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篮子里放着两块玉,拼在一起,正好是一对,还有各色丝线。
怀袖几不可察地轻蹙细眉,她不是不会打络子,可是这打络子有何意义?萧叡敢戴出去,她可不敢。
还不如玉镯子,可以藏在袖中。
但皇帝都这样命令她了,先做着吧,戴不戴是另一回事,怀袖想打个简单的如意络子应付一下便是了。
才开始做,萧叡在书案后看了看,道:“做梅花攒心络子,你以前为朕做过的。”
怀袖手指一僵,只得重新做。
怀袖少女闲时编这些小玩意儿编得多,还是她进尚宫局以前的事了,她都不大记得梅花攒心络子怎么打了,细细想了一会儿才生疏地开始打。
她为萧叡做过吗?何时的事?起码也是六七年前了吧?她都不记得了。
一做便是一下午。
不过幸好还有事可做,能打发打发时间。
静谧的午后。
两人在同个屋子里,一个批阅奏章,一个打络子。
萧叡批到那等烦心的,便与她抱怨,当朝上下的官员怀袖大多知道,对局势也了解,适当地附和他两声。
萧叡批完一摞最紧要的奏章,坐过来,看她打络子,只见纤纤素指缠着丝带灵巧地翻飞,手很美,络子很丑,做得又慢,又不太好看。
萧叡左瞧右瞧,夸不出口:“怎做得这般难看?”
怀袖道:“许多年不做,技巧生疏了,奴婢不大记得怎么做,胡乱打的,对不起,要么还是不做了吧?”
萧叡却说:“做。”
怀袖便继续做,她故意做得难看,她就等着瞧萧叡有没有脸把那么丑的络子戴出去。
做好之后,两枚玉坠正是一对。
萧叡虽嫌丑,仍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甜蜜地道:“等会朕便带你去看烟花,就我俩,我带你去最高处看,那里景致好。”
怀袖问:“那奴婢蒙个面吧。”
萧叡道:“我给你准备了一身衣裳,你穿上那个,不会有人起疑。”
怀袖还想,这是什么衣裳?穿上以后在被人瞧见就不会起疑了吗?是得有多厚啊?大夏天穿成这样可真不好受,不过还是保密要紧,穿就穿吧。
怀袖想问看完烟花是不是就可以回宫了,不过她打量着萧叡雀跃期待的神色,到底没问出口。
怀袖转身去了里间,萧叡为她准备的衣裳就挂在架上。
怀袖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怔怔半晌,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折身回去,违抗圣令道:“……那样、那样不知廉耻的衣裳,奴婢穿不出去。”
萧叡道:“朕让你穿就穿。”
先前萧叡看歌姬献舞时便有此意,心想,倘若怀袖穿上这身红衣舞裳该有多美。
萧叡走向她:“你若不愿穿,朕亲自服侍你穿。”
怀袖好生气,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去换了那身薄若蝉翼的金红舞裳,漆黑长发披落,她这辈子就没穿这样少的衣服出去见人过,在屋里与萧叡看,不穿就不穿了,这却不一样,走出去,要被许多人瞧见。她躲在屏风后面,不好意思出去。
萧叡半晌没等到她,亲自进去抓她。
怀袖未戴首饰,这身红纱舞衣将她玲珑的身姿被完全衬托出来,纤秾合度,盈腰一握,再至臀部,又似一樽饱满玉瓶,缎子一般的乌黑秀发披散着,真如神女一般。
萧叡直看得脸也发烫,口干舌燥,原想等到晚上看完烟花回来再缠绵,却忍不住过去先要了一次。
舞裳被弄脏,换了一身。
他亲自给怀袖戴上额饰,臂钏,璎珞,珠链,足环,把人打扮得珠光宝气,美不可言。
薄薄的一层面纱抵什么用?怀袖给自己上了浓妆,她眉眼本就生得昳丽美艳,稍一加颜色,便如被打磨过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判若两人。
只是她眼下的两颗痣长得太特别了,还是怕被认出,她在妆匣中挑花钿,想要贴上去遮一下。
萧叡道:“朕给你画。”
怀袖仰起脸,萧叡用一支细毛笔,蘸上胭脂,在她眼角的泪痣上,画了一朵梅花。
天色亦近黄昏。
怀袖蒙上珠帘面纱,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加了件袍子,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衣衫不整,深深低头、心惊胆战地被萧叡牵着踏出了沧浪屿。
第23章
皇上安置在沧浪屿中珍藏的美人终于出门了。
人人都好奇这会是个怎样的美人。
崔贵妃远远就瞧见依偎在皇上身边的红衣美人, 身段曼妙,衣着轻薄,似在哪见过, 仔细回想一下, 这身装束可不就是前几日山庄总管献上的舞姬吗?
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又不跳舞,无甚要事也在大庭广众之下穿成这样, 就是为了勾引爷们嘛。
她回忆着当时几个绝色美人, 也不知皇上怀里的是其中哪个。
她既嫉妒又失望, 还以为陛下不是那等沉溺美色的肤浅男人,看歌舞时也没见他意动,未曾想之后还是召幸了舞姬,甚至独宠几日。
她自我安慰, 无事,不过是个玩意儿,皇上顶多睡她几日, 都不一定会带回宫中给名分, 就算带回去了,至多封个美人。左右越不过他们头上, 小东西而已,好对付。
崔贵妃胸口堵着一股郁气,竟然敢领着一帮跟屁虫的小妃嫔,想上前去拦萧叡。跟着她的良嫔、秦婕妤都心生害怕,崔贵妃敢捋龙须,她们可不敢,悄悄告退。
“没用的东西。”崔贵妃气在头上,瞪了她们一眼,摆袖携婢女走近过去。
怀袖瞥见, 拉了拉萧叡的袖子,轻声道:“崔贵妃来了。”
她就想知道萧叡在众妃那里的温柔人设还要不要?
尽管浓妆艳抹还戴了面纱,怀袖依然生怕被认出来,担心极了,直往萧叡的身边躲。
萧叡难得见怀袖这般小鸟依人之态,被萌得心都要化了。
崔贵妃却锐利眼刀飞过去,心想,贱人,你是被抽了骨头吗?这样柔弱无骨地往陛下身上贴?
怀袖又是躲,又是低头,但仍能看出她生得很美,一把乌鸦黑亮的长发,脸遮了下半边,但仍隐约能瞧出尖尖下颌,一双美眸顾盼生姿,但最诱人的还是她的身段,即便半遮半掩,依然能看出来,细腰长腿。这身舞裙崔贵妃见过,但这通身上下的珠宝首饰却应当是陛下赏的,她顿时又酸了,她虽也得过不少赏赐的首饰,并不比这差,但她可是贵妃,这个卑贱的舞姬算什么?
陛下竟然这样不守规矩地宠爱一个贱籍女子吗?她是哪不如她呢?美是美,也没美成仙子啊。
然而,在场的人没人认出来,这个妖媚的舞姬其实是怀袖,那个古板保守、不苟言笑的尚宫怀袖。
谁能想到呢?宫女们心中像是规矩的化身一样的怀袖姑姑,竟然会被陛下逼着穿这等不害臊的衣裳出来。
崔贵妃笑道:“陛下,这位妹妹是?”
萧叡快烦死她了,微微侧身,挡住怀袖,仿佛将一只小宠物揣进怀中,道:“你怎来了?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吗?”
崔贵妃忍着气,佯作贤惠地说:“这不是用完晚膳出来走走消消食吗?连日不见陛下,臣妾心里惦记得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边,却没想见到这样一位美人……臣妾好生好奇,这位妹妹是谁?”
怀袖腹诽,妹妹什么妹妹?我年纪比你长好几岁呢。
萧叡自然不可能介绍给她,但也知道她在想什么,道:“不是什么妹妹……不过是在这避暑山庄的几日无聊,我见她有几分有趣,让她陪我,不会带她回宫。”
崔贵妃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许多,这下算是放下心来,哦,连带都不带回去啊。那就真的只是个打发时间的玩物而已。
玩物就是玩物,看来陛下还是有分寸的,连名分都不屑给。
不过见陛下护着她,依然十分碍眼,陛下待她都未曾如此亲密……她再想想,大抵因为她们身份不同,她是尚书之女,陛下得以礼相待,才不是如个玩意儿一样随意地把玩。
崔贵妃又问:“哦,这样啊。陛下现下这是要带这位妹妹去哪?”
萧叡实在不耐烦哄她了,道:“你从绮望阁散步过来应当已经消食消完了吧?也该回去歇息了。”
崔贵妃脸上的笑容一僵,又问:“那陛下明日来绮望阁吗?”
萧叡敷衍道:“若有空便去。”
说罢,不再理她,携着怀袖离开了。
萧叡去握怀袖的手,手心全是汗,笑道:“这被吓得冒汗了?”
怀袖无奈地说:“倘若被贵妃娘娘发现是我,我便直接走那边,从湖上跳下去。”
萧叡哈哈大笑:“无事,你若跳下去,朕就跟着跳,把你捞上来。”
这要不是因为萧叡现在是皇帝,怀袖真想对他翻个大白眼。
萧叡谁都没带,就带着她一个,上了山庄中最高的登月楼。
旁人全都不在,只有他俩。
并无丝竹音乐之声,楼里静悄悄的,萧叡从背后抱着她,一道站在栏边,浸凉的夜风吹拂而来,怀袖身上这身衣裳轻薄,被吹得有点冷。
这是在四楼,得有两丈之高,她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一眼,高的有些头晕目眩,想,若是她失足跌下去,一定会摔成一滩烂泥吧?
萧叡吻了一下他的耳边,柔情轻声道:“袖袖,你看。”
怀袖抬起头的瞬间,见到烟花蹿上夜空,如珠帘焰塔,星火流空,闪闪羞明。
这场烟花表演是萧叡特意吩咐准备,比先前那一场更加盛大华美,有过之而无不及。
避暑山庄的嫔妃们谁都没有事先听说今晚还有一场烟花表演,才躺下,听见放烟花的声音,纷纷穿上衣裳,走到院子里,或是打开窗户,眺望夜空。
烟花表演重大,在此处除了陛下无人可以命令。
是陛下心血来潮?还是特意为某个人而放的吗?假如是为了某个人,那么,这场烟花是为谁放的呢?会是那个被陛下藏在沧浪屿中的美人吗?
圣宠至此,着实叫人心生畏惧。
怀袖心想,萧叡该不会要她作诗吧?她可不会。
萧叡问:“好看吗?这是朕特意为你放的。以前我们只能躲着偷偷一起看,现在朕却可以带你站上最高处一道看了。”
是吗?她什么时候求过吗?怀袖茫然,她数着放了那几道烟花,每道要花费多少钱,一道一道,累积成一个可怕的数字,顿时叫她觉得头大。还不如直接把钱给她呢。
飞檐下,风铃随风摇晃,叮叮当当。
萧叡把她翻出来,面朝着自己,问:“袖袖,朕可以亲你吗?”
怀袖依稀有些记起来了,她轻笑了一声,抬眸望向萧叡,眼眸冶艳之极,慵懒地道:“陛下,您亲完,可以放我回宫吗?”
萧叡吻她,吻完才说:“不行。朕现在是皇帝了。”
不过也没几日了。
怀袖与他好说歹说,只再留一日,后天便得放她回京,去向太皇太后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