在萧叡心里,这个儿子的分量并比不上宁宁。
他可真是个偏心眼的父亲。
萧叡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朕就是现在找人生也来不及生出来了,不如看看宗室里面有没有适龄的男孩可以过继给朕。”
兰阁老先前隐约知道萧叡想要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事,他并不赞同,曾经委婉地劝过向皇上几句,可是看皇上心意已决,他没办法,只好帮忙查古书,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能“助纣为虐”,支持公主的正统性,维护国家安稳。突然听皇上说要过继孩子,把他惊了一跳。
兰阁老环顾四下,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来是今天小公主不在。
下朝前,兰相特意问了一句:“皇上,小公主怎么没来?”
萧叡眼也不眨地撒谎说:“宁宁生病了。”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说不定他跟小公主相处的时间都比自己的亲孙女要更久,兰阁老道:“还得赶紧让御医给公主看病。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小公主生病也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萧叡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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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在皇宫里被关了一个冬天,早就憋疯了想出来玩。
她今天跟复哥儿聊了个痛快,本来她还以为复哥儿是个可怜的小病秧子,她与复哥儿说京中的权贵,说御花园、琼林苑、避暑山庄的美景,自以为眼界开阔,结果复哥儿比她厉害,他跟着娘亲去过好多国家,见过许多其他国家的皇亲权贵,全是她闻所未闻的人与事。
宁宁转头就去闹娘亲,要娘亲带她也去。
秦月忙不迭答应她:“等你弟弟病好了,我带着你们俩一起去。”
母子三人一道在香碰碰、暖融融的被褥里睡觉。
秦月坐着靠在床头讲故事,两个孩子都靠在她身上,她那颗漂浮不定的心,总算是被填满了,稳稳地降落在地。
吹熄了灯。
复哥儿先睡着了,宁宁很兴奋,她睡不着,小嘴闲不住,还要和娘亲说话。
宁宁以为自己过几天还要回宫,她要和娘亲多讲讲爹的好话,让娘亲愿意回去,主动提起说:“娘,我好想你。”
秦月摸摸她的小脸蛋:“娘也想你。”
宁宁问:“每年皇叔祖给我送的裙子是不是娘做的?”
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可不是吗?秦月柔软地说:“是。”
宁宁笑了笑,说:“我特别中意。我以前就羡慕慎姐儿秀姐儿她们有娘亲做的衣裳穿,原来我也有,只是我不知道。”
秦月说:“你喜欢的话,娘以后再给你做,娘去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漂亮的裙子首饰,都给你收着呢,不过没有带过来。改日,我让人送过来给你看。”
宁宁“嗯”了一声:“我还要穿去给爹爹看,爹爹还会让人给我画小像。”
宁宁转了个身,凝望着她,童真无邪、奶声奶气地说:“娘,爹爹以前老是抱着我哭,他也很想你。”
秦月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帮她把睡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娘知道了,很晚了,快些睡觉吧,不然要长不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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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袖那边送了几次口信过来,萧叡照她说的,送了三次血过去,这几日他天天让御膳房给他做补血的菜,也觉得有些虚了。
小公主生病的消息前阵子告示出去之后,这几日已经转为了病重,连同那个住进蘅芜殿的女人一起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沉没无声。
萧叡这几日埋头公务,心里才好受许多。
这日突然收到了怀袖的信,他想,怎么这次送来的这么快,他觉得自己的血还补上呢,拆开来看,发现和他想的不同,只有一句:【宁宁要见你,下朝后速来。】
萧叡将这封信叠了叠,放入自己的袖口里。
他回了乾清宫,让人给他拿一身可以出宫的便服过来,刚换上衣裳,有内侍匆匆过来,张磐脸色一变,对他说:“皇上,后宫出事了。”
萧叡不以为意:“说。”
能出什么事?
张磐道:“何妃娘娘有喜了。”
萧叡闻言一怔,脸黑如锅底,他八百年没碰过那些女人,是谁的种他不知道,必不是他的。
他气极反笑,面子上是很过不去,竟然苦中作乐地想,这要是被袖袖知道了,她一定会幸灾乐祸一番吧。
如此一想,他才开解了自己。
萧叡道:“着人看管住她,朕回宫以后再去见她。”
第120章
萧叡的马车还没驶到门口就听见了宁宁的哭声, 哭得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爹爹的心都要被哭碎了,他着急的不得了。
他记得怀袖刚“过世”那时,他一个人带孩子, 宁宁那么小,才学会喊“娘”, 她坐在小小的摇篮床里哭, 小手抓着栅栏, 想站起来却还站不起来,只能在原地爬来爬去,哭得脸都涨红了。
起初他手忙脚乱, 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 哄半天,女儿还是哭累了才睡着的,睡着了还打哭嗝。他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爱哭——大概还是要被宠爱的孩子, 才能用哭泣来换取父母的怜惜。也有时候,他觉得是在宁宁身上寻找自己幼时的影子, 仿佛如此一来, 就能弥补不被父皇看重的遗憾。
假如怀袖留下的是个儿子的话,他一定不会这般溺爱, 谁让这是个女儿,女儿嘛, 就是得娇养。
宁宁渐大以后,早就不再是以哭闹来诉求的小娃娃。
怎么这么可怜, 萧叡心疼坏了。
但他真进了屋, 一眼就看到不再易容,毫无矫饰的怀袖,立时被吸引去注意力, 怔了一怔,呆站在门槛边上。
秦月则正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她哄了小半日,怎么都不见效,宁宁哭了停,停了哭,哭累睡着还以为好了,结果一醒过来就继续哭。一边哭一边扯着嗓子地喊“爹”,哭得活像是被人贩子拐了似的,隔壁的邻居都过来敲门了。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赶紧写信把孩子她爹找过来。
这跟秦月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连起初那点亲昵都没了。
秦月焦头烂额,宁宁也失望透顶。
她一直朝思暮想,惦记自己也能和别的小孩子一样有个娘亲。在父皇的口中,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娘亲,她的娘亲温柔聪慧,是以一开始见到娘亲,她雀跃欣喜,而且娘亲对她也很好,依着她,由着她,还会教她做一些女儿家才能玩的游戏,不像父皇那样,对她管教约束,烦不胜烦。
但是在这外面的宅子里再好玩,玩上三天,她又玩厌了,还不能出去玩。那不就是从一个大皇宫换成了一个小宅子而已吗?
复哥儿生病,一天到晚没多少时间是醒着的,她晓得不能打搅病人,就黏在娘亲身边。
于是,秦月纳闷她在看账本,宁宁都非要坐在她的怀里,宁宁也纳闷,难道娘亲不是这么陪小孩子的吗?
母女俩面面相觑。
秦月天生不那么爱与人亲近,复哥儿文静乖巧,再黏她,也至多要一张小板凳坐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根本不用她操心。
她心里格外别扭,问:“你爹爹经常这样做吗?”
宁宁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呀,爹爹批奏章都会抱着我的。”
那秦月能怎么办,只好照做了。
可秦月又不是一个围着孩子转的后宅妇人,她也有自己的生意要做,跟手下谈事情,宁宁也若无其事地跟进去。
秦月问她,她还是理所当然地说:“可是爹爹上朝会议我都可以随便进去的。”
秦月哑口无言。
相处了几日,宁宁却觉得自己幻想破灭了。
娘亲是很美丽温柔,可是不如爹爹宠她,甚至还不如慎姐儿、秀姐儿的娘亲,在萧叡口中,娘亲简直是个完人仙女,哪哪都好,她不知道她爹是在思念和爱意之中将娘亲美化再美化。
她还是个小孩子,她以为父皇说的都是真的,深信不疑,于是期待被拔高又拔高。
娘亲要做生意,就比同父皇要处理公务,她能理解。
可是余下的时间,还得与弟弟分。
复哥儿在生病,宁宁觉得弟弟可怜,心想让着弟弟一些,还学着给复哥儿喂药,给他唱歌。
只是有些无聊,她玩够了,想回宫了。
她从没有离开父皇这么久过。
这时她才从娘亲口中得知噩耗,说以后都跟着娘亲,不回宫去了。
真如晴天霹雳。
她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爹爹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闹着要找爹爹找父皇。娘亲来哄不行,弟弟来劝也不行。宁宁隐约感觉到了,假如她现在不哭不争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爹了。
在那一瞬间,刚认回来的娘亲也不香了,她就想要父皇。
她想回宫去当公主,更想要对她千依百顺的父皇,而不是略带疏离的母亲。
宁宁这一哭,完全让秦月傻眼了,可她真的做不到像萧叡那样溺爱女儿,她心里又急又气。
可到底是哪错了?
萧叡宠女儿有错吗?没有错。宁宁喜欢宠爱她的父亲有错吗?也没有错。
错的似乎只有她这个当初抛下孩子的狠心母亲。
她也不知该怎么哄女儿,无措地说:“宁宁,别哭了,再哭嗓子要哑了。”
宁宁哭得更响了。
秦月眼角瞥见萧叡来了,她半跪在地毯上哄孩子呢,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萧叡也在看着她。
秦月回过神,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宁宁哭得这么凶吗?”
萧叡道:“宁宁。”
宁宁哭得很忘我,听到父皇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从娘亲的怀里挣开,扑到父皇的怀中。
秦月怔忡了一下,拥抱女儿的手感和温度还留在她的手臂胸怀,她的袖子还有泪痕,可宁宁连犹豫都没犹豫,就不要她,选了萧叡。
一股无法言喻的挫败感自心底腾起。
先前亲密的假象在这时彻底被打碎了。
萧叡熟练地抱起她的小公主,手法显然是个抱惯孩子的人,一点也不慌张,抚摸着宁宁的背,哄了她起来:“怎么了?怎么哭得跟小花猫一样,都不漂亮了,莫哭了,爹爹这不是来了吗?”
宁宁停止了嚎啕大哭,抽噎地说:“他们说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