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第55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言情

  去草原耽搁一日,不必带什么行李。二人轻装简行,骑上快马,日头尚未高悬就已出城朝着草原而去。沿途路过几个村庄,简单用过午饭。到中午,太阳照到头顶,二人越往里走,四周便越安静,举目望去,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他们信马由缰沿着河流前行,沿途能看见四散在周围低头吃草的牛羊马匹。正是盛夏,水草最为丰茂的时节,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叫人的心情也不由畅快起来。

  秋欣然指着远处的小山坡问道:“那后面是什么?”

  “还是草原。”

  “再后面呢?”

  “还是。”

  马上的女子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回头看着他:“这就是你在长安心心念念的地方吗?”

  夏修言一愣,也笑起来:“不错。”

  “我幼时在琓州,我爹常骑马带我来这附近。他说我何时骑着马能将这草原跑遍了,他才教我如何行军打仗。之后我回琓州,第一仗就是在这儿打的。齐克丹眼里只有琓州,但我爹教我:马跑到哪儿,你就能去到哪儿。”马上的男子眼睛望向极远的地方,眼中有光,仿佛他目之所及之处,都是他所能抵达的地方。

  秋欣然还记得少年时初见他,那会儿他满身阴郁沉疴之气,但如今那些都已经不见了。她从未如此庆幸十五岁那年当朝卜的那一卦,白马带着少年离开了长安,从此繁华长安少了一位病弱世子,苍茫边关多了一个镇北武侯。

  头顶有鹰飞过,秋欣然眼见着它从云间翱翔而去,心念一动,在这一刻如同悟到了什么,但不等她细思,那点灵犀心念就已经转瞬而逝。

  她对夏修言说道:“我小时候在宫里收到同门的来信,见她信中提到夏将军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城外草原,心中十分羡慕。没想到一晃十年,也能叫另一位夏将军带我来这儿看看。”

  她言语俏皮几分调侃,夏修言在马上,见风吹落了她脸上红色的头纱,露出底下一张如花笑靥,想起幼时夏弘英带他来这儿时对他说过的话。明阳公主一生没有离开长安,彼时父亲独自一人坐在马上,对尚还年幼的他说:“草原这样美,言儿将来要是有了心爱的姑娘,一定要带她也来看看。”

  现在他心爱的姑娘在他身旁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叫他心神一荡,伸手挽住了那截红绸,忽然道:“我记得你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秋欣然瞥他一眼:“怎么,侯爷要说我穿红色也不好看?”

  夏修言一愣,随即想起那年在青龙寺他心中别扭故意说她穿白却不好看,没想到她竟还记着这份仇,冷不丁同他翻了回旧账,叫他不由失笑:“你穿红倒很好看。”

  秋欣然哼了一声,她心中倒并不当真与他置气,嘴上却说:“你以为你现在这样说我便不生气了?”

  她抬手要从他手上将那截红布抽出来重新缠到脸上,却没抽动,反叫他握住了手。男子隔着红绸捏着她的指尖,低声说了句话。秋欣然一愣,随即一阵热意迅速爬上脸颊,她猛地用力将红布从他指尖抽出来,赶在叫他发现之前慌乱地盖住脸颊,捂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地打马跑到前头去了,远远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闷笑。

  跑得远了,耳边像是还能听见他方才说的那句:“我今早第一眼见你,就想你穿嫁衣应当也很好看。”

  她跑出没多远,随即便听身后一阵马蹄声赶了上来。不知何处有牧人在高声歌唱,声音清亮婉转,随着平原上吹过的风,传到遥远的地方。

  秋欣然侧耳听了一会儿,不由好奇道:“他在唱什么?”

  “他在唱故乡,也在唱牛羊。”夏修言看着她,目光像湖水一样澄澈,“他在请远方来的姑娘留在他的家乡。”

  秋欣然还记着方才的仇,故意道:“我看你分明也不知道,却说来搪塞我。”

  夏修言听她这样说,并不着恼,反而轻轻笑了一声。过了片刻,秋欣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哼唱声,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夏修言在唱着那支歌。

  远处的歌声清亮动听,身旁男子的声音却低沉婉转恍若在耳边低语,马儿在歌声中漫无目的地朝着前头走去,渐渐的她再听不见远处的歌声,只能听见身旁男子的声音。

  正出神之际,歌声戛然而止。一旁的人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缰绳,神情严肃地望着不远处的小山丘,似乎在留意这附近的响动。

  秋欣然也跟着向四周看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周围不知何时忽然安静极了,似乎连风都停了下来。身下的马儿却显出几分焦躁,停下脚步原地打了几个响鼻,再不愿意往前走。

  夏修言紧紧盯着西北边的小山丘,在寂静中似乎能听见些许草叶的窸窣响动,他牵着身旁人的马,缓缓往后退了两步。

  秋欣然跟着朝那座小山坡看去,耳边草叶窸窣的响声渐渐清晰起来,过了一会儿,等她终于看清那坡上出现的身影时,不由微微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那是一头银灰色的狼。

  或者说,那是一群灰狼。

  草原时常有狼群出没,且很少单独行动,不多久,小坡上便接二连三地冒出了一双双碧绿的眼睛。马儿嘶鸣起来,要不是夏修言紧紧拉着缰绳,它们应当立即就会转头就跑。

  狼群发现了草原上这两个不速之客,似乎对比了数量的优劣之后,头狼率先缓缓朝着坡下走了几步。

  秋欣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第一回 碰上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好在夏修言依旧十分沉着,他们出城骑得都是好马,要比速度未必不能从中突围。就怕在慌乱中叫狼群冲散,秋欣然没有在草原行走的经验,要是在这儿走散了……

  想到这儿,他目光一沉,对身旁的人道:“到我马上来。”

  秋欣然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山坡上的狼群似乎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意图,突然冲了上来。

  这会儿再来不及多说,二人调转马头朝着另一边跑去。夏修言同一旁的女子伸出手,又高声道:“过来,别怕!”

  秋欣然慌乱中拉住他的手腕,踢开脚下的马鞍,猛地松开紧拉着的缰绳。夏修言手上用力一拉,秋欣然只感觉身子腾空,紧接着再睁开眼,已经坐到了另一匹马上。

  她原先所骑的马没了牵制,转眼间便拔腿狂奔不知冲向了何处,他们身下的这一匹马,却因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拖慢了前行的速度。

  后面的狼群很快就追上来,夏修言一边紧握着缰绳,一边抽出随身的长剑,向身后挥去,果真叫他刺伤了几头跑在最前面的灰狼。

  头狼吃痛在地上打了个滚,但并未放弃追捕,很快又追了上来。狼群追逐着骏马奔驰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边的坡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远处扬起滚滚烟尘,似乎有千军万马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紧追不舍的狼群听见动静,渐渐停止了追赶,一群男人挥舞着套索高呼着骑马冲下山坡。马蹄高高扬起,朝着狼群踏去,狼群被从天而降的马群冲散,东躲西逃,很快掉头逃窜。

  打头的男人追出一段便不再向前,他勒转马头朝着骑在马上的男女走来。

  秋欣然坐在夏修言身前,不知从烟尘中向他们走来的是敌是友。等扬尘渐渐落下,终于看清为首那人的打扮。这似乎并不是一支商旅,打头的汉子背上一把大刀,生得虎背熊腰,他身后一群人模样也不像寻常牧民。他们沉默地打量着马上二人,过了片刻,那打头的汉子才压着眉头,用生硬的汉话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

第89章 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只有夏修言坐在她身……

  对方大约数十人, 不像寻常牧民,倒有点像是流窜于草原和大漠中的马贼。听领头的男子问他们从哪儿来,夏修言不答反问:“你们是谁?”

  那群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 骑着马四散开渐渐将二人包围起来, 似乎来者不善。等马群将二人围在中央之后, 秋欣然忽然目光一顿,落在其中一个大胡子身上:“科雅?”

  听她喊出这个名字,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下意识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秋欣然见状便知道自己没认错人,果然领头的男人身后有个大胡子骑着马从后往前走了两步, 疑惑道:“你认得我?”

  秋欣然取下脸上的头纱:“你还记得在琓州我替你算过一卦?”

  “是你!”见她摘下面纱,大胡子便立即认出了她,惊喜道, “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想来草原看看, 结果没想到遇见了狼群。”秋欣然不好意思地说,“我记得你说要回捐复找你的妻子,又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说来话长。”科雅摸摸头笑着说,“我以为再也碰不见你了, 看样子是上天要我在这儿遇见你, 你接着要去哪儿?”

  秋欣然可不知道,她回头看看身后的人。方才他们叫狼群追捕,慌乱中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夏修言看了眼天边的太阳, 思索在太阳落山前能不能离开草原。

  对面的人发现他们是科雅的朋友以后, 神色缓和许多。科雅回过头, 高兴地与他们说着什么。夏修言替身前的女子翻译:“他说你是他的朋友,曾经帮过他很大的忙。”

  秋欣然一愣,随即就见科雅转过头, 热情地邀请她:“你们要是不急着走,要不要去我家做客?日姗也一定很想见见你。”

  马群又渐渐收拢,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失了,打头的男子帮腔道:“这附近没有可以留宿的地方,你们既然是科雅的朋友,我们可以招待你们。”

  秋欣然用目光询问身后的人,见夏修言点头,她高兴道:“那就多谢啦!”

  一群人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科雅留在最后与他们一起往回走。通过秋欣然与男子的对话,夏修言大概了解了二人相识的经过。在回去的路上,又听科雅说道:“我找你算完那一卦之后,就收拾东西回到了捐复。但是到了才发现,日姗已经不在那儿了。我四处找人打听,才知道我逃出王城没多久,日姗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生下了我们的孩子,但是她家里人逼她嫁给别人,她不愿意就带着孩子离开了捐复,是阿德多他们收留了她。”

  这个阿德多大概就是他们的首领,秋欣然好奇地问:“你们在这儿靠什么生活?”

  “打猎或者放牧。”科雅脸上露出自责的神情:“在我回来前,日姗的生活过得很苦,她没有能力养活他们,只能考虑带着孩子嫁给别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你,我或许会因为我的懦弱永远的失去她。”

  “这不是因为我,”秋欣然安慰道,“我只是告诉了你的命运,而你做出了选择。”

  科雅看着她真诚道:“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

  他们说着话,转眼远处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帐篷,那些帐篷围成一个小小的村落。有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抬头看见骑马回来的男人直起腰冲他们招手。一行人到帐篷前下马,不一会儿便有孩子欢呼着围上来寻找他们的父亲。

  科雅领着他们来到自己住的帐篷前,一把抱起他年幼的女儿,从帐篷里走出一个面容温婉的妇人,笑着上前朝他伸出手,应当就是他的妻子日姗。

  科雅抱着孩子亲吻她的脸颊,又将秋欣然介绍给她。妇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随即有些激动地对她说了些什么。科雅回过头笑着对她说:“日姗说欢迎你们来这儿。”

  她的目光太过真诚,以至于秋欣然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夏修言看一眼她这一副难得乖顺的脸,勾一下嘴角,礼貌地替她向面前的夫妻表示了感谢。

  科雅没想到这个一路沉默寡言的男人原来也会迖越语,不由一愣。直到日姗拉着他的衣袖又说了句什么,他才回过神,又向二人发出邀请:“今晚广场上会有晚会,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一块过来。”

  秋欣然从没见过草原上的晚会,欣然同意。

  夜里广场上生起篝火,附近的人都带着食物来到篝火旁,男人们坐在一起喝酒,女人们则围着篝火说笑。

  秋欣然和夏修言的到来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女孩们热情地拉着她去篝火旁跳舞,她推辞不过,只好跟着学了几个动作,可惜姿势笨拙,倒是显出几分可爱。秋欣然无奈地朝着坐在一旁的夏修言投来求助的目光,可惜对方微笑地看着她,似乎乐见其成。

  白日里询问他们从哪儿来的男人端着酒走到他身旁,递过来一碗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夏修言看了眼手里盛满的烈酒,眉头一挑,递到唇边一饮而尽,又将空碗递了回去。男人大笑起来:“好!”

  他在一旁坐了下来,忽然道:“我认得你,你是汉人的将领,齐克丹也不是你的对手。”见对方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他又有些自得地笑起来,“我曾是王庭的侍卫长阿德多,跟随老呼兰王出征时,曾在战场上见过你。”

  “你既然一早认出了我,为什么还招待我们来这儿?”

  “因为你们是科雅的恩人,”阿德多回答道,“我们不会伤害同伴的恩人。”

  夏修言又问:“你既然是王庭的人,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老呼兰王死后,齐克丹带人冲进了王庭,我们没能阻止,反而还叫他擒住,成为俘虏。虽然最后麦尼王子带人平定了叛乱,但我们已经失去了勇士的名誉,从王庭逃了出来。我们无法再回到捐复了,于是只能带着亲人来到草原。”阿德多失落地望着东升的月亮,“我们成为了流亡者,今天在草原听见马蹄声,我们以为是王庭派来追查的人。”

  夏修言捻了一根脚边的细草:“秋冬马上就要到了,你们要怎么熬过草原的冬天?”

  “现在边境太平许多,到了冬天我们会去琓州用牛羊和皮草交换过冬的粮食。”

  “可是你们人数不多,打猎和放牧所换来的食物很难让你们维持一整个冬天。”

  阿德多没有反驳,夏修言于是又说:“你们不是王庭的叛徒,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写信给麦尼,他或许会接纳你们回到王庭。”

  身旁的男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迟疑道:“我不能替其他人做出决定,许多人或许不会想要回到王庭。”

  “当然,这完全看你们自己的心意。”篝火旁跳舞的人群里没了秋欣然的身影,夏修言站起来,走之前对他说道,“如果你们愿意来琓州,我也欢迎。你们熟悉这片草原,对我来说,这将来或许会派上大用处。”

  他朝着篝火旁走去,弯腰询问一群坐在一起的女子秋欣然的去处。其中一个年轻的姑娘对他指了一个方向,夏修言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又朝广场另一边的小山坡走去。只留下篝火边的一群女子望着他的背影,不好意思地凑在一起低语。

  离广场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果然坐着一个人影,夏修言走上小坡在她身旁坐下。从这儿往下看,可以看见不远处热闹的广场和明亮的篝火。但只隔了这么一段距离,却好像又到了另一个寂静之地。

  “被拉着跳舞不高兴了便躲到这里?”夏修言戏谑道。

  “我太高兴了。”秋欣然望着远处欢腾的人群,笑着轻声道,“今天可算是我到琓州之后最开心的日子。”

  她这样说,夏修言却不高兴,故意睨她一眼:“比蓬莱居喝酒那天还要高兴?”

  秋欣然闷声笑起来,草原夜里风凉,她朝他身旁坐近了些,靠着他哄道:“比那天差一点点。”她伸手比了个极细微的距离,“就差这么一点点。”

  夏修言没忍住翘了一下唇角,秋欣然于是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喟叹道:“我过去替许多人算过卦,头一回有人告诉我,因为我的卦帮助了他。”她眼睛亮晶晶地转头看着身旁的人,神色难掩雀跃,“你说,我学算当真帮了他?”

  夏修言觉得她这模样有些犯傻,不由将头靠近了贴在她的额头上,轻笑道:“不错,你何止帮了他,你还帮过我,你还帮过章榕、梅雀,你帮过许多人。”

  秋欣然怔忪片刻,像是突然间才意识到:“我竟帮过这么多人吗?”

  她以为她到这山下来替人算卦,眼见着诸多因缘起灭,替人掐指算那命途,生死与己无关。却没想到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卷入红尘,再不是一个全然旁观的卜卦者了。

  秋欣然笑起来,心中清明,像是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而算。她本以为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该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或是勘破红尘情爱,方能修得一颗不悲不喜之心。没想到,这一刻当真到来,四周清风朗月,一如人间无数寻常岁月。

  只有夏修言坐在她身旁,男子一双眼睛看着她,叫她想要跳进这千丈红尘,与他一起再过人间无数岁月。

  “在山上的时候,师父说我天资过人,我便总是觉得天资得来不易,要是不能做出些事情来,就是蹉跎浪费。所以你先前问我为何学算,我便觉得茫然。”秋欣然如同终于释然,放下了一切的负担,“可我现在明白啦,人们心中困顿才会求助天意,我将天意言明,便是帮到了人,我学算不就是为了这个?”

  “老师的道在天下,师父的道在山中,我的道就在这儿!”她站起来,望着远处的人群,回过头与他粲然一笑,“我帮了你,帮了梅雀,帮了科雅,我一身所学便不算辜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月亮的银辉洒在她身上,她站在那里仿若自己就在发光。夏修言忍不住起身牵过她的手,好像怕她是天上下来渡一场凡劫的仙童,一旦得了道心就要立即飞升回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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