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第36章

作者:郑小陌说 标签: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张和才瞪着眼看她。

  他早反过劲来了,自觉得也不大好,脸上挂不太住,人家给了台阶,他顺势推辞道:“这可是不成,无功不受禄,不得行,不得行。”

  “嗨,我与张总管攀个交情么,常来常往,一件曳撒怕甚么的。”

  掌柜与他几相推让,张和才终是收下了。

  待他收下了,掌柜下了个礼,笑道:“张总管,以后还有劳您照顾小店的生意了。”

  这人实在会做人,张和才回了半个礼,从容应下,脸上也见了笑模样。

  过街头去买了两贴安神药,张和才拿了东西回府。

  回屋放下曳撒,他进府库盘过了帐,又去用午饭。

  景王府的人际很松弛,主家人甚么都不管,底下人也几乎甚么都不打理,只要不逢大年节,过午众人闲散得很,时常都要午睡。

  好似大夏这个朝代,清闲,懒散,在摇摇欲坠上维持些微妙的稳定。

  张和才用了午饭,自在府中溜达了一圈,给鹿苑里的兔群加了顿草,他蹲了一阵子,终站起身来,走回屋中去。

  进屋闩上门,张和才扯了铜镜,拆开放在桌上的曳撒,一件件脱下衣袍,又取来曳撒,一层层套上。

  说是一层层,实际曳撒并不厚重,夏服纱多而绸少。

  张和才略有些丰腴,但并不那么臃肥,上身的交领拾掇进裤裙中,腰封一扎,挺起背露出身线,他看上去便如个中等身材,普通的富家子一般。

  着好曳撒,他临镜自照了照,又在屋中大步行走,袍服下摆果如那掌柜所言飞绽开,美得很。

  脸上挂了个笑,张和才瞎溜达了一阵,又站到镜前欲脱下来,可手伸到腰封上,又犹豫了。

  犹豫甚么。

  张和才望着镜中眉目平淡的人。

  不然又能如何。

  这件曳撒和他柜里所有只穿过一回的袍服一样,美则美,但跟错了人。

  这是他强要回来,强穿在身上的,它不是他的,和给没给银子没干系,他穿不出去。

  他永远穿不出去。

  抬手抹抹胸前的交领,张和才微仰起脖子。

  他颈上的伤好透了,从左到右围了一圈小痂,时时刻刻都在痒,但张和才不敢去挠。

  摸了摸它们,张和才放下手,放下胳膊,放到身侧,又垂下头,垂下了眼睑来。

  “……”

  吸了口气,他忽抬起头。

  干脆地抬手拆了腰封,张和才粗暴地将之抽下来,又扒开交领,抽出裤裙中的上衣。

  正脱到一半,他忽然见到外头人影一闪,落在窗前。

  不等他反应,外头人抬手拍拍窗棂,装作一副有礼有节地样子道:“老头儿,在不在。”

  又道:“我知道你在,我听着声音了。”

  又笑着道:“上回没敲窗,结果有个裸男在你屋里,这回我可敲过了,要再有个裸男,你可不能再冲我发火。”言语间便使力一推,打开了窗子。

  李敛吐字快,几句话的功夫,张和才只够把刚要扒下来的上衣收拾回去,腰封都没扎利索。

  二人一个照面,李敛愣了,张和才也因这愣止而愣了。

  怔愣的这几息间,张和才蓦地翻起一个疑问。

  他想,她为何总能撞破他一切的窘迫。

  这问题让张和才先回过神,他面色涨得通红,边系腰封边大步行到窗前,咬着牙抓住窗棂,狠狠摔上了窗。

  他抓着窗框微弯下腰,低垂的头靠在胳膊上,脸紧在一起,许久没有动。

  窗前的人影也没动,他知道李敛还没走。

  “……”

  静了片刻,张和才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破响,他抬起头,在窗格间正迎上李敛的眼睛。

  又一声破响,李敛另一只眼也露了出来。

  露出的两只眼咳嗽一声,弯了弯道:“老头儿,我弄了个好东西,叫了一个人去吃,结果跟来一堆人,左右人也多,你过午也来罢?”

  “……”

  张和才好一阵才从那荒唐感中脱身出来,憋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回应。

  李敛又道:“就吃点东西。”

  “……”张和才硬着嗓子道:“甚么东西。”

  李敛道:“记着上回吃那烤鱼不?”

  “……记得。”张和才道:“不好吃。”

  李敛笑道:“对了,这回没那种鱼。”

  张和才顿了顿,忽而嗤笑一声,道:“奴婢谨遵李大侠的命。”

  李敛爽快道:“好,那你跪安罢。”

  张和才:“……”

  说完这句话,李敛的双眼便从破掉的两个窗洞中消失了。

  张和才并没有动。

  他感到一口气堵在心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垂着眼瞧着地上,张和才方站了许时,窗前忽而人影又回,李敛的眼睛再度从窗洞外露出来。

  “哎,老头儿。”

  “……”

  “老头儿,哎,哎。”

  她非要张和才回答不可,木着脸,张和才干脆拉开窗,李敛弯着腰的身影整个现出来。

  冷笑一下,他尖声道:“……李大侠又打谱做甚么啊?”

  李敛朝上看了他一眼,站直身躯,笑笑道:“刚忘了说,你穿这身挺打眼的,好看。”

第三十五章

  张和才愣得跟块门框似的。

  他感觉自己仿佛叫人绊了一下, 在泥地里打了个滑, 跌了一跤, 接着就一个屁股墩给自己摔在了里头,既起不来, 也不打算起来。

  李敛伸手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上服,又探身瞧了眼低下的曳撒。

  “哎,这个料子好看。”

  张和才跟着她的视线朝下走, 无意识般道:“掌柜说是……灵素布。”

  李敛抬起脸道:“甚么是灵素布?”

  迎着她的双眼, 张和才定定望着, 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李敛似也不欲深究, 笑道:“你穿这个好, 走大步时候呼呼带风, 有劲得很。”

  “……”

  张和才低着头不言语。

  李敛又趴了趴头瞧他。

  她道:“哎, 老头儿, 你颈子好多了。”

  “啊……是。”

  他抬手摸了下脖颈, 腔调仍有点打飘。

  他道:“好多了。”

  李敛伸手触了触,指尖和他的叠了一下。张和才脖子一缩, 便听得她道:“那你可以吃发物了。”

  又道:“过午记着来啊。”

  李敛从来没有这般紧着叮嘱过什么, 张和才蹙了蹙眉, 费力地将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将那点警醒扑拉干净, 塞回心窍里。

  他犹豫着道:“李敛,你不是又打甚么坏珠子算盘罢?”

  李敛挑了下一边眉头,张和才立时觉着自己的心跟着也跳了一下。

  她一摊手:“你要是——”

  “我去!”

  张和才近乎仓皇的声调打断了李敛的话, 二人皆是一顿。

  咳嗽一声,张和才找补道:“我、我要不去看着,谁知道你又……弄甚么幺蛾子。”

  望了他一时,李敛轻笑了一声。

  “好,那我等你来。”

  朝张和才摆了下手,她冲上头一展臂,脚尖提气点在窗框上,一道薄影直窜上去,消失了。

  “……”

  张和才在窗前定定站了许时,垂头瞧一眼自己身上的曳撒,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忙咳嗽一声将笑压下去,他深吸口气,搓搓脸掩上窗子。

  转身走回铜镜前,张和才对镜去拆腰封,系绳拆到一半,却又犹豫了。

  抬眼看了看自己,他拉拉腰线,挺直腰背左右摆了几下身子。

  铜镜磨光,夏阳从外头进来折在上头,镜中的人也随着这光带上点与常不同的颜色。

  他对着镜中笑了一下,笑容难得带点通爽,镜中人也对他笑了笑,笑中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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