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 第40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公主颔首致意,毕竟都是公主,职务也差不多,就没有必要显得很热络,在这种上等人的圈子里,越端着架子,越显得高级。

  后来陆续又有好几个宗室来搭讪,萧随都暗中一一向她做了介绍。不过进宫头一件事,就是拜见太后和帝后,萧随便带她穿过了重重人墙,一路走到了蓬莱殿深处。

  上国最高的统治者,就坐在那高高的御座上,等着他们来参拜。萧随作为大将军王,能让皇帝深切感受到等级区分的机会不多,大概也只是下臣拜见君上的那一弹指间吧。

  萧随是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他站在台阶前,像往常一样拂袍跪了下来,向上拱手道:“臣弟随,携尉氏公主,叩见吾皇万岁。”

  至于公主呢,虽然胡天胡地长大,在膳善时候和哥哥也不讲尊卑,但对于宫廷规矩还是深谙的。

  萧随跪下,她便温驯地跪在他身旁,抡直胳膊做了个致敬长生天的动作,“膳善尉氏,恭请上国大皇帝万福万寿圣安,太后娘娘及皇后殿下金安。”

  多省事,免得一个接一个地跪拜,她干脆把所有人一口气都点了名,接下去是骡子是马,该怎么溜就怎么溜吧。

  来自蛮夷小国的公主,毕竟不能以那么严苛的教条来要求。上国皇帝很和煦地说了句“平身”,公主和萧随相携站起来,到这时才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和两旁带着挑剔目光的,盛装出席的尊贵女人。

  皇帝比起萧随,年长了好几岁,大概得有三十五六模样。略略发福的长相,眉眼间隐约和萧随有些相似,但因为轮廓没了棱角,有种中庸却又老谋深算的意味。

  太后呢,老年的妇人,面相不太善。年轻时候应当既多疑又犷悍,到老了勉强想挤出一点国母的慈爱来,但眼神掩盖不住攻击性,和当初公主设想的那个酷爱做媒的太后模样相去甚远。

  至于皇后,也就那样吧,传统簪缨世族出身,要兼顾美貌和德行很难。皇后略有几分姿色,但风度差强人意,并且盛年的女性总是不自觉带着攀比之心,原本是瞧不起公主的,一个小小飧人,再美又能怎么样!但忽然发现这种美,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便鄙夷之余,又烧心起来。

  皇帝是个笑面虎,他倒是一派温和气象,笑着说:“好不容易骨肉团圆,都是族中至亲,就不要做场面上的客套了。当初长留出家,朕是夙夜难寐,唯恐将来不好向父皇交代,如今你还俗,又有了如花美眷,朕的心结解了,今晚上咱们兄弟必要敞开了喝两杯。烟雨公主也不必拘谨,既入了我萧家门庭,就是自己人,可以多多结交命妇们,她们自会照应你的。”

  可是好多命妇是镬人,这点就已经诸多不便了,公主为了保命,一把抱住了萧随的胳膊,以一种没羞没臊的语气说:“多谢大皇帝陛下,我和我家王爷难分难舍,王爷在哪里,烟雨就在哪里。”

  此话一出,众人讶然,果然是小国来的,如此臭不要脸,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所谓的宗室,其实也不全是萧姓,有时候七大姑带着八大姨。毕竟皇家聚会,出席的全是顶级贵族,有些和萧氏沾着一点关系的官眷,也会想方设法争取露脸,如果有幸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至少身家和地位是不必担忧的。

  譬如萧随,堂堂的亲王,又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到现在都是所有适龄少女的梦中情人。他还俗的消息一经传出,上京城内都沸腾了,大家都在揣测,不知哪家高官门楣有这样的荣幸。结果人进城,不消半日宫里就发了赐婚的旨意,那个菜人居然真的堂而皇之霸占了他,要做他的王妃了。

  一时膳善公主成了全民公敌,众人都虎视眈眈地,等着看她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结果人来了,又妖又媚的绝色佳人,大家一口气泻到脚后跟,既是蔑视,又是嫉妒起来。

  菜人!菜人!菜人!骂她一千遍都不解恨。如果她见好就收就算了,居然当着陛下的面秀起恩爱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世上竟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果然是小国不讲脸面体统。”有人暗暗讥讽。

  虢国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哭起来,“随哥哥就这么被个飧人拐走了吗?飧人怎么能做正妻呢,万一不小心被谁吃了,那随哥哥岂不成鳏夫了……”

  也有人不说话,望一眼公主的背影,就拿手绢掖一下鼻子。这种动作只有同为镬人的同伴能懂,手绢捏着一角,垂下的部分较长,这样能够优雅地吞咽,以防被别人发现。

  “不过这位烟雨公主,倒是香得很呢。”十王笑着说,拿手肘顶了顶边上的人,“庭让,你闻见没有?”

  传闻中出现了多次的萧庭让,终于在此刻闪亮登场。他是太尉的儿子,他老子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为他拟订了人生计划,将来当个诗情画意的武将,承袭祖辈的衣钵。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两年太尉上了年纪,得了哮喘还伴有老寒腿,于是他索性弃武从文,办起了诗社,顺便在家照顾年迈的父亲。他和萧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说当初是什么促使他下定决心离开军队的,就是上京暗涌翻滚,传出了皇帝要铲除萧随的消息。

  身上有军职,行动不方便,要是继续在北地从军,怎么在宁王调动人马时,提前和镬军旧部通气,又怎么让萧随顺理成章重返朝堂。萧随这人他太了解了,会打仗,也懂权谋,但他太不积极,或者说,永远在等待时机。

  曾经他以为他会孤独终老的,毕竟战打得太多,容易性冷淡。现在好了,遇到个如饥似渴比他还像镬人的公主互补,两种不同的性格,碰撞出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灯火辉煌下的那颗光头,欣慰地长叹了一口气,“这老哥能和女人看对眼,不容易。”说罢警惕地转头看十王,“你别乱来,再香也不能妄动,那可是你未来的七嫂。”

  十王说自然,“飧人多得是,不差这一个。让我惊讶的是这膳善公主好手段,居然能拿下七哥,她真不怕被七哥给……”

  这老十有的时候脑子就是一根筋,如果老七自控能力那么差,公主恐怕来不及害怕就一命呜呼了。能走到今天,说明已经多番磨合,磨出了包浆,再去做这种无谓的假设,分明就是杞人忧天。

  那厢肃王咋咋呼呼吆喝起来,“喝酒喝酒,庆祝七弟还俗……”

  一帮男人都聚了过去。

  五公主趁乱拽出了公主,笑道:“男人喝酒,殿下可以不必参与。来来来,我们女眷在一起聚聚……”言罢忽然一怔,深吸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莞尔,“说实话,你可真香。”

  公主哈哈笑了两声,“自带香气,没有办法,我也苦恼得很呢。”

  萧随果然没说错,晚宴上的镬人确实有点多。那些女人们个个着装优雅,妆容精致,夜色掩映下,双眼像一盏盏小灯笼般,时刻闪耀着狩猎的光。

  有些话,其实还是说开了为好。公主扭动着纤纤的腰肢,跟随众人往露台上去,边走边道:“不过我这香,是能闻不能吃的。我知道飧人在上国处境危险,于别人或者是如此,于我可不一样。”

  那些贵妇们觉得她故弄玄虚,撇着嘴嘲讪:“殿下大可不必刻意唬人,你虽是飧人,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要看楚王殿下的面子嘛。”

  公主笑了笑,款款摇动她的羽扇,调开了视线。

  五公主被吊起了兴趣,追问:“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我看殿下除了比她们更美,没有其他差别啊。”

  公主的羽扇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飞扬的凤眼来,“我有毒啊,你们没听说吗?”

  众人噤住了,纳罕地交换着视线,居然真拿这样的借口来唬人。

  虢国郡主娇声笑起来,“殿下要不是使节亲自迎回来的,本郡主简直要怀疑你是哪个戏班的出逃伶人了。有毒?你当我们都是傻子,拿这种贻笑大方的话来捉弄我们?”

  公主美眸一转,充分显示出“我美,我说的话都对”的气势来。边上正好有个琉璃鱼缸,里面游弋着两尾锦鲤,她把一根手指杵进水里,漫不经心地划拉了几下,立刻那两条鱼就开始浮头,再过一会儿直接翻起了白肚,把边上围观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果真有毒吗?在经过一阵热烈的讨论,有人笑得更不屑了,“雕虫小技,只有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妇人。一定是你袖中毒药,趁大家不备洒进了鱼缸里……好啊,你携毒进宫,该当何罪!”

  公主看看这不知出处的贵女,卷起袖子舔了下另一手的手指,然后又将手杵进了相邻的鱼缸里,“看一看来瞧一瞧,袖子里什么都没有,谁再敢随口诬陷,本公主就要考虑让她尝尝鲜了。”

  她话才说完,又一缸鱼翻了白肚,这下所有人都哗然,齐齐后退了一步。菜人忽然变成了毒人,顿时让这些身处食物链顶端的镬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依旧笑得很优雅,要的就是困境中杀出重围的颠覆感。

  这次她是有备而来,憋足了劲儿,要给这些贵妇贵女们一个下马威。其实现在她身体内的毒被代谢了多少,自己也不清楚,但她能中和毒性的能力不减,毒药都可以整包吞,舔上那么一舔,根本不在话下。于是她出发前,在自己的十根手指上都抹了毒,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刚才这番表演,果然吓住了她们,至少她们在对她垂涎的时候,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消受。

  皇亲国戚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难怪她敢在楚王身上下功夫,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吃掉,原来是这个缘故。

  本以为她和往年进贡的飧人没什么差别,即便宁王府确实流传出膳善公主自带毒性的传闻,谁也没有当真。岂料现在亲眼见证了,才明白所言非虚。

  一个带着毒的,不能作为食物的飧人,天生具备吸引镬人的能力。尤其她还长得这么美,在场诸位的心境从轻蔑忌惮,变成了防备和愤怒,看来她不单要祸害楚王,还会祸害皇族中其他男人。

  怎么办,总要给她点厉害看看,不能让她春风得意。

  天岁压制十一国,靠的是武力,所以天岁不论男女,小时候都有练习弓马的习惯。女眷们除了赏花赏月,也设置一些竞技类的游戏节目,大家就比比射箭吧。膳善公主的细胳膊只会搂男人的脖子,细腿只会缠男人的腰,这种真刀真枪的活动,恐怕她连弓都拉不满吧!

  为了碾压她,贵女们这回纷纷上场,靶子两掖密密支起了宫灯,她们站在一片辉煌里,绑住袖子挽弓射箭。

  “咄”地一下,正中红心,立刻引来一片欢呼。然后便骄傲地瞥一瞥公主,“殿下,轮到你的。”

  公主看了看她们的射击距离,至多不过三丈远,射中了这种靶子,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吗?

  “我不太会射箭,在膳善的时候连投壶都玩得很少,还是不用了吧……”公主小小谦虚了一下。

  大家怎么能放过看她出丑的机会,极力地怂恿着:“不过是游戏,射不中也没关系。”

  一个眼风过去,两名内侍托着漆盘过来,盘上放着两张弓和对应的箭,一把更大更粗,是男用的,一把小巧玲珑雕工精美,一看就是女用的。

  “殿下,挑吧。”众人含笑看着她。

  公主的目光在两把弓上流连,抬手选了把大的。

  哎呦,人小心不小,这下怕是连弓都拉不开了。贵女们捂着嘴窃笑,一面调侃,“殿下真是力拔山河气盖世。”

  公主笑了笑,“大家切磋交流,要是脱了靶,诸位不要笑话我。”言罢退后十步,搭箭拉了满弓。

  小小的个子,能拉开成年男人的角弓已经令所有人叹为观止了,结果她两指一放,箭矢“嗖”地飞出去,穿云破雾般射中了靶心。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她从托盘中又取一支箭,拉弓追了一箭,大概因为冲击力太大,女性游戏用的靶子竖立没有那么坚挺,在第二箭中之后,箭靶往后一仰,“咚”地一声倒下了。

第51章

  “哎呀, 侥幸、侥幸……”公主假惺惺地捂着嘴,身子腼腆地扭动了两下,那动作看似无比婉约妩媚, 可谁还不知道,她是个金刚公主!

  那些旁观的贵妇和贵女们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 她双臂的力量居然如此惊人。

  五公主说天啊, “殿下真是天生神力!”

  公主说还好啦,“你们可能也听说了,我为了追我家长留, 在达摩寺的伙房里帮了一个月的工。我的力气是当初抡饭勺抡出来的, 你们谁要是羡慕我这臂力,可以上达摩寺进修一下。”

  众人听完她这番话,个个脸上显出了鄙夷之色。

  想想这膳善公主, 也怪可怜的,倒追楚王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堂堂公主都上厨房做帮佣了, 要是换了她们,可舍不下这张脸。女人嘛, 应该是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 像她这样能拉开男人用的弓,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虽然箭术是不错……女人要那么好的箭术干什么, 又不用上阵杀敌。反正这膳善公主好粗鄙, 楚王好吃亏,这样的女人脱了衣服不知道怎么样,也许肱二头肌比楚王还要大……想想都叫人倒胃口。

  既然射箭的比赛毫无趣致, 那还是换个玩儿法吧。

  虢国郡主道:“我就说了,这种舞刀弄剑的游戏,本不该在晚宴上举行的,好好的宴会弄得那么兵戈气!还是玩投琼吧,谁的点数多,谁就赢。”

  公主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上国的闺中游戏原来那么匮乏,什么投琼,不就是掷骰子嘛,这个早是她玩儿剩下的了。

  那帮贵妇和贵女们却很有兴趣,一个个攥拳撸袖的,准备大显身手,甚至连不便参加的皇后,都派了身边的长御来一较高下。

  长御是正经女官,和一般的宫人不同,所有人都要卖她几分面子。不过投琼的不确定性太大,谁也不敢保证会掷出什么样的点数,至多到时候手势收着点,多了少了,全凭运气。

  她们摆起了架势,这回是带着赌资入场,人人都得拿出几样东西来做本。邀公主入席,语带嘲讽地说:“公主殿下过不了几日就是楚王妃了,做王妃的人可不兴那么小气。来吧,快坐下,身上有碎银的拿银子出来,要是没有,簪环首饰也可以。”

  公主直摆手,“我们塞外小国的人,哪里会玩这个,我就不参与了,你们玩吧。”

  那怎么行,几个贵女笑道:“越是不会才越要玩。”不玩怎么看她输得人仰马翻呢。

  几个人很热情地拽她入座,公主便也没再反对,气定神闲等着她们开局。

  从上首开始,逐一地掷骰子,以点数比大小,最多的三轮不过掷出了十五点,大概自觉赢定了,轮到公主时只管皮笑肉不笑着,“殿下,大家都出了本儿,你呢?你出什么?”

  公主想了想,摘下腕上的镯子放在面前,“就拿这个吧,这是我们膳善出产的美玉,水头足,盘上两天就发光。诸位看看,要是有谁家做珠宝买卖需要货的,上楚王府来说一声,本公主牵线搭桥,一定比市场价便宜。”

  果然是小国公主,连这种时候都不忘拉关系做生意,众人嘴里含糊应着,不断催促:“殿下先投琼吧,其他的话容后再说。”

  公主无奈说好,别人都是一局投一个,慢慢累积点数,她是一手抄过三个,扣在掌心里摇动几下,最后往银盘里一抛,三个骰子骨碌碌疯狂转动,她装腔作势一拍桌子,喝了声“着”!

  边上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再看盘中,三个骰子每个都是六点朝上,这一下子就已经是十八点了,这么说来,这神神叨叨的公主又赢了?

  不能吧,一切都是巧合吧,绝对是手气太好,误打误撞的。

  众人显然对这局的结果持否定态度,嘀咕着:“人人都是一次投一个,公主殿下一次投三个,三个骰子彼此牵制碰撞,投出了十八点不足为奇。”

  真是从没听说过这种歪理,明明是骰子越多难度越大好吗。可是有人不服气嘛,那就打到她们服气为止好了。公主道:“刚才那局不算,不妨再来一局。按着你们的规矩,一次掷一颗骰子。”

  众人道好,重又抖擞起了精神。

  说句实在话,公主对这种游戏真的毫无兴致,不过看着桌面上那些琳琅的首饰,倒勉强可以一战。

  随手一抛,骰子进了银盘,顺着盘壁跑了一圈,公主又是一声“着”,定睛细看,准确无误的六点。接下来的两个基本都是一样的招式,一样的一声大喝,一样把大家吓得心头一蹦哒,次次都是六点,简直邪门了。

  大家终于明白过来,公主常胜的精髓就在那一声“着”上。这局大家都输得灰头土脸,长御把面前的碎银推到对面,风度不失,笑着说:“公主殿下真是好手段。”

  公主继续谦虚着:“险胜、险胜……”

  又连下几局,别人面前的本钱越来越少,公主面前堆成了小山。

  终于这种失衡的状况让那些贵妇贵女们忍不住了,不顾形象地一捶桌子喝声“着”,公主倒吓了一跳,但惊吓过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最后的胜负板上钉钉,桌面上但凡活动的资金都到了公主面前。

  “没想到出来吃个饭,还能赢个盆满钵满,实在不好意思。”公主笑眯眯说,“我今日出门没带侍女,这些东西也拿不下,本来就是热闹热闹的,没必要真金白银。各位的首饰,各位仍旧拿回去吧,以后都是一家人嘛,就当我借花献佛,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吧。”

  她说完,负着手慢慢走开了,颇有隐世高手的风采。留下几个贵女在一旁感慨:“这飧人公主,有点东西……”

  “胸襟不错,难怪楚王会看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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