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 第319章

作者:老草吃嫩牛 标签: 励志人生 强强 种田 古代言情

  黎明,陈老太太身躯一动,守夜的丫鬟婆子就都起来围着,是的,都围着,并不敢近身伺候。

  老太太这几年是一天比一天憨傻,真就是一会子清醒一会子明白,脾气是越发的不讲理,夏日雷雨天般好坏阴晴不定。

  蹦蹦跳跳去挖野菜的时日有,坐地上哭一天的时候也有,看不住自己,人不精明了,坐恭桶都不利索,弄到身上的时候也有。

  谁老了都有这样一遭,家里早有准备却也是十分难受的。

  这老太太起了,倒也不给大家添加麻烦,她就仿若是回归了老家依旧在水下的故园,成日就做着她孩子们都活着,她做了半辈子的家务营生。

  黎明鸡叫她便起,起来的动作蹑手蹑脚,床铺上只有她一人,她也要对着大炕甜笑,仿佛是看到睡了满炕的崽子。

  其实也就甜蜜这一下了,接下来这一整天,这老太太就是个凶神恶煞。

  做母亲的从来如此,爹总躲了,又会做好人。

  那娘就是个出头鸟,她们陪着孩子最多,孩子与她们的恩怨也是最多。

  等到了老的时候,都说爹可怜,都说爹亲切,却不想想做娘这一辈子有多不易。

  老太太的记忆里都是各种的劳累,孩子多,她也不敢慈爱,就成一个狠叨叨的娘,时间长了她也就忘记本来的脾气了。

  每天只有这时候笑容最好,等到她对着婢仆搬上来的水盆,自己拿篦梳把头发抿的一根杂发都没有,再把一个裹头布一蒙,厉害面孔端出来,这全家上下折磨就开始了。

  那么多婆子丫头跟着,她是看不到的,就好像活在过去影儿里一般。

  她套上鞋开始在堂屋磕磕打打,骂骂咧咧,直到佘郡王就进了院子。

  老太太抬头看到人,就出来,提着一个秃头扫帚喊他:“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笨的你,笨的你干的干的赶不上,稀的稀的抢不到,什么功夫了你才来?锅底子你都掏不上吃的没出息东西!”

  佘青岭一惊一愣,接着笑着低头服软。

  他是个太监,面白无须就显的岁数不大。

  母亲是憨傻愤怒的,她嫌弃孩子没赶上饭时候,佘青岭就好脾气赔不是,然而也不成,总要挨上两扫帚头儿,这事情才能过去。

  挨打的时候你还必须跑,不跑老太太更很,嫌弃自己生了个傻子。

  这一般特指陈大胜亲爹。

  其实也不是常要挨打的,具体要看老太太想到几岁了,今儿老太太脑子里过的是长夏,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全家懒懒散散,地里早上去锄了杂草,就是个悠闲一天。

  这儿子又笨又憨,回来总是晚,可往往到了这个时候,锅子里那饭食已经被大孩子抢光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打完,便嘴上不好听的骂骂咧咧,手却从怀里摸索起来。

  婢仆看到这里,就麻木的将预备好的糕饼奉过来,老太太便一把拿住一块递给刚挨了打的佘青岭,还挤眉眨眼的对院角落低声道:“笨的你,那边躲着去,别给你哥你弟看到,哎呀,就知道吃,吃!吃死你!去吧!”

  佘青岭这辈子都没得到过这样浓郁而热烈的母爱,他每天都来,去燕京也要带上老太太,可是老太太住进郡王府就只会一句话了,见人就问:“我这是死了么?我这是死了么?”

  她以为那是死后的世界,就实在太奢华了。

  脑海里想是把所有孩子胃口都打理好了,老太太就一脸满足,熟门熟路的去了院子角落。

  院落边上放着几个大瓮,乡下人家也不是家家打得起甜井,都要去村里大井担水吃,这就比较累了。

  如此,凡举是个精细人家都会在房檐置放几个瓮瓮,好接天上水。

  老太太的故乡在三江岸,那里的人不喝天上水,就用这水洒扫庭院,喂饮家畜,浇灌菜蔬。

  院里一根菜苗都没有,老太太也是浇灌的劲儿劲儿的,嘴里依旧是骂骂咧咧,太阳了老陈家上数一百代祖宗无数次。

  陈大胜今日也在家,今儿七茜儿要出平生第一次远门,他就在前面帮着检查行囊,等着查完了爹不出来,就来这边了。

  院子里,老太太身后跟着四个婆子,四个丫头,都张着手,也不敢说话也不敢大动。

  反正老太太也看不到她们,她看的是过去的虚像。

  陈大胜一进院子,就看到老太太胳肢窝夹着扫帚,端着个鎏金的盆儿在喂幻觉当中的鸡鸭,边喂仿佛身边还有个捣乱的狗儿,她就用脚撵。

  看到陈大胜进门,她火冒三丈,又开始磕打起来,还随手把个价值不菲凹凹凸凸的盆一甩,指着陈大胜便中气十足的骂到:“你拿我搁在柜底的钱儿了?”

  陈大胜惊异:“啊?钱儿,什么钱?”

  老太太老了,可记忆不老,她就席卷至陈大胜面前,带着杀人的气势追问:“钱儿了?!”陈大胜吓的连连摇头,他也是活到最近几年才知道他爷是个家贼。

  “没,没拿?”

  老太太显然是不相信的,就双手一掐腰骂到:“老鳖孙,你张嘴!”

  陈大胜求救般看向自己爹,他爹躲在角落吃早膳,真就是很听话的坐在旮旯里了。

  看陈大胜不张嘴,老太太也不能放过他,便抬手拧住他的腮肉左右一拽,陈大胜被迫张嘴,老太太脑袋凑过来一闻,闻到了幻想当中的证据,那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了。

  “你,你个塌坟顶子的缺德东西,我咋就跟了你,大牛都多大了还跟爹娘一个坑,啊!”

  扫帚掉在地下,老太太捡了起来,怕左六右舍听到呢,就无声无息打,陈大胜无声无息躲。

  佘青岭看儿子可怜,便从袖子里取出几个铜钱丢在地上,老太太动作当下就停滞,摇摇摆摆走到几个铜钱面前,穿着织锦的衣裳她也不知道,坐在地上,边捡铜钱边掉泪……

  陈大胜都看傻了,满院子人也看明白了。

  那老头偷了老太太钱儿,他买酒喝了。

  老太太总这样,起先家里的孙子孙媳看到是很难过的,到底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可~晚辈的心疼能有几天儿?

  习惯了,就这样了。

  陈大胜也不难受,就有些憋屈的走到老爹身边蹲起,他也是留着体面胡须的兵部老爷,可在家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今儿他是他爷,前几日他是自己爹,倒也证明一件事,他爹生的像他爷,他生的像他爹,吓吓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才刚蹲好吗,就从外面哒哒进来一个手提小枕头的五六岁小少爷。

  这少爷到院里看了一圈人,看到自己爹,自己爷在角落蹲着,就满眼是泪的奔过去,哼了一声,又跺跺脚。

  两位长辈自然是不能搭理他,他就愤恨的把枕头往地上一丢,开始在枕头上蹦跶起来。

  只蹦跶了几下,他就被人凌空抱起,屁股后毫不客气的挨了几个巴掌,他祖奶奶骂到:“败家东西!你做什么呢?嫌弃你娘我活的久了,你要气死我?这一家大小缺德玩意儿,就烦死我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东西你跟这里作死呢,你踩它干啥,这才几岁你就学会糟蹋东西了……”

  越想越气,她就啪啪又是几巴掌,小狗开始哇哇大哭。

  小狗是陈大胜与七茜儿的五儿子,至于为什么叫小狗,甭信对外说的那套,他实在烦人。

  老太太对儿子们可是能下狠手的,这孩子敢糟蹋东西,就得打死不解恨,心里惦记一堆事儿,老太太就随手抽了自己的裙带儿,陈大胜与佘青岭一起闭眼。

  婢仆们呼啦围过去,是帮着提里裤的提里裤,想抱着五少爷逃跑的就去要孩子。

  老太太能如他们的意?等陈大胜他们得了消息再睁眼,老太太已经端着凹凹凸凸的铜盆往灶房去了。

  小狗被裤带拴在树上吓的一动都不敢动。

  他不过是想闹腾大人,想让娘亲出门带他,谁能想到挨了一顿揍?

  平生第一次受委屈,孩子就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爷爷阿爹,然而这两人不放心,就跟着老太太往灶房走。

  只走没几步,两人又迅速折身蹲回院子角落,老太太就抱着一堆羊草颠颠过来,兜头对着这俩人洒了下来,嘴里依旧是愤恨的:“吃吧吃吧,倒霉东西就知道个吃,也不长个肉。”

  这是人都不许做了么?

  这老人家脾气不好,仿佛跟所有的亲人都有仇,跟所有的家畜牲恩怨也不轻,什么活计都是她在做,可所有的人都被得罪光了,便没人感念她的好。

  老太太骂完又往灶房走,那么大的年纪,人憨傻后却健步如飞,跑快了就谁也撵不上。

  佘青岭探头看老太太走远了,这才把脑袋上的羊草抓下来递给陈大胜道:“吃吧,吃了长肉,过年好宰你。”

  陈大胜无奈:“爹,都这个时候了,您还逗老太太玩儿,您就说吧,皇爷这是何意?”

  佘青岭站起,走到小狗面前松绑,弯腰抱起孩子擦擦他眼泪笑道:“何意?皇帝老爷做事儿还跟你商议?你也别担心安儿,他是我教出来的,便是吃亏……哼,也是他活该,这是把脸送到仇人面前给他打,人这辈子不吃亏还叫人么,吃吧,吃多了长记性……”

  “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咋,咱家上上下下这些年,那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差事的,哼,还说你们好着呢,这也叫好?如今您孙子给人立了靶儿,您到躲这边来了。”

  已经是六个孩子娘亲,大儿都该娶媳妇了,七茜儿依旧是一脸嫩相,她今儿穿着一身鸦青色劲装,脚套鹿皮短靴,腰上配着小牛皮蹀躞五事儿腰带就做男子打扮。

  便是多年在后宅明面管着中馈,暗地里却握着百泉山江湖一干事宜,这婆娘气质就不同于常人,换了男装就露着一身锐利的英气。

  老夫老妻,也把自己家汉子看的心神摇曳的只想讨好。可惜七茜儿心里愤怒,对他,不,应该是对这爷俩都有些嫌弃了。

  陈大胜是不愿意她出去的,然而人家做娘的惦记儿子,私下里槐树令发了好些,可随着一天天消息回来,她到底不放心了。

  好家伙,黑的白的,趁火打劫的,不上不下的,都想分羹的,咋,她老陈家的肉就这般香,都想咬一口?

  没门,大牙给他们崩了。

  丐帮的消息,小宰已经往金滇去了。

  这就说明,她布的线到底是不安全了。

  更得去!

  单打独斗,七茜儿确信自己儿子可以全身而退,然而,若是九州域的都出来呢?想当年,陈大胜受伤养到现在还有些不利落,这可是千军万马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刀,他都受伤了,自己生的那个?

  那就是个傻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她安儿骨头里最是和暖温润,原本该是个体面的读书人的……想到这里,心里愤恨武帝把儿子做诱饵,又不能骂公爹,她就抱着小狗左右看一圈儿问:“老太太呢?”

  都要走了,好走也是走,何苦吵一架,路上后悔一路去。

  她又不是老太太,铁嘴钢牙菩萨心,好家伙,人这辈子最是无情,好端端的都看利益,谁看你的心啊,血忽淋拉的好难受的。

  这爷俩看到苦主就有些羞愧,毕竟庇护不住子嗣是他们没脸,被儿媳妇,媳妇埋怨也没有话说。

  如今媳妇儿预备放过他们了,便如蒙大赦,一起指着灶房的方向道:“老太太灶房去了。”

  “怎么又去那边?”

  七茜儿嘟囔了一句,胳肢窝裹着小狗就往灶房跑。

  小狗想告状来着,然而六岁的孩子对母亲从女变成爷们有些接受不来,就一路思考着随着母亲去了。

  哎,这几年大家都难,养个老太太比养六个崽子都费劲,甭管家现在灶房有多大,老太太过去如果不烧房子,她就只做一件事,寻了锁头把一切柜子都锁起来。

  为了防止耗子跟儿媳妇们偷吃,她还要亲自寻找大石头大石板,把家里的粮食缸压起来。

  这满巷子老爷家门口大石鼓就倒霉了,不断的从家门口到老陈家粮食缸上面蹲着。

  老太太老人精,她是抬不动,可记忆里的儿子们都活着,老头子也活着,就都被她指使着偷人家石鼓墩儿。

  果然,人跑到灶房……就看到她家老太太撅着腚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今儿还挺好,没搬石头压缸,听到老太太嘴里嘟嘟囔囔的,七茜儿便走过去,先是看到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儿寻了针线,正趴在地上把厨娘们丢的烂菜叶子,萝菔皮儿一个一个的串起来,嘴里也不闲的骂人:“可不会过了么,可不会过了么,到了冬天这能救命呢,没有饿上你们几顿了……”

  这话听的七茜儿心里一酸,本来想过去哄着起来,又想到这老太太是不识哄的,就赶忙把脸一板,冷淡又蛮横的大声道:“娘!这是作甚呢!”

  老太太吓的不轻,抖着扭脸,也不认识七茜儿,就试探问:“你,你是谁来?”

  七茜儿抱着小狗过去训她:“谁来,谁来?你说我是谁来?”

  她也好几个角色呢,哪儿知道自己是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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