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蒋墨心口起伏,道:“张望若,我迟早弄死你!”
张望若向后退一步,靠在屏风上。她勾着眼,冲这个方向笑一笑。她慢悠悠:“来啊。”
在蒋墨动怒前,张望若先说一句话:“可惜你从漠狄带回来的东西不见了,柏寒为了那植物,差点害死我……”
蒋墨恼怒:“你又旧事重提!你总是这招!”
总是拿这招寻他的错,堵他的口!
张望若在小师妹若有所思的凝视下,厚着脸皮继续向下施施然讲道:“植物丢了,某人又要哭啼啼,得不到那微薄的父爱了。父亲对某人失望,柏寒你觉得那人会不会半夜咬着被子哭鼻子?”
蒋墨:“……”
关幼萱不看他,眼中也干干净净,但蒋墨心中生恼,只觉得关幼萱在努力压制自己对他的同情。他自己瞪着张望若的眼神如同喷火,可是他现在动不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对着他笑,蒋墨脱口而出:“你以为我那般傻么?其实我还藏有一株植物!”
此话一出,张望若和关幼萱都齐齐看向他。
蒋墨心中略微生起满意感,他缓缓道:“只是我藏起来的植物……被我藏在了西域。”
张望若和关幼萱齐齐茫然。
蒋墨恼羞成怒,不得不将事情全盘托出:“因为我那时偷了花,放火烧王庭,是想嫁祸张望若。但是我怕不成功,于是等我逃出王宫,我就在张望若曾经住过的王城外的一个小倌馆把花留下了。我心中想着,如果漠狄人查到那里,就还是查到张望若头上。”
张望若:“……你居然还想继续陷害我。”
关幼萱结结巴巴:“小、小……小倌馆?是、是我理解的那个小倌馆么……师姐,五哥,你们在塞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张望若和蒋墨一起沉默,蒋墨时不时阴风阵阵地瞪一眼张望若。半晌张望若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塞外一趟,把你藏起来的植物拿回来好了。那地方,我熟。”
然而关幼萱偏头想一阵子,轻轻摇了头。她咬住贝齿:“师姐,你留下照顾五哥吧。长公主殿下还对你心中存疑,你若此时出塞,朝廷那边都会盯着你……不如,我去吧。”
蒋墨怔忡脱口:“不可!”
他急得咳嗽:“你与张望若又不同!她那般糙,你却是漂漂亮亮的小淑女,你怎能出塞?塞外很危险的,萱萱你不要去。”
张望若也道:“师妹,不如让师兄去。”
关幼萱不向他们说明裴象先身份的敏感,她只仰头对二人笑,眼眸弯如糖水:“五哥、师姐,放心吧。我会先回凉州,与原二哥商量此事,如果原二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但是我能去啊——我有习武,已经学习了很长时间,你们上次不是也见到了么?”
她红着腮,悄悄说自己夫君对自己的疼爱:“而且我夫君给我练了‘女英军’,说回凉州就给我。我回了凉州,这支队伍就能跟着我走了。”
小女郎美目闪烁,望向日光照得雪白的窗棂,托腮柔声:“而且,夫君不就在漠狄么?我万一……能听到他一点儿消息,也是好的。你们放心,我拿到东西就一定将东西带回来,绝不在那般危险的地方停留。”
元月中旬,关幼萱告别长安中人,留张望若在长安赔罪并照顾蒋墨,她只身回到凉州,去与原让商量自己出关之事。
同一时间,益州中,一场战事终了,封嘉雪独自坐在帐中。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众说纷纭,只因他们的封将军中途落马,差点被马踩伤。
这般小概率事件发生在封嘉雪身上,未免让人惊疑。
军帐中,封嘉雪脖子、脸上,皆有些擦伤,她狼狈地用手肘撑着案木,手掌托着额头,凌乱长发散下。她这样出神了许久,夜幕深了,外头军士来报:“将军,从您府中专程请来的大夫到了。”
外头的武士心有疑惑,不解只是一个伤而已,将军何必专门要封家的大夫来问诊。
封嘉雪揉了揉额头,哑声:“进来。”
请来的这位大夫,从封嘉雪尚是幼童时,就开始给她看诊。封嘉雪后来上战场,刻意将自己的体力练得如同男儿郎一般,这位大夫才见封嘉雪的次数少了很多。
这一夜,老大夫再一次见到封嘉雪。他颤巍巍地为封嘉雪把脉,搭在女郎腕上的手指轻轻一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将军。
封嘉雪淡声:“实话实说便是。”
老大夫怔愕地,说着“也许老朽看错了”,他不信邪地连诊三次,最后不得不告诉封嘉雪最大的一众可能:“将军……您、您怀孕了。”
封嘉雪面无表情。
她心中早有猜测。之前的身体不适,加上今日的堕马……她都对自己的身体生出了一种判断。这种判断,让她焦虑万分,想要杀人;但是老大夫将结果说出来后,尘埃落地,封嘉雪反而松了口气。
她不禁向后一靠,头靠着屏风,心里混沌想了半天,口上问道:“我没有把这个孩子折腾掉吧?”
老大夫:“您、您身体比寻常女郎好得多……孩子还是好好的,只是您之后也要注意……将军,这是谁的孩子?您阿父要是知道军中有人敢对您……”
封嘉雪道:“不让他知道。”
老大夫急道:“你那些兄弟们若是知道……”
封嘉雪:“也不让他们知道。”
老大夫:“……那孩子的父亲……”
封嘉雪淡漠:“谁也不知道。懂了么?给我把这个秘密锁死,不然杖杀勿论。”
一个女郎,动不动口头禅是如何杀人,实在让人堪忧。老大夫忧愁地看着她,为她担心。她一个女郎,执掌益州军已极为不易,若是传出未婚生子,她的那些兄弟们必然来抢权。到了那时候,就是封将军的父亲,都护不住她吧……
何况一个女郎,如何在军中藏住一个孩子?
封嘉雪闭目半晌,做了决定:“明日起,我召集精兵,深入云藏部练兵作战。”
云藏部,是与益州相邻的国度。云藏部不如漠狄之于凉州那般凶狠,但也是益州军的心头大患。封嘉雪分明要利用这个机会,去生下孩子,藏好孩子。
老大夫沉默半天,说:“你父亲会打断你的腿的。”
封嘉雪笑而不语。她手指扣着案几,开始想之后的计划——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如果她和原二哥没有任何可能的话,这个孩子,会是她的唯一慰藉。就是原二哥要,她也不会给的。这是她自己的,独属于自己、谁也抢不走的。
元月末,张望若随蒋墨回长安,继续给他当老师;
身在漠狄的原霁,开始研究老将军那个儿子娶小老婆的规模;
封嘉雪布置好军中规格,领着二百人深入云藏部,行踪不定;
关幼萱与原让商量好了去漠狄的事,她走出原让的院子,仰头看着天穹。她出神时,一只鹰拍打着翅膀,婴婴叫着向她飞来。鹰想停留在她手中,却被她身后一位明显经过军队训练的女郎伸手托住。
关幼萱含笑:“咦,‘不留行’?你也想跟着我走么?”
一道儿郎喊声在后:“七夫人,我也想跟你走!”
关幼萱回头,见是束翼从墙头上翻下,向她跑来。束翼满腔愤怒与失望:“七郎抛下了我,有什么关系?我跟着夫人也是一样的。”
他紧张万分:“小七夫人,你可不能像你夫君学习他转头就忘故人的坏习惯!我很有用的!”
第74章
关幼萱和女英军去往西域, 不只是去找回植物,原让还给了小淑女一个任务:接应那些想要离开漠狄、回来凉州的大魏百姓,帮他们回来。
原让温声:“我已禀告朝廷, 先前在大魏犯事的人,都可以趁此机会回来凉州。只要不再作奸犯科, 凉州会接纳他们。只是除了凉州, 他们想回去大魏的其他州郡, 恐怕还要等朝廷的大赦。”
即便条件如何苛刻,对于长年累月不能回到故土的人来说, 也足够了。
漠狄正在扫荡大魏平民,原让收到原霁让“十步”送出的消息,便准备接那些人回来。但是两国为敌, 大批军队不好深入漠狄。关幼萱既然要去漠狄,那正好通知那里被赶走的大魏百姓——凉州已经准备妥帖,等待他们归国, 为他们安置民户。
原让希望这些人要回凉州的话,最好快一些。
原让虽然没告诉关幼萱让他们快一些的原因, 但身在凉州,关幼萱也有几分预感——除了战争, 还有什么更大的不能说的原因呢?
关幼萱甚至猜,这场让原二哥三缄其口的战争, 很可能由她夫君引发。
深入漠狄的狼崽子, 早已挣脱了后方拴着他的绳索, 行动总是不受控制。
关幼萱离开凉州的时候, 裴象先收到了来自小师妹的一封信。关幼萱在信中, 向裴象先和盘托出他自己的身份。原家这位学习着独当一面的女君, 向自己的师兄提出建议:希望师兄离开凉州, 回去姑苏。
或者师兄好好思考一下,待关幼萱从漠狄回来,师兄妹二人好好谈一下关于师兄身份可能引发的问题。
关幼萱在信中认为:“我自然相信师兄不会是细作,但是如果被凉州百姓们知道了师兄的出身,百姓们不会谅解。这里的人,每家都有人死在战乱中,他们不可能体谅。师兄在凉州本就无事,不如回去姑苏。也防止那些漠狄人找到师兄,要利用师兄的身份做文章,让师兄陷入两难之地。”
裴象先看完信,将信折起,递到火烛前。他沉静地看着火舌子吞没这封信,心中怅然中,又有几丝欣然。
怅然他的身份果然瞒不下去,欣然关幼萱的全然相信。
这世间,让一人完全相信另一人没有包藏祸心,何其难也。原家兄弟长在凉州,身边那么些兄弟,他们整日见到的就是战争,背叛。原让兄弟估计很难全然相信自己的身边人,即使是亲人,朋友。
但是关幼萱会相信。
老师与师娘也相信。
裴象先靠着窗,心中默想着往事。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在他尚年幼时,便有漠狄人扮作其他族类的胡人,来姑苏找他,希望他做漠狄在大魏的内应。
裴象先拒绝了。
碍于天高皇帝远,漠狄和姑苏的距离实在太远,那些人想要骚扰关家,也鞭长莫及。那事之后,裴象先便开始研究漠狄文化,文字,语言。关玉林以为他对塞外文化产生兴趣,但裴象先却摆出一副慵懒模样,压根不愿出门游学。
裴象先在来到凉州时,有一日曾收到过一张纸条,乃是再次让他与漠狄联系。那字条是用大魏文字写的,裴象先直接将字条烧掉,对此不予理会。
他早知凉州有内应,不然字条的事无法解释。只是他对找出内应不感兴趣,因这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漠狄人又没有能拿来威胁他的东西,毕竟老师身在姑苏,漠狄人很难接触,小师妹又是原家少夫人,本就是个靶子,多他少他,对关幼萱都没影响。
平安无事地过了这般久,没想到内应事件爆发,那个和漠狄有联系的人,是裴象先也见过的李泗。
裴象先迟疑着,踌躇着。他不关心凉州和漠狄的战事,他是跟着老师一心求学、养花养草、闲暇时还求仙问道练练仙丹的闲适文人。他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对过往的漠狄身份没有兴趣。但是当有人在怀疑他时,他势必要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关幼萱只是想他回去姑苏,裴象先却知道,原淮野要的绝不只是他离开的答案。
深夜中,坐在窗下闲敲棋子的青年摸了摸无须的下巴,微微失笑:“哎,交出一个满意答复,势必要带出我的出身。既要给好处,还要表忠心……这可有点麻烦啊。”
这般苦笑着,裴象先却并不急。他心中丘壑纵横,正如棋盘上的千军万马。万马奔啸间,自然藏有一条康庄大道。
关幼萱和女郎们,唯一的郎君束翼,再有一只“不留行”,进入大漠后,便感受到了气候的干燥。
束翼略有些瑟瑟发抖。
“郎君,喝口水吧。”蹲在沙漠中看地标的束翼低着头,便听到关幼萱娇滴滴的唤声。他一个哆嗦,脑海中瞬间切换出原霁沉着眼,那几乎杀人的架势。
束翼抬头,一只纤细的手腕伸了过来,关幼萱殷勤地将一壶水递到了他手中。日光下,金纱飞扬,一身胡服装扮的小女郎手腕上的金镯子相撞,叮咚作响,声如泉水。
她清澈的眼睛,像沙漠中最漂亮的蓝色湖水一般。
虽到初春时节,漠北仍是干冷万分,前两日还下了一场雪。关幼萱不能穿那种能露出她漂亮小蛮腰的胡服,现今她穿的胡服,风格再大胆奇怪,总是遮掩不住小女郎本身的书卷气,让关幼萱颇为烦恼。
她最终,只好把自己的身份,敲定为了一个被胡商骗走当老婆的大魏女子。既嫁了人,那大魏女子也只好入境随俗,跟着自己的丈夫一道穿上了胡服,磕磕绊绊地开始学习胡人语言。
顾名思义,束翼就是她那个胡人夫君。谁让束翼和原霁一样,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漠狄话呢?稍微乔装打扮,他就是漠狄人嘛。
束翼已经想到如果被七郎知道,七郎会如何揍他了。
束翼仰头看着七夫人明媚温柔的面容,不由道:“七夫人,现在又没有外人,你就不要这般叫我了吧。”
隔壁围在一起分水喝的女郎们扭头往这边看来,见到昔日修整她们的束翼如今被七夫人克得死死的,不禁各个偷笑,心中觉得解气——该!让他平时动辄翻脸,嫌弃她们是弱女子,他敢对七夫人那般吼么?
关幼萱认真回答束翼:“不行呀,正是要从平日细节上开始练,不然万一在人前说漏嘴怎么办?”
束翼哭丧着脸:“那你别告诉七郎。”
关幼萱抿唇笑,承诺:“放心放心,我只是救人,再找花而已,说不定根本见不到夫君。夫君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