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 第148章

作者:老草吃嫩牛 标签: 励志人生 强强 种田 古代言情

  几个妇人到底心里有鬼,便纷纷拿帕子捂了脸去了。

  童金台一路跟着,看着她们到大门口,又看着她们上了车。等那群恶心人没了影儿,他这才吐了一口吐沫,回身往大哥那边去了。

  这进屋便见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笑眯眯的与他大哥闲说,待看清楚人,童金台却也认识,这位是顺天府丞申钦,吴家毒杀案而今正在这位申大人手里主审呢。

  而那葛三姑娘,也是他求着刀头送来庇护的。

  看童金台进来,陈大胜便问:“都走了?”

  童金台闻言,便满面厌恶的点头道:“恩,滚了!哎呀,今儿也是开了眼了,啧,不能说,说出来恶心!真,真就是一群毒妇。”

  他说完,将袖子里的契纸还有金包儿放在申大人跟前说:“您来的巧,这是我拿的,嘿嘿~走时,大人捎带便拿走吧。”

  申钦笑笑,伸手抖落开包儿,看着几锭金灿灿的小元宝落下,却不在乎的说:“我当是什么呢!童大人就收着吧,这几日忙前忙后到底给兄弟们添麻烦了,那好人的钱咱不过手,扒吴家的油皮,却是喜闻乐见的,他家这几日洒水般的往外泼银子,你这点算什么?没看我们顺天府都遭不住了么。”

  燕京的官儿就数顺天府不好做,他们除了骨头硬,其实一般是很会做人的。

  童金台笑笑,转身就坐在申大人对面,将刚才那些妇人的话大概学了一次,学完他便冷笑道:“咱从前在战场上,就觉着那是人间地狱了,而今我倒是涨了见识了,咱那个算什么,直来直去不过就是个痛快死,嘿!这帮妇人诛起心来,那个个都是高手,心就真叫个黑啊!”

  申大人笑笑:“黑?可不黑,童大人不知道内情。这两日我与属下将俩家资产拢了一下,葛家做了十几代贡墨生意,单是她们在老家的田产宅舍就值二三百万贯,更不论她家的几个贡墨,色墨的方子了。”

  陈大胜伸手挠了一下腚叹息:“这两天我也翻了一下律法,这姑娘是在室女,最后可拿家产三分,那便少说也有百万贯了,这是绝户财!你想想,如今就她一个了,又这般多的钱儿,就咋想都不是好事儿!”

  申钦无奈摇头,就缓缓伸出了三根指头道:“让您说中了,我那边筛子般的地方,就再忠心的小吏,他一年才入几贯?二三十贯还要养活一家老小呢。

  就冲那吴家撒钱的声势,一万贯买不通便十万贯,十万贯不成二十万贯呢?老夫也不高看自己,谁人背后没有妻儿老小,算到五十万贯老夫便都犹豫了,嘿!当时就想,衙门里世代的阴私手段多了,不过一个小女子尔,这一票下去老夫至多是个渎职流放,却能给后代存三代横财,就为何不能做呢?”

  申大人是个妙人,他能在陈大胜面前说这样的话,可见心思坦荡。

  陈大胜看他有趣,便也笑着说:“大人扛不住五十万贯,难不成我们这几个泥腿子出身的就扛的住?”

  申大人轻笑起来:“大人们得陛下看中,自与外面的人不同,您几位都是几次生死熬到现在的,这金钱观怕是早就勘破了……”

  陈大胜笑道:“我看大人也不错。”

  “您夸奖,老夫还就这一点儿好处……”

  童金台受不得他俩这样,便用手拍拍扶手无奈摇头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如今我算是开了眼了,那吴家也是燕京大商户,怎就手段这般恶心?”

  陈大胜撑着自己的伤腚往前爬了一下笑道:“恶心?一般的老墨锭从收集材料到上柜,一条能赚的利润不过是几十文,可这天下读书的人却又有多少?那吴家长房占了吴家八成家财,咱皇爷的意思,此案从钱上来的恶,便抄没吴家赔付葛家……嘿!葛家如今绝户了,就剩个刚成年的在室女,照律法,她可得葛吴两家资产三分,那乱七八糟下来,如申大人言,便是少说三百万贯……啧,这数目听上去便吓死人了。”

  申大人连连点头:“却是如此啊,那就是个真金实心的姑娘!可她若死了,按照咱的律法,血亲可为其找一承继血脉之人延续香火,恶心的是,葛家血亲却只有吴家二房三房了,那金姑娘恨吴家人入骨,她就怎能答应,我就不信,吴家长房敢自己做主毒杀妹妹全家?这里面啊……水深着呢。”

  童金台看看陈大胜,两人皆无奈摇头,最后陈大胜问:“那府尹大人的意思?”

  申大人站起来施礼道:“哦,老夫今日就为此事而来,我们老大人的意思,过堂之前就无论如何请长刀所的几位大人们再费费心,庇护庇护那可怜孩子。这葛吴两家的案子,明面上确是案情清楚,可我们几个老吏在一起就琢磨,怕是没那么简单的……当然,这也是上面的意思,如此,这查案的功夫怕是要延长了。”

  他做了个挖地的手势,又扬扬眉毛,指指大梁宫的方向。

  陈大胜在皇爷身边呆了两年,心里早就揣摩透了他老人家的脾性,这吴家满世界撒钱的声势太大,皇爷手紧,怕是看中吴家的家财了。

  嘿!这算什么?嗨,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待童金台送了申大人离开,陈大胜便唤人喊了管四儿过来。

  “啥!” 管四儿低喊一声:“哥,这是讹上咱了?那顺天府里的都是死人不成?”

  陈大胜艰难的侧过身,对他勾勾手:“你过来。”

  管四儿没犹豫的过去,怕哥够不到,就低下头。

  陈大胜伸手给了他一个脑嘣骂到:“你个倒霉蛋还好意思抱怨,那晚就你冲的快,你捡谁不好,你捡个大麻烦回来!这一院子老爷们儿,你信不信明儿案子结了,这姑娘清白的名声也没了。”

  管四儿就捂着脑袋不吭气,小半天儿他才有些憋屈的说:“那咋办?送回庆丰去?您快别浪费心思了!那葛姑娘这两天啥也不吃,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童金台跟余清官撩开门帘进屋,余清官就将一包金子甩在榻上道:“要我,我也不想活了,人这辈子图啥呢?好么!一场灾祸,家里能做主的长辈都没了,好不容易新朝了,跟着母亲到姥姥家求生路,好么!成了绝户了!她一个小姑娘,要不是想着给全家报仇……靠着一口心气儿撑着,哼,我就觉着,这案子判下来那日便是这葛姑娘的死期。”

  童金台冷笑:“这人求活不易,想死还不简单啊。”

  陈大胜无奈:“杀人诛心,你说这人怎么可以恶成这样?”

  童金台撇嘴:“那谁知道?钱闹的呗,就看着吧,这是满世界撒钱,就把剩下的一家老小都送到咱皇爷的刀刃上了,却也是报应,只可惜那般的好的姑娘,啧,花朵般的年纪,就怪可惜的,人心里不想活了,谁又能救得了?”

  管四儿不知道想到啥,就坐在那边呆愣,许久,他忽然说:“哥!我觉着这事儿不对!”

  陈大胜看他:“什么不对?”

  管四儿吸气,猛的站起来对陈大胜低吼道:“那书上说的不对!什么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什么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什么有酒有肉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这些话不对!”

  他倒退道门口,摇着头确定道:“凭什么书上写的就是对的,我有脑子,我就觉着~那书上写的不对!”

  他说完,转身跑出去了。

  却没看到他几个哥哥,看着他背影笑的极诡异,好半天儿童金台就奚落道:“懒蛆一个,每天就他一人不早起,喊他起床跟杀他般艰难。”

  余清官接着嘲笑:“现在就恨不得每天给人家打洗脚水了。”

  陈大胜咳嗽起来,最后就捂嘴笑道:“这话说的,清白都没了呢……哧……”

  做哥的开始大肆嘲笑,嘲笑完挺欣慰的说:“挺好,长大了,知道有时候那些书本子也是胡说八道了……”

  管四儿不知道自己上了几个哥哥的套儿,他就很难过,特别难过,也不知道到底难过在哪儿,反正就满心满身的憋屈。

  他跑到自己院子,翻箱倒柜的就找出一套自己没穿的衣衫幞头,抱着这堆东西他就小跑到了后院。

  葛三素这两天万念俱灰,行尸走肉一般。

  不用旁人逼迫,她确有死意,早就计划着,就等家里的案子结了,母亲,哥哥,姐姐们的冤情昭雪了,她就买块坟地先把亲人们入了土,再给自己预备一口棺材躺进去服毒,那时候就阖家团圆,这人间便不冷了。

  她也知道该吃点东西的,可就是吃不下去。

  今儿也奇怪,才将两个婆子把她背着到了后院,还给她上了豆花让她在这边用饭,说是前面今儿打扫呢?

  哼!就骗鬼呢,不一定又有什么事儿了。

  葛三素这会子心清的很,她就分析,想吴家几代都在燕京,她一个孤女……那万一没人给她做主,家人就白死了呢?

  想到这里,葛三素表情平静的伸起手臂,就从脑后拔下一根银簪子握在手里,对着身后青砖墙慢慢的磨了起来。

  她想好了,就等个结果,好的坏的,她都预备不活了,若是坏的结果,她就找到吴家,用这东西把老吴家都结果了……

  这姑娘也是胡思乱想,好像人家就站在那边给她杀一般。

  当然,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能逐渐坚韧起来,两天来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就很不容易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葛三素不紧不慢的把簪子又插回去。

  管四儿冲进屋,他这两天本不能看葛三素这张脸的。可今早被这群妇人一刺激,他反倒无所谓了。

  看到了人,心就抓了一下。

  也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已经瘦成骨头架子,葛三素表情平静的抬起脸,撑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管四儿。

  管四儿就抿抿嘴,把怀里的衣裳放在桌上,指着桌上的豆花就说:“你最少吃一碗,不吃~一会子我就撬开你的嘴给你灌下去!你自己选是自己个吃,还是让我灌?”

  葛三素眨巴下眼,拿起调羹,安静的一勺一勺开始吃豆花。

  管四儿深深吸气,看着这臭,算了,怪可怜的,吃东西就好。

  一碗豆花下肚,葛三素安静的放下调羹看管四儿。

  管四儿就指着衣裳幞头对她说:“换上!”

  他说完离开屋子,安静的站在屋外等待。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终就听到屋内那臭,算了,那葛姑娘说:“大人,劳烦进来一下。”

  这声音也是虚弱,哎,不吃东西不成啊。

  管四儿进门,换好衣衫的葛三素就对他无奈道:“劳烦大人,把那婶子喊进来,我,我站不起来了。”

  管四儿点头出去,没多久却赶着一辆马车进了后院。

  管四儿确实不知该把葛三素带到哪儿,可他就想着那几个妇人的话,心里就怎么都不服气,不该是这样的,这世道就不该恶成这样,黑成这样。

  他将马车从所里赶出来,用脚踹了马屁股就随它安排了,可那老马是认识路的,挨了一脚就往燕京东门去了。

  大夏日正午刚过,天儿挺热的,那车马出了燕京东门,管四儿就把车帘子掀开了。

  他看看车内的葛三素,见她捂着一块毯子,就问:“你,那啥,你不热啊?”

  葛三素麻木摇头。

  管四儿点点头,一伸手拉住马缰绳就将它引着往护城河的边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远,直走到没路了,面前是条河了,他便下了车,对车内的葛三素说:“那啥,你,你下来,我跟你有话说。”

  葛三素愣了下,到底扶着车厢慢慢的下了车,许是觉着她动作慢,管四儿上前一伸手就把她提溜下去了。

  记住提溜这个动作,女人是不能招惹的,她们最爱找后账。

  这之后的几十年,这两口子一旦吵架那就造化了,葛三素肯定满面愤恨的说,老牲口你当年怎么对我的?照顾人都不会,提溜鸡崽子一般的把我从车上提溜下去,又一路提溜到河边,那河边那个潮气,老娘几天没吃饭,软成稀粥了都,就一屁股坐下去,两层衣裳都湿透了……

  “坐!”

  管四儿看一处地方野草茂盛,还感觉软绵绵的,他就指着那地方让葛三素坐。

  葛三素很平静的坐了下去,也不看他,就看河。

  人都带到这儿了,管四儿都没想好怎么打劝这姑娘,好让她活下去。

  他就掐着腰,张着嘴,无依无靠的在河边来回走了半天,总算说话了。

  他不敢看人家姑娘的脸,就看着河水说:“那啥,从前我总爱胡说八道,我跟我几个哥哥也不老实,可今儿,今儿我想说点实话,真的,我跟你说件,那啥,我谁也没告诉过的事儿!”

  葛三素觉着这家伙好奇怪,每天骂骂咧咧,见自己都没有好脸色,咋就把自己带到河边说这样的奇怪话呢?

  她不接茬,却抱着膝盖缓缓低下头。

  管四儿也没指望她说点什么,就看着河水说:“我从前有个名字,叫做小畜生!”

  葛三素吓一跳,抬脸看那个背影。

  “啊,真就叫这个名儿,小畜生!其实我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有阿爷阿奶,我不傻,也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管四儿说到这里,扭脸看葛三素。

  他见葛三素撑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很认真的说:“你听着就好,也,也不必应付我,恩……说到哪儿了?”

  他回身继续看着河说:“我知道家在哪儿……我家在充岭米山县,我爹姓赵,如果他们不喊我小畜生,我也该姓个赵吧,啧,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葛三素心里一阵纳闷,就觉着这小老爷脑子有问题。

  “这么说吧,我跟我哥哥们不一样,我在七岁之前,还以为我本名儿叫做小畜生呢,他们都这样喊我,我就以为那是个名儿,可后来有一次挨管事的打,被打的狠了,我才听到一个婆子说,好歹这是五老爷孩子,打死他倒是没事儿,可就怕旁人拿捏住这个短处宣扬出去,你这位置就保不住了……管事的就饶了我。

  那后来就有了想头了,也长了心眼子了,然后,我就悄悄打听起来,我们米山县最高的山是赵家的,最广阔的田地是赵家的,最好的书院是赵家的,最出名的风流人物,都是赵家的,我是赵家五老爷的亲生儿子,却是个奸生子,所以他们都喊我小畜生……”

  把心事儿说出来是很舒畅的一件事,可葛三素却不想听了,她到底结结巴巴说:“你,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管四儿笑了起来,依旧没回头道:“不做什么,就想跟你说说呗……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捂耳朵当我放屁!”身后没了响动,管四儿就继续说:“我亲娘是赵五老爷义兄的遗孀,我亲爹去人家看望,就住了一夜,就有了个我……你不知道,他们赵家往上数,就出过很多品行高贵的大儒,也是门生遍天下那种,恩……杂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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