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晚风
他喝醉了,许是脑子不太清楚走错了路,见到了大门敞开着的苏致,就以为他自己还是以前那个为所欲为的郡王,云徊楼的姑娘,不管哪一个都可以随便挑。
“不要!滚开,你在说什么,你敢动我……唔!”
苏致的话戛然而止,她的嘴巴被容围用一块布料堵住了,不知道用的是自己身上的布料还是从苏致身上撕下的衣裳。
苏致猛然睁大眼睛,男女力量悬殊太大,容围体型臃肿,这样压着她,控制着她,她的挣扎对容围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唔,唔……!”
容虞知道容围喝醉了什么样子,狠厉又暴躁,平常喝醉尚且如此,根本不会管苏致说了什么,又遑论现在。
她的手攥的生紧,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站在门边一动不动,一瞬间忽然同挣扎着的苏致对上了目光。
苏致那张白皙细嫩的小脸上此刻尽是慌张,她的脸上流的有泪水,看见容虞反应分明更大了。
那种表情一言难尽,就像世界崩塌一般的诧异,紧接着又睁大眼睛,像看到了希望一般,在向她求救。
试图在绝望之际抓住她这块唯一可以给她希望的浮木。
那双充满水汽的双眸里没有往日里的嘲讽,她的手被容围钳制住了,只能用眼睛向容虞传达着信息。
她的目光急切又带着乞求,退去了往日里的清高,那双充满水汽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救救我吧几个字。
“唔……”
容围喝的烂醉,他背对着容虞,根本没有察觉到门口站了一个人,苏致的双腿被强制性的分开,眼角的泪水留了下来,她哭的泪眼模糊,说不出话来,只能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容虞身上。
救我,求你。
以前是我不对,但求你救我,
人在这种时候,悔意总是最真挚也是最浓烈的,但偏偏是最不可信的。
可是容虞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容虞明白,她只需要大喊一声就会有人过来,她只要跑出去喊人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制止这件事的发生。
她也知道,苏致是陆府的人,不仅如此,她极得那家人的宠爱。
容围如今尚有一线转圜之地,可他今天要是真的做了,不止容围,整个容家都跑不掉。
容围毁了苏致,那就是毁了他自己。
再加上最近的军饷一案,陆覃安一定不会放过容家的,他不会放过容家的每一个人。如果仅仅是因为容围贪污官银,沈映确实能如他所说一般救她,可若是因为苏致,就未必如此了。
沈映也救不了她。
所有的东西在那一瞬间急促的在容虞的脑子里预演了一遍,冷风钻进她的衣领,手指冰凉。
她的清醒的。
所有人一起去死,这本来就是是既定结局,只是今天,她把这个结局拉近了而已。
这样也好,她似乎还有时间去见一见沈映。
去继续利用他的信任,编造一个必然让他失望的谎言。
容虞没有出声,她坦然的看着苏致乞求的目光,地上一地狼藉,她低头看见了自己脚边有一块,已经碎掉一半的玉桂糕。
容虞走近房间,弯腰,轻轻的捡起另一半,然后退出了门外,在苏致绝望的目光下,关上了门。
肮脏的怒骂声被隔绝,声音变的模糊,所有的肮脏还有怨恨都被关在了门内。
容虞看着手里那块玉桂糕,然后像是祭奠什么一样,低头缓缓的,把玉桂糕放在了地上。
深色的木板上,一块浅绿色的玉桂糕静静的躺在地上,容虞抬步离开,身后那间房间里,凌乱还有暴力在无限的进行着,混杂着酒气还有腥气,没人过来阻止,也没人过来救她。
分明方才,她还悠闲的坐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忐忑又兴奋的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到那个时候,容虞会毁在她手里,并且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会和她有关。
或许沈映还会继续喜欢容虞,但是那种喜欢,也绝不可能再让沈映为了她会忤逆家里人了。
那样一个残花败柳,绝不可能被接受。
她的门在敞开着,身旁也特地没有带丫鬟,因为不想留下把柄。
她知道自己恶毒,这个决定她也曾犹豫过,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呢,别人如何,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紧张又无措。
在隐隐的期待还有密密麻麻的忏悔中焦急的等着,以至于一个身材臃肿满脸通红的男人忽然走了进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待她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约莫四五十岁,身上的酒气很重,神情狠厉,看她的目光带着一言难尽的下流,一看到她就往她身上扑。
风拍打着窗户,冷的出奇,像极了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自此,所有的一切都忽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五十九章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了……
昨天夜里刚刚下过了雪, 外面几乎呵气成霜,地上有一层不薄不厚的积雪,容虞匆匆踩过, 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了一连串的, 带着血迹的脚印。
她全程低着头,脸上还有发上都围着一层黑色的棉布, 她去买了一套新的衣裳,然后又重新找了一家客栈让人烧了水,洗掉了自己脸上身上的血污。
她去买衣裳还有去客栈时,布庄老板以及客栈的掌柜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出行是围的这样严实,的确是引人注意, 容虞没在意那些, 沐浴之后就穿上了自己买过来的, 干净的衣裳。
这时候也不怕别人的怀疑了, 那沾满血迹的衣裳被她直接丢在了客栈的房间里。
她出去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 外面的冷风一吹,没过一会就变得冰凉。
洗去血污的脸白皙又娇嫩,眉眼间的绝色更甚, 长发随意的用一根木钗挽了起来, 玉颈修长,在冷风凛冽的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
空旷又寂静的太史街上,容虞低着头, 步伐很快,她去的方向不是郡王府,而是刑部府衙。
每一年的冬天好像都是相似的,无非就是冷风还有冰雪, 她过了十八个冬天,都没有发现这个季节有哪里讨人喜欢的地方,可她也似乎没有更喜欢别的季节。
树枝冒出新芽,叶子繁盛,草木枯黄,这些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在她眼里就是非黑即白的。
她身处无边的黑暗,所能窥见的唯一光亮,就是她挚爱着的沈映。
沈映是她的太阳。
鞋底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前当她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所念所想就唯有那一件事,可是现在她却想起了些往事来。
她第一次杀人被沈映知道的时候,是在她十四岁那年。
她在她的母亲生辰那天下毒杀死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曾经折辱她母亲的几个男人之一。
她杀死那个男人以后把他的尸体分成了四块,想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埋在了郡王府的四个角落。
她就是在埋完尸体之后遇见沈映的,容虞不知道为什么沈映会突然出现在郡王府,也没有去惊慌如果沈映意图把他看到的东西说出去怎么办。
她当时只是在想,手上的泥太多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偷偷的碰他的袖子了。
那时沈映皱着眉,脸色很难看,站在她面前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直接回答道:“我很讨厌他,我不能杀了他吗?”
她记得当时沈映的样子,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看清楚自己手上的泥土,她同沈映认识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生气的样子。
“杀了他?这就是你报仇的方式吗?你怎么不担心一下万一你没有成功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下场,你到底明不明白?!”
容虞一一回答:“不会不成功,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谁教你这些的,是谁教你杀人的,你想报仇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动手,你做那些的时候,你没有一点的害怕吗?!”
“就算你跟我说,我帮你,你也不要亲自做这样的事情。”
“没人教我,我不害怕。”
她问沈映:“你这样跟我说,是因为你害怕吗?”
她记得当时沈映失望的目光,他看了她半晌,浓烈的失望最终化作了无可奈何,然后轻声对她说:
“是,我害怕。”
那时候容虞根本不明白沈映为什么愤怒,为什么失望。
她就是杀了人而已,在这个世道上,杀人难道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吗?就算她分解尸体那又怎么样?她为什么要害怕,她可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沈映害怕她可不怕。
她对沈映的喜欢和对郡王府的憎恨是完全分离的。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如果把仇恨和沈映放在一起,取舍其实很简单,倘若沈映有丝毫要伤害她,或者要阻止他所做事情的举动,她也会对他产生杀念。
“……这是最后一次,你下次别这样了行吗?”
容虞摇头:“不行。”
后来她渐渐长大,在又杀了许许多多人之后,在熟悉了血肉和惊恐的味道之后,她突然就有些明白沈映为什么那样生气了。
从她杀掉第一个人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她的手上沾上了鲜血,她会越来越习惯这样干脆直接的复仇方式,会轻视人命,也会对生命缺少敬畏,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她自己。
她永远只能活在一个黑暗的深渊里,再也不可能重新的坦然的走在阳光下面,在她杀掉第一个人开始,她就开始沦为和那些人一样的人。
她所做的不是复仇,而是用一种恶意,覆盖另外一种恶意。
她面不改色的分尸,坦然自若的面对死亡,生活在一个碎肉遍布的,诡异的王府里还觉得怡然自得
——她真的是个正常人吗?
沈映说他害怕,怕的并非是那样的尸体,而是明显已经变得不正常的她吧。
容虞停下脚步,在那棵巨大的柳树旁边停了下来。
她上一次在这里等沈映的时候还是初夏时分,轻柔的风一吹过来,就有绿色的柳叶随风而落,在空中翩翩起舞。
可现在树枝上堆满了积雪,她轻轻的碰了一碰,就有雪落下来。
容虞不知道沈映在不在这里,她只是猜测着又来了这个地方等他。
垂下的光秃秃的柳枝上又细小的水滴,容虞站在那,脸颊碰到了树枝,上面的雪水沾到了容虞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那年冬天沈映从江南回来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脸,也是这样的冰凉。
如今已然是十二月份了,差不多又过去了一年。
那场变故发生她十一岁,母亲死了,小黑猫也死了,梧桐树倒了,就连院子也是别人的了,而那时候,沈映也不在京城。
她十一岁,诺大的郡王府里,她什么都没有。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