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第24章

作者:郑小陌说 标签: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她不待停歇的奔走着,直到喘不匀气,迈不动腿。

  待停下时,她才发觉自己在喧闹瓦市的眺楼之上。

  团坐在眺楼檐峰,李敛面对着熙攘众生相,揪紧自己的发,将面孔埋进双腿之间。

  师父教过她很多事,师祖也传授过她很多道理。

  师父说无论如何的大善,也挣脱不了那条必死的航道,师祖说孤独是一切的根基,而当世人皆暗,不必唯你而明。

  师父和师祖还说,世上无神,一切梦幻泡影,皆是猿猴眸中的倒印。

  她们还说了很多。

  可她们从没说过这个。

  她们从没说过,她该如何在这千山鸟飞绝的孤独世间,背负另一个人的灵魂。

  他张和才是如何做到的?

  这般重量,负住一个便已压弯人的脊梁,他是如何做到负住那么多,踽踽前行的。

  “……”

  “……”

  檐下方的眺望台忽有响动,李敛猛一抬首,警觉下望,见一青衫书生正爬梯而上,朝她望来。

  “你七?”

  “……”李敛沉默片刻,道:“假书生,我姓李不姓你。”

  贺栖风笑道:“莫笑喔。”

  李敛面无表情道:“你看我笑了么。”

  贺栖风道:“李在心中笑了。”

  李敛静了静,忽低低嗤笑了一声。

  松开蜷缩的身躯,她单脚垂下檐去,贺栖风旋身蹬墙,两个踏步轻飘飘上得檐头来,和她坐在了一处。

  李敛望着远方星河,道:“你做甚么来。”

  贺栖风道:“奉喔哥的命,给你压压气,拉你去酌花酒。”

  李敛轻笑一声,道:“我是个女人。”

  贺栖风和气笑道:“耶——女人就酌不得花酒啊?看小姑娘家苍苍跳跳,松快松快,不丧手摸也可好啦。”

  李敛:“……”

  她道:“就你我?”

  贺栖风唔了一声。

  顿了顿,李敛扭头道:“你要是今晚上把舌头捋直了说话,我就随你去喝酒。”

  贺栖风立刻竖了个拇指,用标准的大夏官话道:“没问题。”

  李敛笑了两声,站起来懒洋洋伸了个腰,影子忽闪,与贺栖风二人一前一后,直奔教坊司凤来楼而去。

  二人皆是轻功大家,踏檐蹬鹰,不过半刻钟便从城中眺楼飞去了城北。在凤来楼门前下落,李敛整整衣襟,同贺栖风一起进了青楼大门。

  方进门,大茶壶便迎了上来,贺栖风塞了张银票与他,和他低声说了两句,大茶壶当下高声引道:“贵客二位!里面请——”

  跟着二人踏上花阶,李敛一低头进了二层尽头的包间,抬眼便见里面坐了几个人。

  李敛脚步一顿,扶着门框,冲坐在当中那人翻了个白眼,道:“贺铎风,我操/你大爷。”

  贺铎风左手一展,爽朗笑道:“七娘,坐。”

  贺栖风坐去他右手,二人一同冲她笑,笑颜让李敛想砸烂这家店。

  李敛挑眉道:“你知我本不打算再见你罢。”

  贺铎风道:“我知道。”

  李敛道:“你知即便你叫来青城山的剃头鬼,少林狂禅大师,还有这个叫我一招便拿住的货,我想走也照样走了罢?”

  坐在圆桌左下“一招便被拿住”的林正飚摸摸鼻子,道:“李七,话不可这般说。”

  贺铎风仍笑岑岑道:“七娘,既撞见便是缘分,坐。”

  “……”

  李敛做了个仿佛吃到脏东西的表情,嗤笑一声,去他左手落了座。

  那少林狂禅正埋头大啖桌上的猪肉,根本谁都没看,剃头鬼郭杜则朝外拍拍手道:“茶壶,吩咐奏乐罢。”

  外间大茶壶应了一句,拉嗓子叫了声“奏乐——”,包厢卷帘后几个歌姬不刻便开始吹奏弹唱,丝竹之声一时飘响。

  给李敛倒了杯酒,贺铎风将杯给她推过去,凑在她耳畔低声道:“七娘,我就知你舍不得我。”

  李敛一只手手肘撑着桌沿,一手取了酒杯仰头喝下,也凑到贺铎风耳畔低声道:“贺铎风,你还该知道我现在要是打烂你的牙,再逼着你吞下去,这满屋人皆拦不住。”

  贺铎风笑出声来。

  他拍拍李敛的肩,道:“为朋友献上一两颗牙算不得甚么。”

  李敛:“……”

  撇开酒盅,李敛取了只碗到身前,蹙眉倾了一碗仰头而下。

  连喝了三碗,她喘了口气,微侧面道:“贺铎风,你非要与苏北晏争那个天下第一?”

  贺铎风道:“我并不是要这天下第一啊。”

  李敛烦躁道:“那你为何定要应战去?”

  贺铎风道:“因我二人早在谁都不是天下第一之前,便已定下要有一战,我不可不守诺。”

  顿了顿,贺铎风又笑道:“再者,我若是一战败死,你便永远记得我了,这岂不是很好。”

  李敛猛一摔碗道:“贺铎风你他妈有病吧!”

  里间丝竹管乐刹那停下。

  李敛的手快,贺栖风与郭杜的手更快,碗刚要摔,下方便迅速垫了两只人手将之接住。

  李敛耳听得贺栖风大叫道:“李七你要揍他出去揍去,别砸烂坛子糟践了好酒!”

  贺铎风:“……”

  他扭头道:“栖风,你还是我亲弟吗?”

  “呃……”

  贺栖风正找着话头,外间大茶壶掀帘进来添了个菜,赔笑道:“怎么着,几位……吃得还舒服吧?”

  李敛扫了他一眼,松开紧捏着碗的手指。

  郭杜也撤了手,道:“都很好,叫舞娘来罢。”

  “哎。”

  大茶壶应了一声躬身退出去,不一会丝竹乐声又起,丝帘缓缓卷上去,一小巧女子现出身影来,眉间一点红娟色,眼睑低垂,现出些江南女子多娇而柔美的风情,三寸金莲盈盈点地,彩袖一挥,跳起掌中蝶舞来。

  女子舞得极美,贺铎风的目光却不在其上。

  李敛紧抿着唇角,观舞的面目丝毫表情也无,深眸长睫的侧颜在灯下映出一副徒然孤淡,和丝竹不搭,和酒歌不搭,和这大夏的一切都不搭。

  与世上一切格格而不入。

  这是何等荒谬的独特性。

  人在这世间走上一遭,常便被他者的这股荒谬招引,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贺铎风微侧目,淡淡望着她,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来。

  你若能停下多好啊。

  他想。

  你若能少些孤独,又该有多好啊。

第二十四章

  贺铎风望她时, 李敛并未扭头, 却轻笑一声, 道:“贺铎风,我看你是真不怕挨揍。”

  贺铎风回过神, 摸摸鼻子道:“对不住,一时看入神了。”

  李敛微一蹙眉,目光斜过来道:“请了舞姬来献舞, 你却不看她看我?”

  贺铎风转开视线, 看了那女子一眼, 道:“倒是好容貌, 只是这舞并没甚么特别, 并不比你值得一观。”

  李敛根本没鸟他话中的意思。

  顿了顿, 她搭在桌上的食指一指女子, 挑起眉道:“你看不出?”

  贺铎风道:“看出甚么?”

  “……”

  静了片刻, 李敛一推桌起身, 面上忽现出些许厌倦。

  她道:“多谢今日的歌酒,李七先走一步了。”

  话落头也不回, 转身出了凤仪楼。

  她这一日喝得太多, 方才又急怒一阵, 出凤仪楼后方感到身上有些醉乏,头脑也不大活泛。

  在原地立了立, 李敛攀飞上檐,去到凤仪楼后方姑娘男倌歇息的休宿处,跳进院中寻了水井, 打了几瓢水上来饮。

  甘露下肚,李敛舒服得叹了口气,干脆靠着井坐在了院中。手搭膝盖,她后脑靠着井边凉砖,仰头望向繁星满布的天河。

  院中草窠里有夜虫轻鸣,繁星万里朝下延伸,李敛的视线随之而走,远望到女儿墙外,望到景王府中,望到那洒扫簌簌,熙熙攘攘的院子。

  忽从鼻端出了声轻笑,李敛学着张和才的声音,拿腔拿调地尖声道:“李敛!你又偷酒喝!”

  “……”

  顿了顿,她抚掌自笑道:“妈呀,学的真像。”

  她又学自腔道:“李敛,我张和才是个二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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