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子
尹沉壁一脸疑惑。她送走了弟弟,原本正好好在自己屋子里学习那本《女儿录》来着,结果被闻竣催命一样地催着来了,又不说清楚要干什么,因此也就没动。
闻若青瞅着她。她身量在女子中算是比较高的,这会儿穿着一身黑色短衣,头发束成男子的模样,看着还挺精神,像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
“有没有在黑暗里打过猎物?”
“……打过的。”闹饥荒那会儿,怕佃户们没有吃的闹出乱子来,她曾去山里呆过几天,没分什么白天黑夜,只要看到有猎物闪过就射。
“那你射来看看。”
“您先说说要干什么?这么晚了叫我过来,总不会是您心血来潮了要考较我的箭法吧?”
“……你先射给我看了我再说。”
“您先说了我才射。”
“你先射。”
“您先说。”
闻若青盯着她,脸色不太好了。
“好吧。”尹沉壁作了让步。她抽了箭搭在弓上,举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深吸一口气,瞄准箭靶射了出去。
……没射中。不过她似乎是料到了,很平静地再次取箭、搭弓、放箭。
三枝箭都没中,而且只有最后一枝稍稍挨到了箭靶。
好久没射过了,很有些手生……
闻若青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捂住了眼睛,不忍心再看。他也是的,吃错了药异想天开地把她叫来,一会儿还得送她回去,这不给自己找事儿吗?
他刚站起身来,就见尹沉壁这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他又坐回去盯着她,只见她接连放箭,每一箭都没射空,除了有一枝稍稍偏离靶心,其他全都钉在了箭靶的红心中央。
闻若青的眼睛亮了。闻竣在一边张大了嘴巴,正在这时走过来的徐子谦看到了也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这……哪里找来的高手?
“大人,这位是……”
“哦,我府里的丫鬟。”闻若青很淡定地说。
尹沉壁:“?”
徐子谦都要羡慕死了,怪得不人家闻家能几十年屹立沙场不倒,原来连府上的一个小丫头都有这般绝技,哪像他们家,一屋子的人就会算账挣钱,除了他没一个会拉弓的。
尹沉壁放下了弓,闻竣赶紧把茶端上去,正要递给她时忽想起这茶好像刚刚六爷喝过,忙又端了往回跑,跑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六爷和六少夫人不是夫妻么?同喝一杯茶又没什么,于是他一拍脑袋,又转头往回跑。
尹沉壁看他跑来跑去的,总算把茶递到了自己手上,便谢了接过喝了两口,问闻若青:“还射吗?”
闻若青指使闻竣:“去把箭靶挂远一点,挂到角落里那棵树上——沉壁,你到这个角落来射,这样可以多两丈远。”
尹沉壁依言,拿了弓箭站到角落里。
她活动了一下肩臂,抽箭搭弓,扣弦张弓再瞄准,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三个男人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六只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闻竣还咽了一下口水,比尹沉壁还紧张。
她半天没动,三人屏息静气,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全吊到了嗓子眼儿。
“嗖”地一声,箭脱弓而去,如流星撕裂夜帛,稳稳地钉在靶心。
“好!”三个男人齐齐大喝一声,院子的隐蔽处冒出几个脑袋,往这边看了几眼又缩了回去。
尹沉壁看三人一眼,又取了一枝箭搭在弓上,这枝离弦而去,仍是命中靶心。
“六爷,还射么?”
“不射了,不射了,”闻若青喜笑颜开,殷勤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弓,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的谄媚,“辛苦了,你先歇一会儿。”
把她叫来,他真是太英明了!
徐子谦也是叹为观止:“这位姑娘真是白发白中,例无虚发呀!”
闻竣嚷道:“不是,她哪是什么姑娘,人家是——”
闻若青踩他一脚,他立刻哑声了。
尹沉壁心下其实还有点意犹未尽,好久没这么活动过了,感觉很畅快啊!
她看向闻若青:“六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闻若青支开了徐子谦和闻竣。
“有没有射过人?”
尹沉壁吓了好大一跳:“没有!干嘛要射人?”
“是这样的,”闻若青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她的脸色,“我想请你帮我们捉拿几个盗贼,这几个人很关键,我一定得捉到,我这手不是不方便吗?所以就想请你帮下忙。”
尹沉壁连连摇头:“这个不行,我没射过人,真帮不了你。”
“这有什么,就跟你射兔子,射野猪是一样的,又没要你一箭射死人,箭射到他腿上,让他跑不了就行。”他循循善诱。
尹沉壁想了想那画面,还是觉得怪瘆人的,决定打退堂鼓:“六爷您还是找别人吧,我真不行!”
闻若青没说话,尹沉壁以为他默许了,正想离开去找闻竣送她回家,就听闻若青在她身后说:“射中一个就给一百两银子。”
她的脚步果然停住了,闻若青有点得意,看吧,就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您是说真的?”她转过身,有点犹豫了。
“当然!你难道不信我?”
“……如果我射不中呢?”
“射不中就没有。”他理所当然地道,没点动力,肯定射得不够准。
尹沉壁想了想,终于点了头,“那我试试吧,如果中了,您的银子我也不要,就当是谢谢您帮我弟弟换到他心仪的杜老先生门下。”
“那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他很大方地说:“你如若射中了,另外给你一百两,说这么说定了。”
第031章 抓贼 角落里却有个人不是……
闻若青把手头的人分为了几组, 箭术相对比较高超的闻竣和梁斌各带一队人马埋伏在两个肉铺子附近,已经被偷过的那个肉肆,安排了尹沉壁在那儿守着, 根据夷人的习性, 多半还是会图简省到熟悉的地方去偷,反正夷人觉得自己动作迅速, 跑得也快, 不会被抓住。
这夜弯月如钩,青黑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辰,幽静的巷道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三更之后最后燃着烛火的人家也各自灭灯安歇, 街头巷尾一片灰暗, 只余树影微微随风摇动。
尹沉壁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心里很是紧张。她趴在一堵矮墙上,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斜对面那间肉肆黑乎乎的大门, 没过一会儿,就觉得眼睛酸涩, 身体僵硬。
“放松点, 还早呢, 你这么下去可怎么行,”在她旁边的闻若青恨铁不成钢地说, “多大的事儿,就射几枝箭嘛,用得着这么紧张?”
尹沉壁也懒得跟他多说, 她这会儿喉咙发干,心口咚咚直跳,很想撒丫子走人, 但又觉得就这么跑了也说不过去,心中暗道:再过一刻钟,不管他说什么也要先撤了。
不过好几个一刻钟过去了,她还是趴着没动,好在后半夜的风冰凉沁骨,倒是冻跑了不少困劲儿。估摸着已经快到五更天了,她悄悄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准备站起身走人,今天可还要去参加崔瑾和顾蕊的婚礼,不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怎么好出门见人?
“来了!”随着闻若青的一声低语,街头处出现了两个灰蒙蒙的影子,大摇大摆,慢慢吞吞地朝这边摇了过来。
说好的行动敏捷,快如闪电呢?
尹沉壁赶紧拉开弓,瞄着那黑影的脚下,预备再近一些就放箭。
两个人一路叽哩哇啦地说着话,很悠闲地逛到了肉肆门口,其中一个摸出怀里的一把短刀,弯腰去撬那门锁。
闻若青的手指在尹沉壁手背上点了一下,她咬紧下唇,松开了弓弦。
箭疾如风雷,等那撬门的人听见风声已来不及躲避,“噗呲”一声,箭头深深射入了他的右边小腿。
“呼哈拉活!”这人愤怒地大叫,他的同伴转身往这边望来,月光下露出一双凶蛮如狼的眼睛,他掀开斗篷摸出一把弯刀,手一扬便朝这边掷来。
尖刀闪着寒光从尹沉壁头顶飞过,若不是闻若青拉了她一把,恐怕头顶的头发都要被削去好大一片。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脑袋,这是跟射兔子和野猪一样吗?哪只兔子被射了还会回赠一柄飞刀的?
趁着这功夫,肉肆前的两个人已经跑出了好远,那中箭的男子腿上还插着长长的箭矢,一瘸一拐地竟然跑得比他同伴还快,大伙儿都看傻眼了,闻若青喝道:“还不放箭!”
几个卫兵回过神来,赶紧朝着那边接二连三地放出箭去,可那两人速度实在太快,眨眼间就跑到了街尾,箭矢纷纷落在他们身后,横七竖八地插到了地上。
眼见两人就要转过街角,闻若青沉声对尹沉壁道:“看你的了!”
她这会儿已经稳住了,屏息静气地瞄准那中箭的男子左腿,手指松开弓弦,箭一射即中,那人踉跄一下栽倒在地,他同伴正要弯腰去拉他,大腿已挨了尹沉壁一箭,紧接着另一边的大腿上也中了。
“好样的!”闻若青大声赞道,打了个手势带着卫兵们包抄过去,尹沉壁心下一阵兴奋,完全忘了刚刚那可怕的一幕,也跟着从墙头滑下来,撒腿就追。
她跑到近前一看,那两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此刻正眼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嘴里还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闻若青上前撕开两人胸前衣襟,见那古铜色的胸膛上以靛青染料画着尖牙虎头的图腾,又撕开他们左肩上的袖子,看了看肩头上落下的战俘印记,这才笑道:“请你们到衙门里去吃肉,天天吃还不好么?”
回了衙门,其他两队的人得到消息,也赶着过来了,闻若青找了一间隐蔽的屋子把两人绑在里头,出来后就把所有人都叫到了一起。
“今天的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没抓到人,让人跑了。”他目光严峻,脸色沉沉,“若让我知道有谁走漏了风声,哪怕只吐露了半个字,也等着让家人收尸吧!”
他撂下狠话,眼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那眼神里蕴含着两道阴森冷酷的杀气,屋子里的人都不由瑟缩了一下,心惊胆寒地应了声。
角落里却有个人不太.安分,不停地朝他使眼色皱眉头……
知道你急,可也等我把人吓唬完了再说啊!闻若青心下暗道,很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天都已经快亮了好不好?尹沉壁朝他瞪回去,再过一会儿秦妈妈都该来给她梳头了!
闻若青没法,只得喊来了闻竣先送她回家。
闻竣一路上不断地奉承她:“真没想到六少夫人这么厉害!听说是您把那两个人射倒的,今儿您可是头功!”
好话尹沉壁也爱听,不过现在可不是时候,好在闻竣还算识趣,见她一脸焦急,也就闭了嘴,两人打马狂奔,终于赶在卯时之前回到了后巷的角门外。
闻竣吹了一声口哨,见角门后看守的护院迟迟不来开门,心知正是换班的时候,只得纵身翻进了墙内,把角门打开让进了六少夫人,又把两匹马牵回马概。
尹沉壁昨夜出来时曾嘱咐木棉给她留着门,这会儿长桦院的院门果然没有上锁,她悄悄推开门回了房间,外间的木棉还在沉睡,待轻手轻脚地换下身上的衣服,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晚真是又惊险又刺激,虽是整夜没睡,但她精神饱满,一点儿都没觉得疲倦。两刻钟后秦妈妈过来给她梳头,见六少夫人神采奕奕,双颊红润,眼睛里还透着一抹从未见过的盈亮之色,心下不由暗暗称奇。
这日崔家的大婚喜宴定在申时半,不过一大早崔家便开门迎客,闻家因与崔家世代交好,早饭后便由闻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先行去给崔家添旗助阵,待到了崔府的广亮大门外时,门口已是门庭若市,华盖云集,进了大门,早已布置好的喜堂内外更是金梁红幔,珠锦焕彩,比之定国公府当日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崔家祖上和闻家一样都是大璟的开国功勋,不过如今家族的尚武气息已经不甚浓厚,崔瑾的父亲崔峦生前虽然领着骠骑大将军的官职,但已多年没有带兵上过战场,几个儿子中除了崔瑾还在禁卫军里担着职,其他几个庶子都捐了四品到从六品不等的文职官,是以崔府的风气比之闻府的朗阔舒阖又是不同,处处流泉漱玉,绮罗管弦,一派雅致精巧,风流富贵的景象。
众女眷进了崔府内院大门,便由身着桃红色撒金比甲的漂亮丫鬟伺候着上了青帷小车,一路驶过富丽高堂,清安大厦,穿过粉壁香亭,碧阁红苑,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到了招待女客的花厅之前。
江氏下车后便与谢霜抱怨道:“这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做派嘛,哪像你家老爷,就不许咱们家内院设车,崔家的园子跟咱们家的园子也差不多,怎么人家可以坐车,我们就偏偏不能,到哪儿都得走着去,偶尔坐两回轿子还要教训几句,真该让你家老爷过来看看人家家里是怎么安排的。”
谢霜只淡淡笑了一笑,并不搭腔,这时走在前面由花氏搀扶着的闻老太君脚步一停,原来是崔老夫人带着崔大小姐崔岚已下了花厅的台阶,热情地迎了上来。
崔老夫人徐氏是个富态的中年美人儿,看着很随和亲切的模样,好似也没什么主见——她年纪比江氏还小一点,不过因为儿子已经袭了爵位,所以也就被尊称为了“老夫人”。
她嫁到崔家时家里有一个处处强势的小姑子,后来这小姑子又进宫作了皇后,家里的儿女们从小事事都听这位姑母的——她这原本正头平国公府女主人的意见既然向来没人听,她也就习惯了事事不发表意见,安心地做个隐形的摆设。
不过崔家大小姐崔岚倒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媲美她姑母的强势和能干,现今平国公府的中馈便是由她在主持,崔家外头的庶务也是她在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