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小陌说
故人相见,大和尚诵了一声佛,与李和桢相视一眼,突然手画半圆,一记地燃掌直烧李敛。
李敛身如影般左右两闪,抬臂就力拆去他这一招气劲,身子正矮下去,旁侧李和桢的万方来仪九剑化劲,剑剑刺向李敛心口。
借着渡厄地燃掌的后劲,李敛软身滑过四剑,以他肩背缠贴过身侧,顶住渡厄的命门朝前送劲,将他心口直送李和桢的剑尖。
见剑锋袭来渡厄不闪不避,大喝一声合掌夹住了那口紫青虹霞,单腿后踢,将缠黏的李敛踢下去。顺着他这股劲力朝后跃身,李敛倒翻了个鹞子三叠,落在地上。
三人在张和才的目瞪口呆中停顿了片刻,迅速收招,恢复了常态。
“喝酒去吗?”掸掸袍子,李和桢道。
“去哪喝?”李敛道。
“阿弥陀佛,老子馋了,何处都行,赶紧走。”渡厄道。
于是马也不骑了,绑在一旁的树下,三人勾肩搭背,就这么走了。
“……”
三人走后,张和才在原地愣了许久,半天才回过神来。
可回过神归回过神,他一点也没搞懂方才发生了什么。
从牛车上下来,他在路边又站了站,琢磨了半天李敛是不是丢下他跑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远方檐上忽然飞来三个小点。小点几个起落来到张和才面前,却又是李敛为首的三人,一人手里抓了个酒坛。
蹲在树梢,李敛摸摸鼻子,冲张和才一摊手道:“就是他。”
李和桢还算客气,对他打了个江湖扦,张和才懵懵懂懂还了一个,渡厄却只饮了一大口酒,立在檐上指着他问道:“这位施主能喝不能?”
李敛道:“他也就三杯的量。”
渡厄闻言脚一抬,轰的一声跃下地来。
他脸方身宽,比张和才高出整一个头,立起来仿若黄澄澄的一座山。
站在张和才面前,他唱了声佛,道:“施主,不若叫贫僧为你诵几篇经文、念一念经文,松一松苦厄,修此生,渡来世。”
李和桢也嗵的一声跃下来,添舌道:“还可增进酒量。”
渡厄道:“不错,最主要的便是可以增进酒量。贫僧诵价公道,如《华严经》一部,钱一万文;《涅磐经》一部,钱二千文;《莲经》一部,钱一千文;《楞严咒》一部,钱五百文。”
张和才:“……”
这一时刻,他早忘了方才与李敛争辩时的怨怒,干咳两声,他紧张地扫了几眼李敛,却只见她在树上笑得打跌。
他心下有些恼怒,却也不敢多言甚么,只战战兢兢问道:“大师……是你给我诵经,我……我又上哪儿增进酒量去?”
渡厄朝前来一步道:“阿弥陀佛,施主,你听我一部经,一切不辨自明。”
“……”
张和才自觉危险,干咽了一下,不觉后退两步,谄笑道:“我……再考虑,再考虑。”
看着他这幅怂样,李敛笑得简直要从枝子上掉下来。
顺着树干出溜下来,李敛拉过张和才,同渡厄道:“钱和尚,你别坑我汉子。”
渡厄立时道:“阿弥陀佛,老子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绝不打诳语!”言语间内息荡荡,鸿声四野,倒实在有几分庄严。
张和才后背的皮都紧起来了。
凑在李敛耳边,他轻声道:“这疯和尚假老道你都打哪儿认识的?”
李敛笑道:“以前江湖上走跳,拼酒认识的。渡厄是个狂禅,不走僧门正,你能喝他就认朋友,李和桢么……”话到此处,她顿了顿,似是在寻词形容。
“你别惹着他就成。”
最终,她评价道。
说实话,张和才没从这句话里听出什么好来。
不等他言语,一旁李和桢哈哈笑道:“李七,怎么给我扣了个不好惹的帽子。”
不待李敛回答,渡厄走来插言道:“莫又立在此处闲扯淡!”
话落谁也不等,竟然踹了李敛李和桢一人一脚,接着一把薅住张和才的领子提起来,轻轻一抛将他揪面袋一般扛在肩上,大踏步朝巷子外便去。
张和才打上了他肩膀尖叫就没停,渡厄给他抗出巷子,实在受不了了,猛地掼在巷口,劈口骂道:“施主,你他娘的闭上嘴!”
这和尚疯疯癫癫,做事不按常理,张和才一时间又惊又惧,叫他一喝,果真止了叫声,只将双臂拦在身前,蔫着嗓子,喉咙里哆嗦了几声:“七……七娘……小祖宗……快来救你孙子……”
音调简直要哭出来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太累了。
第五十八章
李敛闻言简直要笑疯了。
捂肚子狂笑片刻, 她吸了几口气,好容易平喘。
李敛的背影单薄, 身子窄瘦,一闪身画出一片刀锋般的影,切进渡厄与张和才之间,切开二人的缠戈。
将他护在身后, 李敛抬手搭过渡厄的肩膀, 将他好歹推远了些。
“得了得了,钱和尚你走远点。”
一只手伸向后面, 李敛寻见张和才的袖口扯了扯,朝后微侧头,用嘴角低声道:“瞧见了么,这就是你信的空门弟子。”
张和才一瞪眼, 使气音道:“拉倒!这疯和尚行事不端,哪儿就算得上空门中人了?”
李敛低低笑道:“你既承认他是个和尚, 怎么他就不算佛门弟子了?”笑过又道:“老头儿, 我看甚么阿弥陀佛, 无量寿佛, 西天欢喜佛, 你啊, 还是统统都别信了。”
凑在他耳畔, 她轻轻地道:“我才是你的佛。”
“……”
张和才无言。
旁侧视野中人影微动,李敛扭回头,见李和桢赤着脚走过来, 旧道袍叫风吹刮,飒飒飘摇。
捋捋须,他问道:“这位张施主不随渡厄师兄与贫道同去饮酒?”
李敛轻笑一声:“李和桢,你差不多得了,别欺负人啊。贫甚么道,你穿一身鬼画符糊弄谁呢。”
李和桢笑笑道:“贫道三清馆蓝神仙入门弟子李德宽是也。”
李敛顿了顿,寻回自己声音,嗤的一声方要言讲,身旁渡厄插言道:“莫又立在此处瞎几把扯淡!”
揪起张和才与李敛,一边一人,也不关张和才的连连挣扎摆手,大步走去了。
四人中途几番争辩,终究还是拗不过,去大饮了一通,张和才喝了个烂醉,叫李敛负回宅邸。
饮宴时,渡厄二人告诉李敛,他们来此是因久居乌江的物泽大师去了。
二人虽因此事而来,但不知何时才会走,然义气赴约不问情状,故便要在乌江多盘亘些时日。
两人安定下来后,渡厄自去寻了乌江的庙宇,暴捶了一顿庙中方丈与寺内众僧家,如愿得到了禅房一间,还有游方挂单的权力。
李和桢则不知寻了个什么所在居住下来,弄了个幡,白日里便在市集上摆摊打卦,待入了夜里收摊起来,便去寻渡厄李敛二人拼酒论江湖,一论便论到天明,连着论了十来天。
这一来二去,张和才不痛快了。
渡厄初时还欲拉他,后来总遇不到,也就作罢了。
他二人寻着空子便来唤李敛,来时还不走门,时常他从王府下值回府里来,要么见李敛酣醉在内院中哪一处,要么干脆就见不着人。
每回找了一圈都见不着人,张和才就自坐在园中凉亭里发闷火。
他琢磨半天,到底还是想不明白。
你说那江湖之道,就他娘的谈不完的吗?天□□外跑,天天喝醉了回家来,怎么着,和外人那么些话,回来醉得跟猫一样,和他就没一句好说的?
一个拿癫的疯和尚,一个装痴的假老道,怎么李敛这个天杀的小冤家就跟见着亲娘似的。江湖人不拘小节,他认了,可他哥仨成日里勾肩搭背的,一个说另俩笑得跟什么似的,简直活脱脱三个二傻子。
初见时日日说,十来天了还是日日说,哪儿就那么多话了?
这十来天和他们说的……可比跟他多多了。
“……”
呆想了一会,张和才抬手搓搓脸,这才发觉到自己正瘪着嘴。
吸了口气站起身,他想把脸上这个没出息的模样憋回去,可脸上抹平了有个屁用,还不是越憋越气,越气越委屈。
在园子里转了两圈,张和才一个旋身大踏步回屋,翻了个杯子,连着饮了三四杯茶。
攥着杯子在桌前定定站了良久,他忽听到院中咚的一声,显是哪个醉汉掉进他园中莲花池子里了。
回过神来,他已开了五斗柜子,取出两条大毯子,扭身疾步出去了。
在心中骂了自己千万句犯贱,可绕过园中凉亭,在池子边上见到李敛时,张和才心中的担怀还是铺天盖地的溢出来。
李敛是打女儿墙上翻越而来的,她原想顺着一旁的槐树出溜下来,可实在醉过了,踏了个空,顺着墙头直掉进了荷花池里,足尖在身背后的墙上留下一道黑印。
张和才看着新墙上的印记,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可又实在担心李敛,且顾不上其他,两步抢到她面前,慌张着便朝她伸出手。
“七娘,跌着哪儿没有啊?快抓着我,来。”
紧抓住她的手,张和才一手将毯子抖开,欲包住她。
“……”
李敛反应有些迟缓,趴在池畔,她半晌才抬起头,慢慢冲张和才绽开个湿淋的笑靥,笑容好似长刀入水,柔和得无声无息。
张和才看的面目一定。
慢慢的,他的嘴抿起来,色厉内荏地尖声道:“笑甚么?现在知道来讨好你爷爷了?”
李敛仍是咯咯笑。
她口齿缠黏地道:“扰头儿,我给你捎……捎惹玉蓉糕……。”
她说着伸手去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抓过张和才的手,啪地拍在他掌心。糕点沾水软糯得很,教她这么一拍,当即成了一个油纸包着的饼。
张和才瞪眼看着掌心那块饼,气得翻了个白眼,使劲朝上拉李敛。
“赶紧上来!”
顺着他的拉劲,李敛单手撑住池边,一个挺身上到干岸上,张和才忙用毯子裹住她。
“摔着哪儿了?哪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