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小陌说
引黄锦去到自己院中,张和才亲自打了凉水给他冲洗身上,又拿出新的浴布来给他使,待黄锦洗净了,张和才道:“衣裳先搁着罢,我给您晒晒,过会儿凉快了再穿。”
黄锦笑道:“就你心细。”
张和才连声道着哪里话,捧他衣服晒到外头去,二人回到屋中,张和才取了自己压箱的云香叶,烧起浮水泡好茶叶,过了一趟手,他将杯盏推到黄锦面前。
待献了茶,张和才当着黄锦的面撩起袍,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
黄锦忙搁下茶杯扶他。
“和才,和才,哎呀,起来说话儿,起来起来。”
连拖带拽把他拉起来,黄锦叹道:“你说说你,你这是做甚么,没有这必要嘛。”
张和才道:“没有您黄老公,就没有我张和才,我出宫之前搁了话,只要见您一次,我就得磕一次头。”
黄锦嗨了一声,把他扶起坐下,点点桌道:“你呀,甭这个,你自己个儿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爹啦。”他端起茶杯,“你爹既然托了你给我,这就都是该做的,甭来这个那个的,丧气。”
饮了口雪茶,黄锦看了眼外头,低声道:“怎么样,这儿一年半载的,过得舒坦?没人儿来找你查宫里那事儿吧?”
张和才闭了下眼,默然摇摇头,又睁眸笑道:“王爷好脾气,我在这儿过得舒坦得很。”
黄锦道:“成,那就成。”
他实在是觉着热,说完了话掀开茶碗盖子,干脆将雪茶一饮而尽,张和才起身又给他倒了一杯。
倾着茶,张和才随口道:“您今儿个怎么得空来乌江府了?”
黄锦道:“哎哟,还不是宫里那点儿破事儿。”他接过茶杯拿在手里,“裘家的皇商这不是在乌江盘亘了些日子嘛,圣上不大放心,派了我们几个下来看看,别再和前年似的出了乱子。”
张和才点点头,道:“裘家主就住在王府里,快要动身了,没甚么事儿。”
话到这里,张和才手一顿,下意识抿了下唇。
黄锦就着茶杯又连喝了两口,瞅瞅他,道:“我说和才,你真没事儿?”
张和才回过神来,莫名奇妙道:“啊?我?没事儿啊?”
黄锦道:“那不对啊,我怎么觉着你这心眼儿不在这儿呢?最近遇上事儿了?”
“……”
张和才脸上出现个吃着屎的表情,犹豫半晌,正要说话,窗户忽然叫人推开了。
李敛的脸孔现出来,洒落落地笑道:“老头儿,听说你找我?”
第二十七章
黄锦上身还光着, 李敛猛一现身搞了他个措手不及, 慌得差点砸了杯子。
“和才!这、这哪儿来的小娘!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
张和才三两步跑过去,抓住窗棂, 使自己的身子挡住李敛视线,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李敛, 你丫的赶紧滚蛋!”
李敛叫他骂得愣了一愣, 抬了抬眉。
两手平放在胸前, 她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哦哟一声道:“知道了, 知道了。”
张和才猛合上窗子, 插上插销。
按着窗棂站了一站, 张和才紧抿着嘴, 低骂了一声, 忽又笑出来。
“真他娘是个祖宗……。”
他转身走到桌前,取了干净布巾帮黄锦擦净身上, 歉道:“黄老公, 真真儿是对不住, 这小娘她……她有点……”
“得啦。”
黄锦抓过布巾自己擦着,摆手道:“我算瞧出来了, 你飞走那些心眼儿,是都搁她身上了吧?”
张和才叹了口气,道:“是, 这些日子叫她搅得上哪儿也不安生。”
顿了顿,他忙又道:“不过您甭操心,我有法儿治她。”
“嗯——嗯——”黄锦拖长腔揶揄道:“你可别叫人家拿住了就成。”
张和才立马瞪起眼,讥笑一声道:“拿住我?姥姥!”
黄锦食指虚点点他,喝净了杯中茶,笑着站起来道:“得,你自己个儿的炮仗,你爱怎么放怎么放,我可管不着。我这身上还有事儿,就是顺便的来瞧瞧你,你这儿都好,我回去给老张上坟的时候儿,也就踏实,有话儿说了。”
张和才跑去外头给他把衣裳捧回来,伺候他穿上,边朝外送边道:“一切劳烦您了。”
黄锦摆摆手。
张和才跟在他身边朝外走,引他仍去了王府角门,立在门前,张和才斟酌道:“黄老公,您真不去见见王爷?”
黄锦道:“不去啦。”
张和才道:“这合适吗?”
黄锦道:“我说和才,你这脑袋瓜子咋儿个就是不开窍儿啊?一者咱是私下里的交情,走动走动怕甚么的?二者景王爷那脾气,我这个身份,啊?拱着头上去,人家还得开桌子请饭局子,闲着没事儿找骂玩儿啊?”
“……”张和才赔了个笑脸,道:“您言语得是。”
黄锦道:“你也甭送了,我自己个儿往回溜达,顺便带点东西回去。”
张和才送了两步跟到巷口,躬身下了个全礼,道:“黄老公,您好走。”
黄锦摆着手,不刻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张和才等到他彻底没了影,在巷口又站了一会,才转头往王府中去。
撩袍抬起脚,他刚跨过门槛,左边女儿墙头一个声音便道:“张公公接完客了?”
张和才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谁。
他不知怎么的心有些忐忑,方才窗前那个抬眉的表情在心中一闪而过。
抬头看了李敛一眼,张和才见她面上笑岑岑的,不见丝毫怒意,才斜眼道:“李大侠在这儿守着你爷爷呐?”
李敛哧哧地笑起来,她手里捏了一截细软的柳枝,枝子尖上留了两片小叶子。
逗猫一样在张和才鼻子嘴边上晃悠了几下,她笑眯眯道:“你早先寻我做甚么?”
张和才哼了一声,道:“你还有脸说?我寻,呸,我寻你,我——李敛你给爷爷滚下来!”
他一把抓了那截柳枝,撸掉了上头的小叶子。
李敛哎呀一声,做了个可惜的表情。
“你把霖霖揪坏了。”她一摊手,理所当然道:“快赔。”
张和才:“……”
翻了个白眼,他道:“李敛,昨儿个我就叫你骗走十两银子,今儿个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讹人。”
李敛道:“我啥时候骗你了?”
张和才冷笑道:“没骗?那好,十两银子还给我!”
李敛吧嗒了下嘴,道:“哦,银子啊,我花了。”
“你花了?!”
张和才哟喝得都失声了。
“一个晚上就十两,你上哪儿鬼混去了你?”
李敛耸耸肩,道:“就,东逛一下,西逛一下,随便花了。”
“你——你他娘——”
张和才气得够呛,指着她的手指尖都打哆嗦,他正与欲言语,身后角门外忽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张和才随墙头上的李敛一同回头,见到夏棠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进了门来,夏棠扶着门框咳嗽几声,跟张和才打了个招呼,接着冲李敛道:“师父,我好了。”
李敛道:“嗯,我叫你插旗的地方都稳稳插了?”
夏棠咽了口口水,扶着腰点点头。
李敛又道:“眺楼上也插了?”
夏棠道:“我还飞不上那么高,就、就找了个别的法子。”
李敛道:“进去喝口水罢,我去检查检查。”
话落她落下眼睑扫了张和才一眼,笑了一笑,脚点红瓦轻功提气,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人走了张和才也没地儿生气去,只得堆起笑来好声气地将夏棠迎进房中,叫了人来好生伺候她。
因着下午这一出,张和才心不在这儿,只顾着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盛夏天又热,气得他晚饭又没吃。
早晨随随便便用了,中晚两顿饭也都空了过去,夜里临了要歇下时候,张和才试出饿来了。
在床上翻腾了几个来回,他终是忍不住饥肠辘辘,披衣起身,拎着灯笼走去下厨房。
众人用过饭后,后厨夜里便上锁了,张和才抓着钥匙走去院中,远远却见到门锁搭在门挂上,半敞了条缝。
眯了下眼,将钥匙收起来,他小心走过去。
在门前立了一立,张和才深吸口气,壮着胆子一推门,利声道:“哪来的贼人,在这儿撒野!”
灯笼昏黄的火光一映,照出了李敛鼓着一边脸颊的面孔来。
张和才愣了。
瞪了下眼睛,她嚼了两口咽下口中的吃食,三两步过来把他拽进厨房,重新掩上门,边动作边小声道:“别叫人听见啦。”
张和才:“……”
一天之内见了李敛三回,张和才站了半晌,竟然没想出该怎么朝她发火。
长叹了口气,他捏捏眉心插上灯笼,做了个刻薄相,慢悠悠道:“哟,都来偷东西吃了,还怕叫人见着?”
李敛又叨了口冷菜,筷子尖在张和才与自己之间划拉两下,边吃边道:“不是,是怕叫人看着咱俩在一块。”
“……”
张和才叫她噎了一下,脸上上了颜色,李敛见逗着他了,咬着筷子尖嗤嗤地笑起来。
张和才叫她笑得脸更红,磨了磨牙,他冷笑一声,压着嗓子怒道:“正好儿,下中午的事儿还没跟你说道完呢。”他手一伸,“银子还我。”
李敛眨眨眼,道:“甚么银子?”
又道:“哦,不跟你说都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