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子
“你别这么大声行么?我这不是怕亮着灯你睡不着吗?”
“我无所谓,怎么都行。”
“那就不吹!”
“不吹就不吹!”
他重新躺了下来,“挪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不然怎么搂你?”
“你不能过来点吗?”
“好吧,我过来就我过来——现在能睡了吗?”
“嗯,可以了。”
“那就快睡吧,不准再叫我去吹灯!”
次日清早,闻若青打着呵欠,领着人去后山的古刹。几具尸体还横在寺庙外,寺里的僧人动都没动一下。
闻若青细细查看了那两个歹人的尸体,放火烧了,又把两个护院的尸体抬了回来,在马场边的枫林里掩埋了。
纪师傅很有些伤感。闻府里的护院都是他一手选拔培养的,虽然不像对闻家孩子那样精心严厉地教导,但也教了他们不少,很相处了一段时间,人上了年纪,遇上这些事就不免意气消沉许多。
闻若青递给他一个酒壶,纪师傅在两座新坟前各倒了小半壶,自己把剩下的那点仰头喝尽了,将酒壶一扔,骂道:“他奶奶的,下回抓到那兔崽子,老子就把他的头割下来下酒!”
两人回了别院,正赶上厨房开早饭,花厅里摆了两桌,以屏风隔开。落地长窗外枫林如旧,山间轻雾如烟似云,山风带着凉意拂在面上,大家的心情却与昨日截然不同。
江氏和谢霜都想尽快赶回去,几个小孩却还想留下,闻嘉珏颈子上和肩膀上缠着绷带,但他显然没当回事儿,闷闷不乐地说:“我还没在马场里跑过马呢。”
谢霜正要说话,闻思齐也道:“是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却被那几个强盗搅和了,真是倒霉。”
老太君眯了眼,问道:“你们还想玩?”
闻嘉铭大声道:“想!”
花氏开口斥责:“住嘴!想什么想?快快回去要紧。”
闻老太君却呵呵一笑:“好!这才是我闻家子孙,几个贼人就吓倒了?这么一点子风浪都经不起,以后还上什么战场?玩!今儿就痛痛快快玩一天!小孩子不受点磋磨怎么行?就是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才对。”
屏风后的男人们听了,嘴角不约而同都微微上扬。
老太君既然发了话,几个女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小孩子一阵欢呼,闻思齐高兴地说:“宫里送来的骑装咱们都还没穿呢,一会儿就穿了去骑马。”
老太君看了看一脸担忧的两个儿媳和几个孙媳,骂道:“有檀哥儿翡哥儿他们几兄弟在,你们怕什么,再说纪师傅和卫师傅都在这儿,别这副样子,看了叫人丧气!”
她说完,转过头又问尹沉壁:“青哥儿媳妇也去骑马吗?”
尹沉壁一面给老太君盛粥,一面答道:“骑,怎么不骑!”
“好!”老太君不由哈哈大笑。
闻存正早已和纪师傅卫师傅一道,骑着马去了锦华山的另一边欣赏风景,此时马场边上只闻若檀几兄弟带着两个男孩在那等着,闻嘉珏骑在一匹小马上,兴奋地左顾右看,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
闻家的几个姑娘在马场里都有自己的马,闻若青替尹沉壁选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见她来了便把僵绳递给她:“这匹马你试着骑一骑,看它认不认你。”
尹沉壁翻身上马,大家都停了手中的动作,想看看这位箭术高超的闻家新妇骑术又会如何让人惊艳,结果尹沉壁跑了半圈……坠马了。
闻思源和闻思明一声惊呼,闻思源便要打马上前,结果她刚动,就看到尹沉壁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齐膝裙摆上的灰尘,再次翻上马背。
骑了没多会儿,那马高高昂起头颈,前蹄使劲刨了两刨,她又掉了下来。
她第三次上马,这次终于没再摔下来,大家提心吊胆地看着,暗暗都松了口气。
这时边上一个马夫道:“六爷,那匹马是母马里头性子最烈的一匹,您怎么就选了它?”
众人:“……”
闻若翡笑道:“没见过谁连自己媳妇都要坑的。”
闻思源赶快对马夫道:“你快去选匹性子温和些的来。”
闻若青很笃定地阻止说:“不用,她能适应,瞧着吧,再跑两圈就没问题了。”
马夫乐得停住脚,在一边偷懒。
大家在马场里跑了两圈热了身,马夫把边上的围栏栅门打开,闻若蓝率先冲出,余下诸人毫不示弱,你追我赶,但见蓝天之下风卷尘扬,矫健利落的身影驰骋在青草绿地上,不一会儿便先后没入了丛林尽染的山岭之中。
这一天大家纵马飞驰,酣畅淋漓,午间又聚在树林里把打来的猎物烹火烤炙,行令赛酒,直玩到日落西山方才回转。
这日细雨苍茫,秋风生凉,园内菊残荷尽,一片萧瑟之景。
顾蕊双手拢在袖中,柳眉微蹙,立在廊下凝视着雨帘后的那道月洞门。
她的丫鬟碧霞上前给她披了件鸦青羽缎的披风,默默地陪她等着。
院子里的红色娟纱灯笼还未撤下,不过日晒雨淋的,接连几场秋雨下来,刚挂上去时那新鲜欲滴的红,已经变成了黯淡灰沉的赭。
嫁过来还不到一月,顾蕊的心情,也从开始的欣喜甜蜜,变成了忐忑不安。
问题不是出在崔瑾身上,也不在她的婆婆崔大夫人那里,而是来源于她的那位大姑,崔大小姐崔岚。
未嫁过来时,崔岚热情爽朗,几次交往都令人如沐春风,可进了崔府,顾蕊这才发觉她喜怒无常,时常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举止,让她无所适从。
比如这两日,崔瑾下了值回家,她都会把他拉去她院子里说话,直到三更后才放人,全然不顾她弟弟和弟妹刚刚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平日里原本好好的,一旦见到顾蕊和崔瑾稍有一点亲密的举动,她当即便会甩了脸色,又或者是冷嘲热讽地说上几句。
崔岚在崔府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不仅崔大夫人事事听她的,就是崔瑾,也几乎对她言听计从,顾蕊心思原本就比较敏感,对崔岚有时的阴阳怪气就比较在意,有回开玩笑似地给崔瑾说了两句,崔瑾却不以为然,笑着说她想多了,她也就不好再提起。
她原本想着,崔岚二十有四却还未曾出嫁,许是她和崔瑾无意间的亲密触到了她的痛处,因此在她面前也就特别注意和崔瑾保持着距离,可崔岚却变本加厉,总是寻找各种借口把崔瑾支开,或是拘在她自己院子里不放人,崔瑾毫无觉察,顾蕊却日渐忧虑。
怪不得母亲总担心她嫁入崔府会受委屈,先前她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母亲的担忧倒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这晚崔瑾回房之时,顾蕊已经歇下了。他由丫头伺候着洗漱宽衣,上了床便将顾蕊搂过来。
她闭着眼睛推他。
“怎么了?”他小心地问。
顾蕊没说话。
崔瑾想了一想,搂着她肩膀的手便紧了一紧。
“姐姐那边有些账目没理清楚,所以就唤我过去帮忙,也就这几天,理清楚了我就早些回来陪你。”
顾蕊心头嘀咕,崔岚掌管平国公府的中馈多年,哪里就连账目都理不清楚?这借口,崔瑾相信,她是十二分地不信。
她把头埋进崔瑾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姐姐那边既有事,你只管去帮她,可别为我误了正事。”
崔瑾笑道:“陈年老帐了,其实府里的管事都清楚的,也不一定非要我去。”
第045章 书房 又来了!知不知道用……
次日晚间崔瑾在崔岚书房里看完了账本, 崔岚又捧了一叠出来时,他便有些不悦了。
“今儿就看到这里吧,都快二更了, 我有些累了, 就先回去,姐姐也早点休息。”
崔岚仔细打量他两眼, 笑道:“怎么?急着回去陪你媳妇?你们来日方长, 哪里就缺这点时间?”
“姐姐说笑了,今日公务有些繁忙,怀阳王不久便要回京, 要安排的事多了些, 我去书房处理些事。”崔瑾语气还是很温和。
“怀阳王要回京?什么时候?”崔岚握着账册的手轻颤了一下。
“今儿圣上才说起, 我也是下午严大将军过来交代了才知道, 就后日。”
“既如此, 那你回去吧, 明儿下了值就过来,我这里还有好多账没弄清楚呢。”
崔瑾笑道:“蕊儿在家里也学过这些, 不如我叫她过来帮你?”
崔岚色变, 片刻后冷笑道:“怎么, 她这才嫁过来没几天,你就想着替你的顾蕊来插手府里的账目了?”
崔瑾吃惊之余不免有些生气:“姐姐何出此言?”
崔岚不答, 摔了账册去了内室。
崔瑾也赌气出了书房,崔岚隔着屏风见他走远了,脸上露出一丝怨愤, 冷冷道:“一个二个都是这样,有了狐媚子女人就把我甩开,没一个好东西。”
崔瑾刚踏进他和顾蕊的雨墨轩, 顾蕊已浅笑着迎了上来,亲自给他换了杭绸素面刻丝的家居常服,递上温得刚刚好的碧螺春。
又给他看她今日临的帖子,画的仕女簪菊图,偶尔还用她葱白似的手指以竹签挑了她自己蜜渍的青梅到他口中。
屋子里燃着顾蕊新制的芙蓉香,清淡中透着一丝温妍,就如她此刻身着的浅紫色纱衫和茶白色湘裙一般,俏丽中不失清雅。
崔瑾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夺了她手中素白绫绣玉兰花的帕子,一挥手甩到几案上,抱着她去了内室,屋子里侍奉的两个丫鬟赶紧退了出去。
温存过后,顾蕊靠在崔瑾怀里,笑意浅浅地问道:“文宣今儿有心事,我看出来了。”
崔瑾道:“哪有什么心事?不过跟姐姐争辩了两句。”
顾蕊观察着他面上的神色,笑道:“是为了要早些回来的事吗?我就说万万别为了我误了正事,姐姐从早到晚操劳,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你怎么能和姐姐争辩呢?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
崔瑾抚摸着她的发丝,笑道:“知道,还是你懂事……睡吧。”
次日崔瑾去了中城兵马司衙门。
衙门里吵吵嚷嚷的,吏部那边终于拨了几名吏目过来,正跟着徐子谦在衙门里各处转悠,厅堂里梁斌还在教训几个打架的家伙。
他问梁斌,梁斌道:“闻大人昨晚巡的夜班,恐要巳时半才来。”
崔瑾一看时间,这会儿才刚到巳时,他等不及,便出了衙门,正走到大门口,却见闻若青带着闻竣过来上值,见了他不由笑道:“平国公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崔瑾一脸严肃道:“指教什么?找你有正事。”
“所以说是指教嘛,什么事要到我小小的兵马司来?”
“明天怀阳王进京,南城兵马司那儿我已经打了招呼了,你这儿也得注意着,提前把街道清理出来。”
闻若青皱了眉头。
“怀阳王要进京?”
崔瑾叹道:“是啊。他这一进京,京里的局势又不知怎样变化了。”
怀阳王高炽是璟晟帝的幼弟,若说放眼大璟,有哪家掌管的兵力能稍与闻家抗衡,也就是怀阳王了。
大璟的重兵,主要集中分布在几个地方:驻扎在西北到辽东一线的燕云军,包括了西北下面的雍州军,兵力都掌握在闻家手里;西南蜀地一带的武陵军,现由辅国大将军伍云鹤管制;东南的几个州,包括南部沿海一线的福州军和琼州军,便是怀阳王总领;京都及京都附近的军力则由几方把控:城内禁卫军统领是归德大将军严德霖,城外的巡防军统领是康宁伯赵毅,京都郊外的萧山大营总兵则是平宁侯曾广权,虎山大营总兵是永昌侯陈邵。
此外除了各地大量的府兵、县兵和州兵由各省都督管辖外,也还有一些零散的兵力,如西南边境的漴临关以及东北沿海一线的防军。
五城兵马司虽隶属兵部,人马也不少,但并非军事机构,承担的乃是行政职能,此外,京都还有直属天子的锦衣卫,乃专司官员稽查及情报收集的特务机构。
怀阳王本人嚣张跋扈,骄横飞扬,目空一切,除了璟晟帝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过他在自己的管辖之地上胡作非为,璟晟帝却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只因怀阳王早年间在两桩事上深深得到了圣上的欢心。
一件事是建明十六年,璟晟帝病危,高炽割了自己手臂上的肉做药引,圣上喝下不久,果然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