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子
闻若青点点头。闻若檀和闻若翡两人各在虎山和萧山大营任职,这两处地方乃京畿防御重地,为防止军中势力私相勾结,营里的将士每个月都要换防一批。
闻若翡领着萧山大营的天策营,昨天刚刚换防去虎山大营,在家里休息了一天,这时候叫上闻若蓝,一起来找闻若青。
闻家这一辈的几兄弟,各有各的长处,统领西北大营的闻若丹在作战指挥上狡黠机诈,老辣阴诡,常有出奇制胜的新奇之法,闻若青年轻气盛,锋锐勇进,精通各类阵法;闻若檀暴烈果敢,闻若玄沉稳浑厚,闻若蓝快如风雷,只有闻若翡在武力上逊了其他兄弟一大截,但他心思细腻,头脑清楚冷静,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且记忆力超强。
是以他从西北大营回来后,整个闻家的暗桩和各地的情报网,都是由他在暗中调配指挥,闻家几个在京中的师爷和幕僚,也都聚在他爹闻存正的镇北大将军府上,基本上他爹也事事听他的。
闻家掌管燕云军多年,各地都有不少从营里退下或是调走的兵将,再加上刻意的调拨遣指,情报网已经覆盖到了很多地方,而闻家虽驻扎边关,但京里的风吹草动也需了如指掌,因此长年经营下来,隐匿于京里各处的暗桩组织也颇具规模。
只是这位掌管闻家后台命脉的智囊今天却有些无精打采。他好不容易回趟家,却跟他媳妇大吵了一架,一会儿说完了事还得回去哄,真是累得慌。
他和他媳妇林莳君成亲七八年,膝下只有闻舒璎一个女儿,林莳君尽管还年轻,但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利剑,生怕他年满四十无子而去纳妾,只要丈夫一回来,便要变着法儿的折腾,还总是疑心他不卖力,到最后他发了脾气,她才住了口,但转而又嘤嘤地哭起来。
哎,儿子儿子,怎么他就一直生不出一个来?苍天作证,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也就没注意看闻若青那张有点阴沉的脸,收了收思绪,这才忧心忡忡地说:“西北近来悄无声息,我看有点不妙啊!”
闻若蓝道:“十万屯田军已经北上,还怕他们要使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就是这点不妙!” 闻若翡苦笑道,“屯田军已经北上,多一天就要花一天的钱,你五哥的探子却在关外探得阿都沁召回了前锋兀拖的军队,如今按兵不动,听说还放出消息打算来我朝和亲,求取一位公主。”
“他们搞什么鬼?”闻若蓝有些诧异,“不是说屯田军北上之前阿都沁的先锋部队都已开到元隆关外三百里的地方了吗?这会儿屯田军刚刚北上就撤兵,难道是怕了?”
这时下人按吩咐把热过的饭送到了松伯斋,闻若青一面埋头吃饭,一面道:“和亲肯定不是真心的,就一个幌子,骗骗那些内阁的大臣而已,我担心的是屯田军若是被遣返,兴师动众地一通折腾,情况就不好控制了。”
“正是!”闻若翡道:“屯田军回驻西北防线,若没有战事,朝中上下定有反对之声,尤其是沈宜宣,绝不会同意屯田军留在边境,我看屯田军迟早要被遣返。”
如今即将入冬,西北一带天气严寒,地里只能种植一些简单的抗寒性比较强的土豆萝卜等蔬菜,但即便如此,也能解决很大部分士兵的口粮,可以节省一部分军饷。
“我倒是觉得,”闻若青一阵风似地卷干净了碗中食物,看着两位兄弟,“阿都沁这次调遣前锋部队开到元隆关前,也许根本就没想要这时挑起战争,而是做做样子,就等着屯田军北上,然后趁他们回撤的时候杀过来。”
另两人沉默一会儿,闻若翡叹道:“苍榆说得有理。不算屯田军,即便是边防线上的十万燕云军,他也不见得就一定攻得破,但屯田军一来,若是即刻加入战斗还好说,如果没有战事,需要长期驻扎下来,边防上的各营都需要调整,等刚调整好了,一个命令下来,屯田军回撤,又需要调整回去,这么一通折腾,战斗力肯定减弱,还不如不招回那十万屯田军。”
三兄弟面面相觑。
“谁给阿都沁出的这个主意?”闻若蓝皱着眉头道。
“不管是谁,总之是对我朝情况异常熟悉,也很清楚事态走向的人。”闻若翡冷冷道。
“是啊,这个人知道我爹下了军令状,为确保万无一失,看他来势汹汹,肯定会向朝廷申请召回十万屯田军,而且这个人也清楚,一旦屯田军回驻后,战事不起,两边又和亲,屯田军一定会因为军饷问题被要求撤回。”
“而且现在看来,这个人给阿都沁出的这主意没什么破绽,”闻若翡补充,“若咱们拼着不召回屯田军,那他就可以即刻举兵,和边境上的十万燕云军拼个你死我活,胜算对半;要是屯田军北上,那他就按兵不动,等屯田军坚持不住撤走了再来杀个措手不及,怎么着他都不吃亏。”
“那现在怎么办?如今骑虎难下,屯田军三天前开拨,现在肯定已经到边境线上了。”闻若蓝的语气透出了几分焦急。
另外两人都没说话。半晌,闻若翡狠狞着脸说:“阿都沁这会儿不想开战,那就想个法子让他开战!”
“什么法子?”闻若蓝道:“大伯都下过军令状了,敌不动我不动,你还能去把阿都沁的粮草抢了,让他狗急跳墙不成?”
他这话一说,两个哥哥都盯着他,他心头发毛,“你们不会……真打算这么干吧?”
闻若翡嘿嘿笑两声:“蓝哥儿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哪里,还是有长进的,能想到这上头。”闻若青笑道,“不过他都能想到的,阿都沁想不到?肯定把粮草护得死死的,再来个瓮中捉鳖,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在,捆了往这边一送,落个事先挑衅的罪名,我爹立的军令状就算破了”。
闻若翡再补上一刀:“无论是阿都沁,还是朝里给阿都沁出主意那人,早就指着你去抢他的粮草了。”
闻若蓝都快哭了,他不过随口一说,自己仔细想来也不妥当,但他们有必要这么穷追猛打吗?说得他都抬不起头了。
“对了,蓝哥儿的冠礼是什么时候?”闻若翡问。
“只有大半年了。”
“哎呀,这么快就二十了,为什么我总想起他毛都还没长齐的样子?”
那两个转起话题来也是自如得很,一点不留情地痛打落水狗。
被两个哥哥一通打压,闻若蓝完全没了脾气,五个哥哥中,只有三哥闻若檀他可以藐视一下,其他几个哥哥面前是一点讨不了好的,一个个的心思堪比九曲回肠,一个赛一个的精。
他焉头焉脑地问:“那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两个异口同声地说。
他才不相信呢!又骗他。
其实那两个一时之间是真没想到什么万全的方法,闻若翡沉吟一下,道:“且先看看大伯和枫默怎么说。”
“嗯,”闻若青道,“关键还是要落在给阿都沁出主意这人的身上。”
“对。不如让我们来试他一试……”闻若翡阴笑着,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
闻若蓝放弃了努力,跟不上两个哥哥的思路就跟不上吧,他破罐子破摔道:“行了,你们慢慢想吧,反正要办什么事喊我一声就成。”
闻若青笑道:“自是少不了你,对了,这次的事,你办得很好,哥都还没奖励你呢。”
“奖励什么,事情办成了就行,”闻若蓝满不在乎地说,“高昱算是收拾了,就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咱们也不能轻松一下。”
“蓝哥儿这话倒是说对了,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如今这局势,只怕是要大乱了。”闻若翡感叹一声。
第072章 误会 说老实话!
闻若蓝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四哥。
闻若青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就先来说说夷人战俘这事。”他徐徐道, “为避人耳目,高昱送战俘入京,没有直接走漴临关到京都附近的几条线, 而是绕过武陵郡, 往东南方向走,到了福州境内, 再自福州北上到幽州, 从幽州取道入京。”
闻若蓝的脸色沉了沉,“你是说怀阳王……”
“高炽不一定参与了此事,但人从他眼皮子底下过, 肯定是他默许了的, 高昱搞的这些小动作, 他看在眼里没出声, 说明他觉得目前的局势越混乱越好……他有可能还时不时地添把火, 毕竟卷进来的人越多, 情况越乱,对他就最有利。”
“……这么说来, 怀阳王也有争储之心?”闻若蓝喃喃道。
“他骗得了圣上, 可骗不了我们。”闻若翡在一旁冷笑。
闻若青看着他七弟, “你上次不是还说,叶昭跟你和怀明说过明安营的人军备武器都是一流的, 可见琼州军和福州军的随军工匠水平高出咱们工部一大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怀阳王如此重视这个, 你说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闻若翡也道:“上次我换防去虎山大营,还在明安营的都尉王霆手里见过一种西洋过来的手铳,只可惜他藏得紧, 没能仔细看看。”
闻若蓝看看四哥,又看看六哥,问道:“那为何圣上就对这些视而不见,还如此信任他?”
闻若翡道:“高炽表面功夫做得好,哄得圣上高兴是其一,其二,弹劾他的折子和琼州福州一带官员的上书都被拦截了,递不到圣上手中。”
闻若蓝想了想,“通政司?蒋明?”
两个哥哥都笑了,这回真心实意地称赞他,“这倒真是长进了。”
“得了,不说这个了,”闻若青道,“我不久前得了一本好兵书,研究了一阵,根据那书上的内容画了些图纸,你们来我书房看看。”
两人听说,忙起身跟他去了辞云斋。
这一晚三人在辞云斋里呆到后半夜,宵禁解禁后,闻若翡回了家,闻若蓝跑去他六哥的霁风院睡觉,闻若青不想跟他挤一张床,就自己随便在书房里睡了。
闻若翡回到自家院子,刚走到正房的窗下,就听他媳妇林莳君问了一句:“绿莐回来了?”
绿莐是他的字,不会吧,他脚步声这么轻,他媳妇都听见了?难道一直在等着他?
他一时心惊肉跳,腿肚子打颤,很没有出息地脚底抹油溜了。
林莳君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看:“咦,人呢?”
闻若翡心有余悸地溜去了书房,这个……夫妻久别胜似新婚没错,他每次回家后跟他媳妇头两回也感觉甚好,可他媳妇为了怀个男孩,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还定了好多的条条框框,弄得他味同嚼蜡,偏偏还不能退缩。
哎,本以为回来得好好哄她一哄,可看她这样子,不仅不需要他哄不说,铁定还要缠着他再一起做生孩子的事,为了这种目的,并且全部为了这种目的的夫妻间活动,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还是……下次回来再努力吧。
林莳君唉声叹气地关了窗户,丈夫心里烦她也知道,可她有什么办法?她也很不喜欢好不好!
这日闻若青休沐,一大早就带着闻嘉珏骑马出去了,谢霜把尹沉壁叫来,让她跟着一起收拾浮舟小筑的屋子。
浮舟小筑是闻若丹和苏慕之的院子,已经空置了很久,离上回两人回来过年已有差不多两年时间,因怕屋里的器皿摆件搁坏,东西都收到了库房里。现下仆人们把浮舟小筑的房间都打扫出来了,但屋里的陈设和布置却要大少夫人来拿主意。
谢霜拿了单子让人把东西从库房里搬过来,一面指挥下人摆放,一面给尹沉壁讲:“这张香几几面是岐阳玛瑙石的,用的紫檀木镶心,这种香几,搁一块蒲石,或单置一个香炉最合适,插花的话放个三寸高的鹅颈瓶不错……这个小花瓶,是宣德年间哥窑烧制的胆瓶,宜小而瘦的花枝,不能多,最多两枝,一高一低即可。”
尹沉壁连连点头,她知道大嫂今儿是特地来指点她了,感激之余认真聆听,心下暗暗记诵。
她跟着谢霜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虚心学习的同时也不免感叹这位五嫂屋中陈设之精美华丽,器物之珍奇奢贵,谢霜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笑道:“你五嫂为人最是讲究,又很爱美,屋里的东西,每一样都要用到最好,东西和东西之间也要做到最为协调适宜,就比如这幅周昉的《美人图》,挂在她这屋子里,就起了画龙点睛之用。”
尹沉壁环顾了一下屋中陈设,笑道:“果然。”
“说起来,这些方面我都不如你五嫂,东西不过照着她原来的样子摆放而已,”谢霜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喝了两口,又道:“拿她的屋子来做学习参考,抵得上你自己看上一两个月的书了。”
尹沉壁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多谢大嫂。”
谢霜点点头:“齐姐儿说你自己学了不少,这很好,横竖你们夫妇以后孩子大了,总要单独分府出去,你以后要自己当家作主,多学些总没有坏处。”
“大嫂说的是。”
眼看要到午饭时间,谢霜暂时放下手中事务,和尹沉壁一起出了浮舟小筑,慢慢往凝辉院走去。
“苍榆这孩子非池中之物,即便不能承袭爵位,他自己闭着眼睛也能挣个好的前程,你既嫁了他,府中的一应事务,包括往后与周围达官显贵的人情往来,都要心中有数才行,不能让人看了笑话。”谢霜继续道。
尹沉壁忙道:“是。”
“好在你也很勤勉,咱们慢慢地来吧。”
饭后尹沉壁禀过老太君和江氏,带着木棉出了门。
她请了城西德春堂的刘大夫,雇了辆马车请刘大夫坐上,自己和木棉的车跟在后面,吱吱呀呀地出了城,往西山脚下的尹家田庄去了。
她母亲的病向来是这位刘大夫在看,每年快入冬之时,尹夫人的药方都得重新换过,尹沉壁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昨日就叫木棉出去跟刘大夫约好了。
刘大夫给尹夫人把了脉,笑道:“夫人今年倒是好过往年,用的药可以略略减些分量了,您近来晚间睡眠可是有了改善?”
尹夫人道:“往常每晚只睡得个罢时辰便醒了,近来可以一连睡上两个多时辰。”
刘大夫颔首笑道:“夫人以往忧思郁虑过重,导致气机不畅,气血瘀滞,心脉痹阻不通,如今宁神宽怀,自然便好了许多。”
尹沉壁在一边听了大喜,忙请刘大夫开了方子,又让木棉跟着刘大夫回城去抓了药过来。
刘大夫捏着比往常丰厚得多的诊银笑呵呵地走了,尹沉壁坐在院子里和母亲说话,随手拿了母亲的一件旧衣来缝补。
“等骡子巷的铺子有了收益,我就在城里租个院子,娘搬回城里住,延医问药也方便些。”
尹夫人披着件貂毛镶边的披风,拿了本《小窗幽记》就着天光在手里翻着,微微笑道:“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何苦又去花费那些钱?”
“娘住得离我们近些不好吗?怀洲也可以常回家陪您啊。”
“知道你们过得好我就安心了,再说吧。”尹夫人道,“倒是你,嫁过去也有快三个月了,有什么信儿没有?”
“什么信儿?”尹沉壁疑惑。
尹夫人瞪着她,“自然是肚子里的信儿啊!你出身不高,嫁妆又单薄,不赶快生个一男半女的,在国公府里怎么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