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 第115章

作者:赫连菲菲 标签: 破镜重圆 近水楼台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此时的赵晋人在北山矿场。

  睿王在此处置下一处地下工场专门锻造火器。两年前曾派武将齐谦来此巡视,这回亲自前来, 赵晋猜想, 多半是要近期取用了。

  圣上年迈, 身体大不如前, 太子资质平庸, 诸王表面臣服,其实各怀心思。睿王扳倒镇远侯,吞并镇远侯过去的势力,又为卢剑锋平反,博得一批文臣的好感,他若有心夺嫡,实则赢面很大。赵晋虽远在江北,作为睿王附庸,亦不能置身事外。

  一行人在矿场外下了马,赵晋和齐谦一左一右护持着睿王朝地下工坊走去。

  马车里留有一人,正是清宜郡主,百无聊赖地攀着车窗,久盼赵晋等人不来,不耐烦地撩帘问道:“他们要在里头盘旋到什么时候?”

  车旁候着一年轻男子,含笑温声道:“约莫还得一时半刻,下头地域广博,得有几里路长短。”

  清宜睨他一眼,抚了抚鬓边吹乱的头发,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去呀,陆公子?”

  男子闻言一怔,“郡主知道我?”陆晨在外避难,在京城赵宅住了渐近一年,年节前才悄声回到浙州与家人团聚。这回招待睿王一行,为不引人注意,官府不便出面,家中特派了陆晨与赵晋打下手。

  清宜含笑道:“陆公子一表人才,一见难忘,怎么能不知道呢?”

  俩人曾有过一回照面,是在赵晋离京前的酒宴上。陆晨身份低微,坐在末席,京中那些公侯贵族向来眼高于顶,应酬赵晋也不过瞧在睿王面上,谁又会去关注一个没品没阶的白身公子呢?

  陆晨心下一顿,缓步凑到车前,“郡主是不是倦了?不若小人先送郡主回城,浙州哪儿有好玩的好吃的,小人最熟悉不过,郡主远道而来,不知可否赏光,准小人略尽地主之谊。”

  清宜斜睨着他,笑得头上步摇轻摆,伸指捋着他前襟上的玉链压襟,“好玩的好吃的,有浙州俊俏儿郎叫人喜欢么?我听说,陆公子与文藻是多年朋友了?”

  陆晨喉咙发紧,清宜那只手柔弱无骨,白得耀眼恍如发着光,袖口一截皓腕,挂着沉甸甸的翡翠镯子,轻轻撩在他前襟又很快退开,让他心跳如鼓又不敢多做遐想,只能咬着牙笑道:“是,是的。”

  清宜指头卷着帘上的穗子,笑道:“听说文藻续了弦,扶正了小妾。这可不像他会做的事儿,那女人生得极美么?”

  陆晨想到柔儿那张脸,道:“倒也不是。漂亮是漂亮,绝称不上什么绝色佳人。多半是性情与赵大哥合得来,再有——”他笑了笑,“浙州有传言,说赵大哥子嗣艰难,非得此女这般八字之人,方能替他生儿育女。赵大哥盼子女,多半为此考量。”

  清宜“哦”了声,“原来是这样。”

  陆晨瞧她恹恹的,想她一路舟车劳顿,定然受了不少罪,正想说几句温言软语安抚一番,就闻对面传来说话声。

  赵晋扶着睿王,正朝这边走来。清宜步下车,迎上前去,睿王朝她笑笑,“清宜是不是闷坏了?晚上让文藻带着你四处逛逛,慰劳慰劳你这一路的辛苦。文藻啊,我把清宜交给你了,小心仔细看护好,万勿出什么岔子。”

  赵晋颔首称是。

  十五的晚上,街市上行人摩肩接踵。年轻男女尽可上路来,瞧灯看景。

  睿王把清宜郡主推给赵晋,消磨他的时间,自己带着人暗中探访官员,或是某些赵晋也不清楚的势力。很明显对方有些事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很清楚,镇远侯一案结束,他这步棋就已经失效,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睿王爱惜名声,自然不好卸磨杀驴,如今俩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回到从前是不可能了。

  清宜一身民间女子打扮,追上前,挽住赵晋手臂,“你慢点儿,走这么快,怕我缠上你呀?”

  赵晋扬眉笑笑,“岂会?前头有座戏楼,颇为热闹,小旦身段唱腔都不赖,郡主若是有兴趣,尽可去坐一会儿。”

  清宜笑道:“好呀,赵大官人说好,那自是极好的了。”

  两人步上戏楼雅间,清宜挥退众人,亲自斟了杯酒递给赵晋,“今儿本是团圆日子,你瞧咱们俩,一个寡妇,一个有家不能回的,也算是同病相怜,来,饮了这杯。”

  赵晋忍不住笑:“同病相怜?郡主莫咒我,赵某才新婚,家门上贴的喜字还没揭呢。”

  清宜支颐托着腮,一双水眸噙着媚意,“文藻,我以为你至少会娶个门第相似的千金小姐,现今这个,就图她能生养呀?她有我漂亮么?当初你可是瞧也不爱瞧我的,怎么就瞧上了个乡野出身的女人呢?”

  赵晋侧过头去,瞥着清宜,“您是什么人物,我哪儿敢瞧呀?您瞧瞧,那小旦身法不错吧?待会儿喊上来,卸了妆给郡主瞧两眼,要是合意,明儿晚上传去行辕,单给您常堂会。”

  清宜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如何不知他对自己无意。若是有意,哪用得着她特地跟来浙州?

  早几年他在六部观政,她就试过拉拢他,那时她还没嫁给后来的丈夫,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她和诸皇子关系都好,不少大臣走她的路子求她代为引荐。她与人打赌,瞧这新晋才俊什么时候来拜她的门,不想自个儿输个彻底。

  今时今日她已不年轻了,妄图把这个在阴谋堆里滚过几百圈的人制服,有那么容易吗?都说他贪花好色,他好的可不是她的色贪的不是她这朵花啊。

  清宜喉腔发苦,有些事,心里再怎么不愿,也须得做,这就是她的命啊。

  她抬起手腕,凑过去勾住他的臂弯,身子也软若无骨一般地贴近,另一手举起杯,好像醉了,说话的语调也充满了醉意,“文藻,今儿这杯酒,你怎么都得喝,算我贺你……贺你又娶了一房妻,又添了一个孩子。”

  赵晋扬眉笑笑,“行,那我多谢郡主。”

  他持杯颔首,浅浅抿了一口。酒味醇香,不是凡品。多年酒色生涯,他只需品一口就知里头掺了什么料。但他没有开口说露,扬起下巴将杯中酒饮尽了。

  清宜见他毫不犹豫地干了一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些年他跟她虚与委蛇,利用多,真心少。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立场,也明白皆是身不由己。他不会恨她吧?

  清宜也跟着饮了一盏,她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道:“文藻,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我最不想伤害的,那一定是你。我见过这么多男人,你对我最好了……”

  赵晋苦笑:“谈不上。”相互利用,好在何处?

  清宜说:“你抱抱我,一下就好,过了今晚,咱们这么好好说话的机会,想必也不多了……”

  赵晋攥住她的手腕,清宜仰起脸悲切地望着他,然后被他缓缓推开。“戏唱完了,咱们该走了,郡主。”

  他站起身。清宜跌坐在椅中。失去温暖的倚靠,她觉着周身幽冷。像堕入冰窖中一般。这些年,这种冷一直伴着她。她想有个伴儿,不用再一个人独自对抗这刺骨的冰寒……

  出了戏楼,冷风扑面。

  赵晋侯在车前,等清宜上车。

  她走得很慢,侍人将大毛氅衣披在她肩头。她生得丰满,艳丽明媚,带着几分醉意,从楼梯上摇摇晃晃步下来,楼前经过的行人不免都朝她望过去。

  赵晋也在看着她。这束目光,与数年前她在京城街头拦住他的马时他望过来的目光,并没什么区别。

  她牵唇笑了下,他伸手过来,扶她蹬车。她扣住他的手,牵着他一同钻入车中。

  他呼吸有点急。

  她也一样。

  赵晋扣住她的下巴,凑近了,低声问:“郡主想要什么?或者我应该问,王爷想要什么?”

  清宜眸色已经变得迷蒙,她抬手抚他的脸,“想要你,我想要的,只有你,王爷也是……”

  赵晋低低地笑了,“是么?不惜给我用药,想要栽个淫辱郡主的名头给我,就为了想要我的服从?不是吧?赵某一介白身,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值得郡主牺牲这样大,连自己都赔进来?”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饮那杯酒。”清宜仰起脸,质问他,“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答应今晚陪我过十五?陪我瞧戏看花灯?你为什么不走?”

  她说不下去,一面落泪,一面抵抗着越来越强的热浪。

  赵晋满头是汗,他闭上眼靠在车壁,冷笑着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你们这些皇亲国戚,讲道理有用,还是拒绝有用?今晚便是我不来,这污名,你们自也有法子栽给我。只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郡主,是先皇后亲侄女儿,你何苦把自己陷到这泥沼中来,只要你不出大错,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想要多少美男没有?委身赵某一介白身,郡主值得么?”

  自是不值得。

  可她没得选啊。

  她从幼年起,心里就烙下了一个影子。

  他说东,她绝不会往西。

  他要的,她就算上天入地,也一定要双手替他捧过来。

  清宜抹去眼角的泪,指尖在赵晋鼻梁、下巴上滑过。“自是值得的,文藻你这样俊逸,我渴慕已久,恨当年京城一会,不曾把你揽入帐,现在好了,你就在这儿……忍得可辛苦?真可怜,瞧你出了这么多汗。”

  赵晋闭着眼不瞧她,摇头笑道:“你可真是,比我还傻。”

  清宜解开束带,叹道:“我这辈子,只能这么傻下去了……”

  “够了。”他抬腕抹掉额上的汗,手一抬,把她推到一边,“不必郡主如此牺牲,赵某无福消受。”

  他拉开帘子,唤停车马。

  清宜并不着急,她缩在角落里,软着嗓子道:“文藻,你知道,今儿这件事,不管你做没做,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艰难地道:“他想要你没保留的顺服,你手里头还有那么多棋,你叫他怎么放心?”

  赵晋没言语,拨开车帘跳下马车,回身对侍从吩咐,“送郡主回去。”

  他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身受药力折磨。他冷着脸,独自立在街头。拥挤的人群将他淹没,清宜探出车窗,再也望不见他的影子。

  真傻,真傻。

  这样倔强不肯服软,难道非要身死,才知道皇权如何可怕?才知道这条命早就不属于他自己?功成身退,哪有那么容易?

  ——

  赵晋跌跌撞撞走入狭窄的巷子。

  他举头望着天上的月,这样的夜晚,要是能在家里,抱着安安,饮着热茶,说上一整晚闲话多好。

  曾经那些抱负,现在都在舒适的日子里慢慢消磨干净。

  他扶着墙,这样冷的夜晚,却热的浑身冒汗。汗滴顺着额头,一道道淌下了来。他身上夹棉袍子和滚毛披风都给汗水浸湿了。

  ——

  柔儿今晚睡得迟。赵晋不在这些日子,她总是不安,睡不踏实。

  索性翻出针线来做一会儿。

  窗外风声呼啸,吹得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

  柔儿眼睛酸了,金凤进来催了两回,她才把手里的绣活放下,垂下幔帐准备睡了。刚吹了灯。一阵冰凉的风就拂了进来。

  柔儿心中一顿,撩开帐幕穿鞋下地,走到窗边瞧了一眼。

  空的。没有人。窗户好好关着。

  她多半是太想他了。

  傻傻的以为是他回来了。——他回来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银霜铺地,菱花窗下,赵晋靠着墙滑坐下来。

  这冷能让他清醒。

  他渴望的人就在窗后的屋中。但她有孕在身,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能伤害她,伤害他们的孩子。

  冻一阵,熬一阵,竟也平静下来。

  那又何必让她担心。

  他悄声来,又悄声走。

  浙州不是没有女人,明月楼那么多佳人,随意点上一个两个,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还为谁守着不成?

  可奇怪的是,他刚才受药力所控狠狠渴望的时候,眼前心里,只有那么一个影子。

  也许他是疯了吧。

  疯了才会这样。

  再怎么喜欢,也不见得把他迷成这般模样。

  他也许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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