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子
徐子谦顿时恍然大悟,瑜王妃的父亲,不正是当朝司天监嘛!司天监根据往年的气候变化,推导出今年可能会有旱情发生,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圣上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猜到,收买一两个身边人也很容易,只要让圣上在考虑接手漴临关军务的人选时,觉得无人可派,只能派他去就行了。”
徐子谦想到年初的时候跟着父亲去慎王府拜年,慎王曾提起,说圣上有意让他去接替闻若青镇守漴临关,还借机问长伯侯要了一大笔银子,说要带去漴临关使,也不看看漴临关那种一穷二白的地方,有没有使银子的地方?
他把这事儿跟闻若青说了。
“对呀,只要挑唆慎王犯个错儿,圣上自然就会把他排除在外——镇守漴临关当时看来虽吃苦不讨好,但既是边关,就有其重要性,圣上绝不会随便派一个人去——覃王和九皇子根本不会去,其他几个皇子擅文不擅武,剔掉了慎王,自然就只有瑜王了。”
徐子谦默然。
闻若青冷笑:“他如愿去了漴临关,那一带也果然遇到了干旱天气,一切都如他所料,不仅借着打退夷人的攻势在圣上跟前露了脸,挣得了军功,还能用夷人战俘来培养一队死士,真是一箭双雕啊!”
两人进了后院的厨房,里头锅碗瓢盆都没拿走,角落里堆着一团发霉的烂菜叶子。
厨房旁边是个澡堂,门口放着一排四个大水缸。
“这事儿原本神不知鬼不觉,可他们到底还是没完全摸透夷人的脾性。想让他们尽快改掉身上的陋习,去掉体味,所以不给肉吃,逼着他们洗澡……”闻若青敲了敲那水缸的边缘,冷冷道:“夷人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才会摸出去偷肉,偷香粉……不过若不是这样,我们也发现不了这事。”
徐子谦想了一会儿,问:“既是瑜王做的,为何不就近在漴临关干这事儿,非要千里迢迢把人带到京都?瑜王他自己也不在京都啊。”
“如果就在漴临关,夷人很容易就逃回部落了,到了京都夷人反而不敢轻易逃跑。再说我估计他也没打算在漴临关呆多久,等这一波过了,就会想办法调到别处,毕竟夷人不可能一直来抢水抢东西,也没法组织大规模的进攻,再过一段日子,也就到头了。”
第038章 学习 悟性还真的挺高!……
两人默默地出了这间宅院, 此时夕阳西下,秋天的日头比不得夏天,一到傍晚就没了炽烈的温度, 天边烧得火红赤艳, 风吹到身上却是冷的。徐子谦再次回望宅院的高墙宅门,心中很有些震惊后的疲惫。
“我把这事告诉你, ”闻若青与他并肩而立, 一同看着飞来墙头上的一只麻雀,“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只是不希望你由此产生什么误会, 你明日回衙门么?”
“回!”徐子谦一点也没犹豫, “大人, 那您预备怎么办, 真交给刑部去查吗?”
闻若青笑道:“刑部?我可不指望。”
就算刑部审出什么东西, 也只会秘而不宣。瑜王杀了陈莫和杨凡, 他与瑜王之间也算是撕破了脸,他既发现了瑜王私下里干的这件事, 瑜王必会想法子对付他, 刑部的那位, 恐怕很有兴趣旁观一下事态发展。
不过这些话他没跟徐子谦说。
“大人……”徐子谦想了想说,“那咱们自己来查, 您觉得要从哪里着手?”
闻若青摇了摇头,“说到底所有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证据是一点儿也没有, 何况这次我们打了草惊了蛇,想必他们会更谨慎更隐蔽地做这件事,一时半会恐怕找不到什么其他的线索, 所以这事你就别管了,再说我也不希望你们牵扯进来。”
徐子谦听了有点泄气,不过想到他家和慎王的关系,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若是处理得不好把慎王牵涉进来就不妙了,慎王再怎么浑,毕竟是他表兄。
“咱们能共事也是缘分,今天的事希望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闻若青拍拍他的肩头,“走吧。”
徐子谦走了一段,忽然停住,极为严肃看着他道:“大人放心,我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您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一声,我绝不推辞。”
闻若青一笑:“好啊,你明儿回了兵马司,赶紧先把我调回晚上巡街的班,这可是第一要务!”
翌日徐子谦精神抖擞地来了兵马司上值,叫人将两个夷人并那两个杀手捆得结结实实,亲自押着送去了刑部。
刑部的杨彦溪正等着五日期限一过,便上兵马司去要人,顺便按照上司的指示为难一下闻若青,若是他拒不将嫌犯交出,那就正好请他来刑部喝喝茶。他昨晚盘算了一夜,带哪些人过去都想好了,谁知兵马司今早居然自动把人送过来了,他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也就淡淡地跟徐子谦打了个招呼,连茶也没给他喝。
徐子谦却没走,跟他详细说了抓捕这四人的经过,还重点强调了后来那两人身上暗藏的毒药。他啰嗦了半天,杨彦溪听出了他话里的重点,不以为然地道:“好了,此事刑部自会追查,徐大人请回吧。”
真是的,小小一个兵马司副指挥使,还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抓到几个案犯就了不起啊?还想来指挥我们刑部办事,也不看看自己家里是做什么的,谁不知道他家溜须拍马使了大笔银子才给他弄到了这个低微的职位,拽什么拽?
下头的人问他:“杨大人,这几个案犯怎么处理?”
杨彦溪面容一肃,正色道:“先押下去好好看管,待我先报过尚书大人,再来好好审理,此事不能马虎。”
今日兵马司杂事却多,先是西市里有摊贩争执了起来,接着便相互推搡,最后发展成两伙人厮打斗殴,还见了刀子,殃及了周围一干商贩,闻若青领着人把带头的几个都抓了回来,还没来得及问话,前头的丁香胡同里又起了火,他赶紧带人跑去救火,等扑灭了火,安置了居民,再回衙门教训完几个打架的家伙,早已过了晚饭时分。
他在衙门里草草解决了晚饭,领着闻竣往家赶。
回到长桦院里时,蟾月半隐,石幽阑深,星光落满庭院。
他上了楼,东间的门开着,尹沉壁坐在外间窗下拿了本书在看,见了他站起身来。
“你快坐吧,”他一面说,一面打量她,见她精神气色都还好,便问:“今儿疼得好些没?”
“不怎么疼了,”她笑着说,“又插了几瓶花,您看哪瓶好?”
“又弄这些做什么?好生歇着不行吗?”他一面说,一面扫了眼桌上的几瓶花,指了插着两根柏枝的一个长颈白玉瓶,瓶里柏枝上的许多小枝条被她剪掉了,只有零星几处侧枝上的几点深浅不一的绿,点缀着褐色的枝条。
尹沉壁便唤了望春把这瓶柏枝放去了内室。
她在外室看了看,把另外一瓶插了白色和银红色山茶花的摆在了屏风下,一瓶插了淡黄色丝竹石的留在几上。
闻若青撩了衣袍坐到椅子上。
“你真喜欢插花的话,明儿叫闻竣把我书房里专讲插花的几本书拿来给你。”
“还有专讲插花的书?”尹沉壁有些孤陋寡闻。
“当然,《瓶花三说》、《瓶史》、《瓶花谱》这几本都可看看,插花还是自然简洁的好,形式不拘,关键在于清趣与诗意,以格高而韵胜,像你今天插的那两条柏枝就不错。”
尹沉壁很诧异:“您还知道这些!”
闻若青有点小得意:“我知道的还多着呢,这些算什么。”
“您不是十一岁就去了军营吗?还有时间看这些闲书?”她由衷地佩服他。
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外和钦佩,闻若青的唇角便带出了几丝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在军营里我也没闲着呀,不打仗的时候,该学的还是要学。”
他十一岁时偷着去了边关,他娘给他计划的功课落下了许多,几次催他回来无果后,只得气急败坏地把先生送了过去,他爹还专门弄了一个军帐来给他做书房,不打仗的时候天天把他从营房里喊过去拘在帐里看书学习,有时背着一身的伤,连先生都有点瞧不过去。
还有几回赶上营里士兵操练,帐外喊声震天,烟尘滚滚,他和先生就在帐里顶着灰尘慢悠悠地烹茶品茗,先生面不改色地喝着混了灰的茶,还拔高声音和他谈古论今,说诗道画,到后来嗓子都哑了,想想也是有些好笑。
不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觉得自己受益良多,就是后来去了漴临关,他衣服没带几件,书倒是带了一车。他的随从小厮们,他也常监督他们多看点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您真是好学。”尹沉壁称赞他。
闻若青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称赞。
他也觉得自己蛮好学的,当然,自小就从兵营的最底层混起,身边什么人都有,跟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似的,他学到的可远远不止这些……不过那些嘛,就没必要告诉她了。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埋下头喝了口茶。
“在看什么呢?”
她把书合上,给他看封面上的书名。
“《清异录》?看这个干什么?”
“我见您房间里有这本书,就拿过来瞧瞧,挺有趣的。”
“嗯,”他点头,“看不出来你倒挺爱看书。”
“您这话说的,书谁不爱看啊?”她有点唏嘘,“我家境况还好时,我娘也给我请过女先生,只是念了没几年,我爹不在了,我娘就开始断断续续生病,女先生只好辞了,打那时起,我就没怎么学过了。”
他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现在学也不迟,你既喜欢插花,就先从这开始吧。”
“好,那您记得明天把书给我。”
“知道。”
两人闲聊了几句,各自回房。
尹沉壁坐在内室窗下,看着那瓶他挑出来的柏枝,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屋里摆的都是些兵书游记史传之类的书,他的房间陈设、衣饰装扮也都很简单,她是真没想到这些雅趣闲事他也有涉猎。
她又想起了他那一手随性却很有风骨的字,挺有文采的散记诗词,心下不免感慨,难怪这人鏖战沙场,身上杀气也重,但瞧着偏偏又有不输文人的雅正。
看来,即使闻家以武出身,并非诗礼氏族,但毕竟是高门望族,这一辈闻家儿郎从小所受的诗书礼仪熏陶和风雅闲趣的培养,和她也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这些东西于他是浑然天成,从小就深浸于骨髓中的,而对于她而言,则要经过一番努力才能赶得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闻家对后代的培养,还真是不遗余力,这样严厉教导下培养出来的男子,难怪个个都堪当大任,若是他们今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要像这样严格的培养?
哎,孩子……圆房八字都还没一撇,孩子更是遥遥无期。
既都成了夫妻,这个问题迟早要解决,还是先努力提高自己吧。
次日早间闻竣果然给她拿来了两本书,一本《瓶史》,一本《瓶花谱》,两本书篇幅都不长,尹沉壁一上午就看完了,自觉深受启发,下午摆弄了一阵,果然插的几个瓶自己看着水准都见长。
晚上闻若青回来时,看见她插的几瓶花,暗地里吃了一惊。
摒弃了刻意的颜色搭配和空间层次,更为简洁自然,造型已不拘形式,或起伏有势,或疏密相间,都以花枝自身的线条和造型为主,不求繁多,只插一枝或是两枝,已经有了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境。
悟性还真的挺高!
他这回挑了一瓶南天竹放去了内室,枝条挺拔,叶细如丝,衬着一个方口小白釉瓶,优雅清淡。
一瓶插了两枝金光菊的和插了一枝金银木的留在外间。
“今儿给你的两本书都看了?进步很大。”他夸奖她。
她很有干劲地问他:“您昨儿不是说还有本《瓶花三说》吗?怎么没给我?”
他笑道:“记性挺好的呀,《瓶花三说》是高濂所著《遵生八笺》之五《燕闲清赏笺》卷下的一章,要看的话,干脆把三卷《燕闲清赏笺》都拿给你,这书可是奇书,好好看。”
“好。”
他坐在外间窗下,随手拿起之前她看的那本《清异录》翻了翻,问她,“今天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不疼了。”她摆弄着他的几张手稿,从架子上取了宣纸过来比着裁切。
他看了一眼,“你要裱这几幅字?以前做过没有?”
“做过一点,边学边弄呗,您的墨宝不整理好,真是可惜了。”她笑道,“要是我不小心弄坏了,您就重新写,可好?”
“行啊。”他无所谓地说,埋下头看书。
今夜暮雨霏霏,外头晚烟寒雨,一窗之隔,却是疏影花枝,隐有暗香。
不知不觉,架上的沙漏漏过一格,又一格。
尹沉壁把桌上的东西收了,直起腰来揉了揉,一眼望见窗下坐得笔直的人,就不由定住了。
怪不得姑娘们爱看他,他的样貌,就是她看了也觉得赏心悦目,眉如春山鬓若刀裁,鼻梁挺秀唇似朱丹,偏偏浑身上下又没有一丝阴柔的感觉,那股凝练的肃杀之气更是给他增添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坚毅和冷凝,极端的反差带来的是一种别样的吸引与诱惑。
曾家小姐对他恋恋不忘的确也情有可缘。
果真是个祸害,要不,干脆让他不刮胡子?
他抬起头,目光扫了过来,正对上她的眼。
“看我做什么?”他一点也不客气地问。
“……您长得好看呀!”
“……”他扯了下嘴角,一时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想了想挑眉问她:“你喜欢?”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