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子
“嗯,果然不错。”
两人摆弄了一阵,尹沉壁方辞过苏慕之,回了长桦院。
耿耿星河碧练天,阴沉多日的京都上空现出难得的朗月繁星,远在西北边疆的燕回山,却是大雪覆野,冰寒彻骨。
闻若蓝缩在一个雪窝里,用冻僵的手缓慢地削着一根树枝。
身边的武器都已折尽,只剩下一张破损的弓和一把残缺的匕首。
困在燕回山里已经七八日了,他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到了今天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原本可以走出这燕回山,但是他不愿,当然,现在他浑身是伤,几近虚脱,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遇到伏击后的两天,北狄人在燕回山里展开了大肆巡逻,他带着身边的几百骑兵靠着对山中地形的了若指掌,成功避过一次次的搜寻,眼见即将走出燕回山的一个隘口,与一支近千人的北狄巡逻军正面遭遇上了。
双方都红了眼,激烈的厮杀过后,一千北狄士兵全军覆灭,当然,他这一边损失惨重,也只剩下了十来个人。
闻若蓝一刀砍下那北狄头目的头颅,用布条将那颗滴着鲜血的头颅绑在一根长长的树桩上,在黎明来临之前把那树桩牢牢插在北狄军队来往的一条通道边,领着幸存的十几个伤兵,再次遁入山脉中的隐蔽之处。
两三天后大部分的巡逻军撤走了,巡逻的范围和规模收缩下来,但也没有完全停止。
北狄人在山中各处险要隘口都设立了岗哨,驻扎了零星的士兵,一方面便于兀拖军和木都军来往衔接,一方面也继续搜寻着从伏击战中逃脱的个别燕云军士兵。
闻若蓝带着这十几个人,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经过两天两夜的藏匿、迂回,咬牙挺过寒冷与饥饿,带着一身伤,在黑暗中绕到了一处岗哨边,悄悄匍匐着往关卡处行进,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关隘。
这处岗哨正好位于一个山谷口,通过这个谷口,就能去到燕回山的前山,前山地势平缓开阔,北狄人的巡逻已经力不能及,只要出了燕回山,绕过前方兀拖的军营,就能回到元隆关。
这处谷口的两边,都是高耸的石壁尖峰,崎岖难行,闻若蓝思索之后,认为在装备缺乏的情况下,直接从岗哨处冲过去生存的可能性更大些。
岗哨的关卡处只有一两个北狄士兵,旁边的营地里传来震天哄笑,闻若蓝趴在暗处,撑起胳膊远远看过去。
火光之下几名北狄士兵用鞭子抽着地上的两个人,驱赶着让那两人去抢场地中间的一块肉,一个北狄人还大笑着解开裤头,把尿往地上的人头上撒。
受尽凌.辱的那两个人,正是落单后刚被俘的燕云军士兵。
闻若蓝浑身的血液一下冲到了头顶上。
他嘶哑着嗓子问身边的人,“我不走,你们走不走?”
无一人说要走,短暂的准备后,闻若蓝带着十几个伤兵冲了过去。
火堆边的北狄人被这群从天而降,状若疯癫的厉鬼冲得慌了神,措手不及之下武器都没来得及拿起,就被杀得七零八落。
那撒尿的士兵还没提起裤子,已经被闻若蓝一刀划开胸腹,刀尖往里一绞,鲜血喷涌中双目大睁,轰然倒地。
营地里鲜血飞溅,惨呼不断,营帐里正在睡觉的十来个北狄士兵大声呼喝着冲了出来。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燕云军伤兵再不能抵挡,陆续倒下。
闻若蓝拼到最后一刻,刀尖刺入最后一个北狄士兵胸膛时,他也力不能支,瘫在了血地上。
厮杀过后,四野静得出奇,连风声都停住了,火把嘶嘶燃着,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闻若蓝撑着长刀跪起来,撕下身上残破的衣服,一面裹着胸前的伤口,一面环视着这片修罗之地。
八千骑兵,大半被北狄人狙击杀死在这里,留了命的也被俘虏,被北狄人羞辱折磨,生不如死。
他心中燃烧着恨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在这片兄弟们抛洒热血的土地上,杀尽这群北狄人,多杀一个是一个。
他休息了片刻,收集了营地里可以用的药品、食物和衣物,扎成一个包袱捆在身上,看了看同伴们的尸体,以长刀为拐,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岗哨,回到燕回山深处。
他埋伏在元隆关和赤雁关的必经山道边,遇到有落单的北狄士兵,便从暗处冲出去。
坚持到了今天,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但至少要在死之前再杀两个北狄人。
他思忖着,吞下从北狄人营地里搜来的,最后一小块硬如石头的燕麦饼,抓了一把雪塞进口中。
第098章 回营 城楼上下欢声雷动,……
清晨的时候雪停了, 太阳升了起来。
闻若蓝觉得有了一点力气,把那根木箭削完。
他心不在焉地把胸口的布条绑紧。
他已经痛得麻木了,幸好天寒地冻的, 伤口溃烂的程度不算很严重, 而且全身僵冷,反倒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
接到军令的那刻起, 他就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三万彪悍的木都军压在赤雁关外四十里处, 时时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五哥要他领军从燕回山西下至元隆关,以便前后夹击兀拖军, 这命令怎么看怎么蹊跷。
两军对垒, 对方军营里的任何风吹草动, 都会落入己方眼里, 就算他做得再隐蔽, 也不可能在带着一万骑兵离开的情况下, 瞒过木都军的眼睛。
但军令上头确实印着闻若丹的帅印,字迹也与闻若丹平日的狂草一般无二, 只是稍稍显得有点虚浮, 但他五哥连日忧心战况, 焦急仓促之下字写得有点飘也有可能。
作为军人,他必须服从命令, 但他很清楚,一旦他领兵离开,赤雁关便很危险。
赤雁关的城墙比元隆关要矮一些, 驻守的边境军加上屯田军,一共是三万五千的兵力,他带走了一万骑兵, 只剩下缺少战马的二万五千边境军,一旦木都军来攻,能不能撑到他这个主帅回来,真是难说得很。
他五哥的决策,很多时候确实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但还不至于为了保住元隆关,放弃赤雁关。
赤雁关往东,还有几个小规模的军事要塞,赤雁关失陷,这几个军事要塞也无法幸免。
他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叫来身边的副将都尉昆平,告诉他尽快把赤雁关下郁洲城内剩余的百姓全部转移走,万一到了情况危急的时候,不要撑死抵抗,能撤退就撤退,保存一点兵力是一点兵力。
军令要求他带一万骑兵离开,他减少了两千名,最后趁着夜色,带了八千人离开关墙,进入燕回山腹地,结果没多久便遇到了大规模的伏击。
带着人辗转躲避追兵的时候,他从北狄人的嘴里听到了一些信息,知道他领兵离开赤雁关之前半日,燕云军大败于元隆关外的苍鹿野,而赤雁关在他走后一日内失陷。
缺少主帅坐镇,这么快的时间内失陷,也不算是很意外的事,还好郁洲已经是一座空城,就是不知道驻守的燕云军撤退走了多少,但愿不要全军覆没。
他娘的,一定是军营里有了叛贼,使了什么阴谋诡计,要搞垮燕云军,搞垮他们闻家!
他是不成的了,不过他相信,他的哥哥们,一定能把那杀千刀的祸害揪出来,替他夺回赤雁关!
闻若蓝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目光朝着不远处的山道看过去。他守在这里已经两天了,昨天上午这个时候,就有北狄士兵从这里通过,今天也应该会来。
他摸了摸腰上挂着的一个香囊,当然,这个香囊早就已经变成了臭囊,但他一直挂在身上没取下来过。
这是他和未婚妻告别的那天,她亲手替他系上的,他本来发誓什么情况下也不会取下,但他这会儿抚摸了片刻,还是轻轻把它从腰上扯了下来,在地上挖了个小洞,用土掩埋了,又盖上一层雪。
既然他要埋骨于此地,那这东西也随他一块儿埋了吧,带在身边只会溅上更多的鲜血。
前方山道上传来马蹄声,闻若蓝用有点发抖的手张开了弓,把那支木箭搭在上头。
阳光射在前方的雪地上,晃得他眼花,他这时头发昏,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箭射了出去,擦着马背上的一名北狄士兵肩膀斜斜飞过,那士兵转过头来,一手挥舞着长刀,一手握着缰绳,吆喝着纵马往这边冲来。
闻若蓝暗暗咒骂了一声,捏紧手中的匕首,转瞬之间一人一马已到跟前,他用尽浑身力气,打了个滚,翻到扬蹄而来的马旁边,将那把匕首插入马腿。
马负痛长嘶,马蹄溅起点点雪泥,北狄士兵翻下马背,很快站住了脚,举起手中长刀朝他斩了过来。
闻若蓝已经无法再避开,他仰躺在雪地里,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柄长刀。
刀锋反射出太阳的光,他的眼睛都快烧起来了,只是那灼烫的亮光闪到一半就凝住了,另有一道炫目的刀光,带着风雷撼动山川之力,自那北狄士兵的肩头斜扫而来,电光火石之间,那厉光已经斜劈到底,将那北狄人从肩至臀劈为两半。
鲜血狂喷而出,温热的血喷到闻若蓝的脸上和身上,他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感到一丝温暖,鲜血滴下,血光之中他依稀看到一个身影迎着阳光,朝他俯下身来。
他再也支持不住,跌进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闻若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月初上的夜晚,他发现自己身上套着两件北狄士兵的衣服,正被一个人背在背上,那人用绳子把他紧紧地捆在身上,捞着他的腿,走得不快也不慢。
嘴巴里有药草的味道,和着自己和那人身上的血腥味,让他想要呕吐。
“六哥,放我下来吧。”他嘶哑着嗓子说。
背他的人没停,又走了片刻,才在一株枯树下停了下来,解开身上的绳子,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
“你醒了?”他笑着说。
闻若蓝也笑,“他娘的,老子居然没玩完。”说完,一口吐了出来。
闻若青扶着他,等他吐完了,把他拖到一边,解开身上的水囊,滴了几滴水到他口中。
闻若蓝闭目喘息了片刻,才问:“我们在哪里?”
“已经在燕回山的前山边缘,正往奇云山那边绕,以免被兀拖的军队发现,” 闻若青笑道,“走的快的话天亮就能回到营里了,坚持一下。”
“有酒吗?”闻若蓝这会儿觉得浑身发冷,上下牙齿都在打战。
“这会儿喝什么酒?没有。” 闻若青说罢,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一边的江云和傅寒也脱了衣服盖过来。
夜色下,闻若蓝看到三人身上都挂了不少彩,想说什么又没说。身上的伤应该是处理过了,他能感觉到伤口裹得很结实,但疼痛一阵一阵袭来,如万箭攒心,让他的意识飘飘浮浮。
闻若青见他脸色灰败,精神时好时坏,心下有点焦急,跟傅寒商量道:“这般走路太慢,你俩交替背着他,我先到前头去,把咱们进山前藏在那儿的马牵过来。”
傅寒道:“我去吧。”
“也行,多加小心。”
半个时辰后傅寒把马牵了过来。
“马还好吧?”
傅寒点头,“咱们走时留了水和草料在马旁边的,刚我又喂过一次。”
闻若蓝已经又陷入了昏迷状态,闻若青把他横在马背上,拿绳子牢牢地捆好,自己也上了马。
为了不引起注意,三人小心驾驭着马,不快不慢地沿着奇云山脉边缘行进。
行了两个多时辰,天边现出一线曙光,闻若青回过头往左后方看去,远处兀拖军的军营里,已经升起了第一缕炊烟。
天亮之后便无法掩饰行踪,平原上驾马而行,目标很明显,很快就会被敌军发现。
但若弃马匍匐前行,闻若蓝撑不了那么久。
闻若青想了想,唤过另两人商量了几句。
三人加快了速度,尽量在被发现之前离关墙近一些,再近一些。
不久之后阳光越过了元隆关的城墙,巨大的阴影横亘在地面上,闻若青估摸着前方第一道壕沟的距离和敌军的弓箭射程,又行了片刻,大声喝道:“快跑!”
三人狠狠甩下马鞭,马蹄撒开,一路朝前不要命地狂奔。
天还未亮,安永就跟着自家将帅上了城墙。
自那天六爷偷跑之后,五爷表面上没流露什么,但是每天天不亮就伫立在箭楼上,不得不处理军务时方才离开。
今天已经是第四个早上了。
安永心头也有点绝望,眼见已经到了辰时,几个营的将领马上就要到中军大帐找闻若丹议事了,他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五爷……”
这时闻嘉砚也上来了,见五叔仍然纹丝不动,便道:“五叔,您去吧,我在这儿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