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小陌说
李敛乐了。
一矮脖子避开张和才的推挡,李敛影子般贴着他靠过去,钻进张和才怀里。不等他瞪眼,李敛手一举,提出个钱袋子。
“爹,你银子落我这了。”李敛抖抖那袋银子。“不要了?”
不等张和才反应过来,她又一闪身钻了出去,把钱袋子塞进怀里,李敛端起盆,喃喃道:“看样大概是不怎么想要了,算了。”话落抬步就要走。
“李敛!你等等!”
李敛已经走过书架,后仰身露出半个脑袋,笑眯眯道:“哪个是李敛?我爹姓张。”
“……”
张和才的脸色引得李敛大笑出来,她脚步不停,端着盆真朝外去,等张和才反应过来去追,她已走出了仓房大门去。
张和才跺着脚追她到院子里,就见李敛躬身把脏水泼在树下,拎着盆要去井边。三两步追上去,张和才夺过她手里的盆,边走嘴里边道:“这种活你别干。”
李敛淡淡挑了下眉,眉头下去,眼中不耐却又起,脸也很快又上了笑。
倚在井边看张和才打水,她笑道:“怕我抢了爹的活?爹没饭吃了?”
张和才头疼道:“七娘,你可别再埋汰我了,这种活你别干。”他搁下木桶,拉过李敛水淋淋的手,掏出帕子来给她擦干净,又从袖袋子里拿出盒霜膏,挖出指甲盖大一块晕开,给她涂在手背上。
“涂涂手,别皲着了。”
“……”
见李敛不动,他无奈道了句活祖宗,在衣服上擦擦手,自己给她把那点霜膏晕开,满涂在了李敛的两手上。
李敛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霜膏腻滑,抹开一股淡桂花味。
眼帘一垂一台,李敛脸上便又有笑了。
她笑道:“老头儿,珲春堂的香膏不便宜,你活得挺仔细啊。”
张和才翻了个白眼道:“你哪阵子见我用来着?”
李敛道:“买了不用可惜了。”
张和才道:“你这之前不一直见不着人影,要不放不到今天。”
“……”
李敛的笑终而支撑不住,跌落了。
面无表情地望了张和才片刻,她忽而抽出两手,道:“我不大习惯。”
张和才道:“怎么着了?”
李敛惯性般扯了下嘴角,道:“你这样的,我不大习惯。”顿了顿,又道:“我这样的,你也不大习惯罢。”
歉意压在千言万语下,千言万语又压在数字间。
张和才怔了片刻,忽而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一些简单,无数繁杂。笑过了,他一把拉过李敛的手,继续给她抹着,慢慢地长叹口气,道:“得了,谁叫我摊上了呗,认倒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家中有一些突发状况,个人也有一些,突然断更很对不住,向一切催更的朋友表示抱歉。
我很爱你们催促我,或者催促我三个字拿掉也行,总之一切多谢了。:)
第五十一章
李敛闻言嗤地一声也笑了。
她哧哧地笑着, 左边身子朝张和才软歪过去,一下子靠到了他身上。张和才慌忙接住她, 双臂展开一个怀抱, 倒退半步,却很快又推她, 要扶李敛站稳。
这一接一推之间的意味,教李敛昂首望向他的眼睛。
避开那视线,张和才嘀咕着道:“大白天儿的, 搂搂抱抱,不、不好……。”
李敛翻了个白眼,也不与他争嘴, 却仍是笑嘻嘻的。
她问:“老头儿, 你想不想吃鹅?”
李敛的话转得太突,张和才怔了一下, 反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又道:“你饿了?”
李敛道:“我不饿, 就是想吃。”
张和才抬头望望天,道:“哟, 快正午头儿了啊。”
落下颈子他道:“你想吃鹅?宅子里没养, 这个点儿现买来不及, 我吩咐厨房过午做罢。”
李敛又朝他倚过去。
死皮赖脸靠到张和才身上, 将下巴搭在他肩上,李敛撒赖道:“现在做罢。”
张和才手忙脚乱地撑着她, 啧舌道:“不说了现在买来不及吗?”
李敛道:“我脚程快, 我去买。”
张和才道:“费着那个劲儿呢?”
李敛挑了下眉道:“我乐意。”
张和才也是很服气了。
“成——”他拉长腔道, “我的小姑奶奶,您买去吧。”
李敛嘎嘎地笑。
她又道:“你会做吗?”
张和才道:“做甚么?”
李敛道:“鹅。”
张和才道:“嗬,鹅做法可多了,甚么鹅?”
李敛道:“吹鹅。”
顿了顿,她又道:“北方的吹鹅,有胡椒与大料,小葱,还有天心居的酱料,肉松筋动骨砸开了,吃进料去以后蒸一个时辰,拎着钩子在蒸桶里直接片着吃的……那种鹅。”
喉咙抵在他人肩头,李敛的话细细震颤,穿过皮肉,在骨与骨间行舟。
张和才停了一阵,慢慢侧头,在极尽处看她。
“……”
静默了片刻,他哼了一声,道:“讲得这么细,还说不饿?想吃自己买料去。”
这就是应允了。
李敛闻言眉头抬起来,脸上五官舒展着。
“老头儿,你真做啊?”
张和才肩头一顶李敛的下巴,尖着嗓子道:“快滚去买料!”
李敛笑着站直身子,掐腰摊手道:“给钱。”
张和才一听眼马上瞪大了。
“给甚么给?”啪地打掉她的爪子,张和才恨恨道:“刚才叫你两句爹坑走十五两,还要甚么钱,滚丫的蛋!”
他抬脚要踹李敛,李敛动作快,一个侧身躲过去,也不再撩拨他,旋身两步窜上树,顺着树冠跳走女儿墙。
跳下墙来时,她远远还能听见张和才焦躁的吼叫。
“李敛!你个小王八蛋!你给爷爷小心点儿!”
兀自窃笑着,她打了个金猿挂壁跃上对面的屋檐,紧接着起了个燕子三抄水,飞驰起来,飞驰而过的风里,带着谁都能看出来的快活。
生的快活,活的快活。
叫这快活托着,李敛的脚程确实快得很,市集东头条街卖鹅,打活物集子朝北边走百步才有全城唯一一家天心居,一来一回李敛竟不到两刻钟就买回来了。
东西买齐了,她直奔回府。
她到家时,张和才正和下人一同收拾吹鹅的用具。
乌江府紧贴着天府苏延,南方一带水重处家家喜吃鹅,吹撩打具一应常备,这家旧主人也一样,张和才没费什么劲就打仓房里掏了个半丈长的旧吹桶出来。
见李敛回来,张和才吃了一惊,忙接了东西过来。
“你怎么这一会儿就回了?”
“也不算远。”
李敛耸耸肩,抬袖擦去额角耳后的汗,迎着正午的光立着,笑。
她只是笑。
张和才嗬了一声,东西递给使娘,拉过李敛就走。
带着她回去天井,他打了几盆子井水,展开屏风道:“瞧你这个汗,赶紧洗洗,饭不急。”
李敛哦了一声。
也不等走回屏风后,她当着张和才径自解起腰扎。
张和才叫她这个动作惊着,一时间愣在原地,李敛的视线打他的靴子摇上来,边解腰扎边抬眼道:“老头儿,你也洗?”
“我、我洗个屁!”
张和才猛醒过来,涨红着脸顿足转身,摔上门就走了。
李敛在屋中笑得弯下腰去。
笑够了,她吸着气盘上头,脱去衣袍。
赤着身子走入屏风后,李敛弯腰洗了两把脸,抬脚跨入桶中。水色映出她的胸/乳,也映出她背上疫疹留下的斑,肩头被长鞭钢刺削走的肉,胸前身下,十年江湖。
李敛本也不脏,只是身上汗涔涔的,略一泡洗,她出来擦净了身上,换了套衣物,四下里转悠。
外宅虽说置下,张和才却坚持和她分开屋子住,李敛怎么撒赖使脾气,张和才也没妥协过。
溜溜达达,她转到张和才的卧房处来,可到了李敛却并不走门,从缝里把窗抠开,她跳窗进去,仿若每一个窃蜜的宵小。
宅子置下时间不长,张和才的东西多数还在王府里,屋中很干净,只朝东摆了一只佛像,佛旁搁着她送的那只玉蟾。
李敛走过去垂头看,蟾口中慢慢在吐着烟,模糊地掩住它生白的脑袋。
看了一会,李敛摸了摸它的头,转身走回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