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 第23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老二到底是老二,关键时候能起到定海神针般的作用。他阴狠地看向公主,咬着后槽牙道:“一口气撂倒了我两个兄弟,还想挑我们起内讧,可以啊。本来还想留下你赏玩赏玩,现在看来还是送去见阎王的好。”

  他抽出腰刀就要砍过来,公主吓得闭紧了眼睛,嗟叹呜呼哀哉,小命就到今天了。

  然而刀锋还没接触脖子,外面就有人喊起来,说来了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已经冲破了第一重关卡,往库房杀过来了。

  这些人一听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解决公主了,留下两人照看,其余的全持刀跑了出去。

  被吊在半空中的公主脚虽没了知觉,但脑子转得飞快,她努力和那两个人搭讪,“找我的人杀上门来了,早晚会攻进这里的。你们要是想活命,现在就放我下来,到时候我求个情,放你们一条生路怎么样?”

  “闭嘴!”那两个镬人吼,“再敢啰嗦,一刀宰了你!”

  公主委屈巴巴,觉得这些人全无怜香惜玉之心。好在有人来了,也许是婆婆妈妈的谢小堡主返回达摩寺找她,发现她不见了,发动人手四处搜寻她。她本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她失踪,她这辈子摆脱不了这悲惨的命运了,却没想到希望来得挺快。自己吃了这一点苦倒还可以忍受,那些膳善的子民经年累月被吊在那里取血,不知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个。

  仔细听,刀剑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攻进来救她了。人被吊在半空中,那种日子很不好受,加上之前被取了不少血,一旦没人和她说话,神志就昏沉沉的。公主垂下头,觉得自己快要坠进梦里,眼皮也睁不开了。

  忽然一阵闷响,像一块巨大的肥肉从高处砸落下来,公主费力睁开眼,看见入口的铁栅栏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僧人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明与暗的交界处。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努力眨了眨眼,这下子看清了,确实是那个熟人,是那个释心和尚。

  公主没有见过他动武时候的样子,记忆里他总是谦和斯文,或是沉默或是避让。可这次他独自闯进来,不用刀戈只用双拳,揍起人来不费力气一般。那些强壮的镬人冲向他,他动作轻盈,简直让人怀疑他担心弄脏了衣裳,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甚至没让人看清招数,那两个镬人就被击倒,站不起来了。

  公主老泪纵横,心头一放松,神志愈发飘忽了。他上前把她摘下铁钩,公主觉得自己柔弱得说不动话,只是偏头靠在他颈间,嗅见他的味道,就觉得自己安全了。

  释心不语,劈开了她腿上的枷锁,见她脚底被割出寸来宽的口子,这对于娇滴滴的公主来说,恐怕已经是要去半条命的刑罚了。还有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那些吊在半空的人形,不知还能不能被称之为人,整间屋子充斥着浓郁的腥臭味。他见过尸横遍野,却也不及眼前的一切震撼。天岁因仰仗镬人作战,对于镬人捕杀飧人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如今的地下黑市发展成这样,着实令他惊讶。

  那两个镬人挣扎了半天,终于站起身,再次抡刀冲过来。释心抬脚将一旁的木桌踢过去,那两个镬人齐齐被撞飞,木桌也应声而碎,他合什朝那两个昏死过去的镬人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公主无法自己走路,精神也萎靡不振,释心弯腰把人抱起来,正要带她离开,公主弱声说:“那些飧人怎么办?不能随意把他们交给别人了。”

  释心道:“施主放心,贫僧已命王府护卫前往官衙钦点人手,把这些飧人运回楚王府调养。等他们恢复了体力,再命人护送他们回膳善。”

  公主听后鼻子发酸,咧嘴哭着说:“我们膳善人,在你们上国真是受尽了屈辱。你知不知道天岁恃强凌弱,你也有责任?”

  释心将她抱出仓房,边走边道:“是,贫僧确实有责任。”

  对嘛,要是没有他横扫八方,天岁哪能制霸十二国,那样明目张胆地要求膳善给天岁进贡飧人。可是就算他认错认得毫不含糊,局面也已经形成了太多年,显见的不平等早已无法改变,公主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好膳善的子民,尽可能让他们免于受到伤害。

  所以症结还在这个和尚身上,他无兵无权,公主就没有话语权。只有让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甚至爬得更高,她才能庇护天岁境内现存的飧人。

  公主搂着他的脖子问:“这么重的罪孽,你觉得愧疚吗?”

  他无情无绪地向前走,甬道两旁的火舌卷动着,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说是,“贫僧罪孽深重,常怀愧疚之心。”

  公主说既然如此,你就赎罪吧,“把你自己赔给膳善,本公主代表膳善接受你的歉意,怎么样?”

  说着说着就以权谋私了,释心知道她的老毛病,因此没再理会她。

  外面谢邀他们正和戍守的镬人打得难分难舍,释心带着公主从一旁绕开了。公主觉得奇怪,“谢小堡主也是来救我的,我被救出来了,至少得告诉他一声吧!”

  释心说用不着,“那两个被贫僧打晕的人会醒过来,醒过来了自然告诉他,是贫僧带走了施主。”

  消息当然不难传到,公主嘀咕:“这是做人的道义嘛,人家毕竟救我一场。”

  结果释心垂眼看她,眼神冷冽如坚冰一般,“施主,贫僧再三告诫你远离镬人,谢施主也是镬人,请施主不要忘了。就算再信任他,也要记着人心隔肚皮,镬人失控,不过弹指之间。别因为在一个墓里埋过,感情就格外亲厚,施主之所以有那样的遭遇,也是因为他是镬人,而你是飧人。”

  公主被他长篇大论说得脑子疼,但他占理,态度又不和善,公主只好悄悄嘟囔:“得理不饶人,肯定是为了掩饰心虚……”

  谁知释心大师的听觉格外敏锐,寒声道:“如果施主不是因为贫僧才被迫来上国,贫僧也不会过问施主的生死。如今你既然追到达摩寺来,人在寺里不见了,贫僧就不能不闻不问。”

  公主挨了一顿教训无话可说,但她注意到一个细节,“是大师最先发现我不见的吗?你怎么会发现?难道法会一结束,你就着急到处找我啊?”

  反正只要他不否认,她就觉得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可以自顾自高兴两下。

  只是脚底好痛,痛得她冷汗直流,为了忍住不和他哭闹抱怨,她吸着凉气说:“大师打架的时候真帅。”

  释心抱她跃上矮墙,应了句“过奖”。

  饶是那么高冷的人,挨夸的时候也会分神,然后悲剧发生了,这仓库本来就建得隐秘,到处都是明沟暗河。仓库为避免潮湿,地势还选得比较高,释心抱着公主从后墙上跃下来,明明看着是平地,结果着地之后,发现是一片泥沼。

  这下子就尴尬了,释心的大腿以下陷进了泥里,公主是被他打横抱着的,屁股因惯性往下一沉,像秃笔杵进了墨汁里,只觉屁股一凉,浸出个又圆又厚实的泥印,恰好完美勾勒出公主俏臀的形状。

  释心没想到,凭自己的身手,这次居然栽了,站在泥坑里好半天,一动都没动。

  公主搂他脖子的胳膊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屁股脱离泥坑。天上一汪大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公主看见释心大师面无表情,大概这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无尽的唏嘘和悲凉吧!

  “现在……怎么办?”

  释心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没有后路,只有前进,于是趟过这片泥地,登上了彼岸。

  黑灯瞎火,四野茫茫,释心说:“翻过这座山就是达摩寺,现在是子时,如果运气够好,能在天亮之前赶到。”

  公主说行啊,“只是我走不了了,得劳烦大师背我。”

  到了这步,也没有其他选择了,释心将她放下,换了个姿势继续负重前行,公主趴在他背上感慨:“早知道和知虎兄他们汇合多好,人多力量大,他一定有办法把我弄回去,就用不着你背得这么辛苦了……”

  公主是最会趁火打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高手,凑在他耳边又问:“大师,你累不累啊?累的话咱们还是回去找他们吧!”

  释心说不累,“施主须得和谢小堡主保持距离。”

  公主哦了声,过了良久幽幽蹦出一句写实诗来:“月夜空山美人,和尚步履销魂。”

  释心的双臂分明一僵,认识她这么久,终究还是不能适应她时不时的歪理邪说。

  如果她就此抒发完情绪不再多言,那也算了,偏偏她还不罢休,“大师,你说我这诗编得怎么样?”

  释心无奈道:“很押韵。”

  公主高兴得想笑,可是脚心的阵阵刺痛让她分神。她想起毒死了两个镬人那件事,很遗憾地告诉了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大师,以后你只能觊觎我的美色,不能再想着饱口腹之欲了。我有毒,剧毒,要是敢吃我,你可能会死的。”

第32章

  这事对公主来说, 确实不算多坏,没有性命之虞的日子是很值得享受的,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 语调里满含遗憾但又庆幸的味道。

  释心听了,沉默良久才道:“那些毒会在你身体里囤积一段时间, 但不是永远, 最后会被中和的。对于知情者来说, 确实会有忌惮,但对于不明真相的镬人,施主依然是个美味的飧人。还请施主继续好好保重自己, 不要仗着自己有这项异能横行无忌。今天那些人取血, 只是在你脚底划个口子,若明天划的是脖子,那么就算你的血肉能毒死人, 自己先死了,便没有意义了。”

  公主不由有些失望, “还是会消耗掉的吗?我以为能永远留在我身体里, 有需要的时候可以自放一杯,请那些想害我的人品尝呢……”说完发现不对, 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上次请你喝,我是无心的, 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存毒的本事。话说, 大师是知道我的血有毒,才坚决不喝的吗?”

  释心叹了口气,觉得她的问题有时候真的很笨, “贫僧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吃荤腥,更不能喝血。”

  公主哦了声,“出家其实挺无聊的……不过没关系,有我,本公主会充实大师的僧侣岁月。”

  释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赶不走甩不掉,发现她出事了还得不辞辛苦来救她,就是这样一个累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自己醒悟,放弃纠缠他。

  可是后来公主好半天没说话,隔了很久,轻轻吸了口气说:“我的脚好冷。”

  眼下已经是初夏时节,山里气温虽偏低,但也不至于会冷。她的冷,很大程度是因为失血,因为疼。

  释心只得将她放在道旁,自己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口。

  女孩子的脚很精贵,膳善民风开放,或许不讲那些俗礼,但就天岁来说,看了姑娘的脚,必是要对姑娘负责的。要说他是否严格恪守了佛门的规矩,其实也未必,很多事因为轻重缓急的划分,似乎是可以稍稍逾越的。像现在,道一声阿弥陀佛,说一声得罪了,便将那只玉足捧在了掌心里。

  公主的脚,娟秀玲珑,像敦煌壁画上慈悲的女菩萨。但和尚看见的不是色相,是色相后的实质。

  他卷着袖子,小心翼翼替她擦了刚才溅到的泥渍,公主不经疼,擦一下便瑟缩一下。

  他抬头看看她,月光下也看得见她脸颊上挂着的泪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抽泣,努力忍住了,只说了句“疼”。

  他重新低下头,擦拭的动作再放轻些,因为忍痛,公主圆胖的脚趾无措地抓紧又放松,看上去像四五岁时,最最可爱的孩子。

  其实这足,应当是脚踝上戴着金铃,踩在狐裘织成的地毯上的,不该出现在荒郊野外,更不该受伤……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残留的血迹和淡淡的腥香,还是会激发出他一点本能的反应。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思绪被扯得太远,他强自拉回来。定了定神,隐约听见有潺潺的流水声,便背起她循声寻访水源。

  月下的小溪,在林间泛起跳跃的银芒,他替她清洗伤口,拿僧袍擦干了那只湿漉漉的脚,然后问她好些了没有,“等回到寺里,让药僧替施主好好看看。”

  公主说不,“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来历,这样会影响我的前途。”

  说得很委婉,实际是怕老和尚阻止她妨碍释心修行,把她赶出达摩寺去。她只有继续丑着,继续平凡着,这样才能安安稳稳在寺里扎根下来。

  当然,食堂大妈和释心大师的纠葛,还是必须谱写的,只要发挥得好,可以成为云阳大妈热议的话题。公主发现自己大多时候还是很注重“名”的,在老家务求青史上有她,在云阳,则要成为大妈们心中的神话。

  释心没有办法,只得考虑回去讨了药,自己给她包扎。

  “现在觉得怎么样?可以继续上路吗?”他抬头看看月亮,怕耽搁下去,天亮前赶不回寺里。

  公主当然是存着一点小心思的,她比较希望给寺众一点暗示,启发他们更大胆的猜测。于是有意磨磨蹭蹭,一会儿说血虚头晕,一会儿说小腿抽筋。

  释心蹲在她面前,好耐性都快被她用完了。正常的交流好像达不到效果,他便哄孩子似的安抚她:“贫僧一直觉得,施主是位不娇气的公主……”

  “嗯?”公主抬起晶亮的眼睛,“大师不会是想说,本公主皮厚扛揍吧?”

  所以女人真的太难相处了,明明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她偏要走个蛇形,再自以为是胡乱理解一通。

  然而公主心里还是高兴的,不娇气,是对这高贵身份最大的褒奖。

  和尚真是慧眼独具,而且头光面滑讨人喜欢,公主出其不意,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嘴里感叹着:“大师对我真好,除了我哥哥,你是第二好的人啦!”

  她孩子气的举动,惹得释心大惊,他一面挣脱一面大念阿弥陀佛,“不可……施主请自重……”

  公主坚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被他强行摘了下来,气咻咻坐在那里,怨怼地看着他。

  怨也没用,他脸上神色淡然,可是淡淡的最伤人。

  “你要拒绝我到几时啊?我脚疼得要命,必须用其他更厉害的刺激分散注意力。大师,你想不想破色戒?”

  释心已经没脾气了,他说:“施主,你是姑娘,姑娘要懂得矜持。”

  公主不以为然,“矜持是做给外人看的,在你面前我不要矜持,我比较喜欢发散天性。”

  又黄又暴的天性,实在不可取。释心道:“等回到寺里,贫僧给施主送几本经书吧,闲时读一读,可以修身养性。”说罢又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请施主忍一忍,伤口必须用药,不能再耽搁了。”

  他重新背起她,继续朝着月亮落下的方向进发,因为怕她冷,广袖严严包住了她的双足。

  公主趴在他背上,百无聊赖地和他搭话,“你看你手上有道伤疤,我的脚底也会留疤,好巧啊,我们越来越像了。”

  释心当然不理她,公主也不气馁,枕着他的肩头说:“你这辈子,没和其他姑娘这样亲近过吧?”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仅仅是听着,赶路的过程中也不觉得寂寞。如果说亲近,此生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毕竟世上没有那么多奇葩,如此不要命的飧人,也只有她一个。

  他背负着她,继续前行,月色如练,天顶星河璀璨,山路两旁有树影晃动,枝叶向上伸展着,在风里摇得款款。

  公主问:“那些办黑市的镬人,会受到惩罚吗?”

  释心说会,“官府会杀一儆百,也会还那些飧人公道。”

  “可是飧人在上国的处境就是艰难,你之前告诉我的,我听过就听过了,没往深处想。谁知道……”公主轻轻哽咽了下,“镬人怎么就不能克制一下呢,为什么不能像谢小堡主说的那样,再馋也得尊重别人,不能看见别人的糖葫芦就去抢啊。”

  释心倒有些意外,“谢施主这么说过?”

  公主说是啊,“所以我觉得他人不错,有正义感,而且知识面也很广。”

  释心没有再说话,他的看法不变,镬人再好也是镬人。这类人天性中带有嗜杀的成分,譬如自己,追求清净心,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自省禅定,有时候不经意间也还是有恶念滋生,然后就必须费更大的心力去阻止它。

  不过要说耐力,他的耐力是真的惊人,背着公主翻山越岭都不带休息的。公主中途提醒了他几次,说大师你累不累呀,需不需要在路边坐一下,他说不必,倒不是一心为了赶路,是真的不累。

上一篇:袖中美人

下一篇:表小姐东宫荣宠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