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这一句话的风格,让邵循像是回到了小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开始亲近了起来。
她笑着对皇帝道:“陛下,我舅舅之前是很有名气的美男子呢。”
皇帝对郑永明昔日的长相还有些印象,确实是还可以,但是……
“男子的长相并不重要,有才干才有本事,郑卿差事办的不错,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
郑永明立即有些惶恐,连忙道:“陛下所言极是,外貌只是皮相,臣明白。”
邵循冲皇帝眨了眨眼,就不在自己舅舅面前拆穿他的鬼话了。
明明他对自己的容貌也在意的很,但凡听到自己夸赞他长得好看,好心情就能持续许久。
郑永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陛下,微臣斗胆,贵妃娘娘毕竟年轻,不知侍奉您与皇太后可还周到?”
邵循也看向皇帝,听他如何回答。
皇帝在邵循的目光下说道:“贵妃对朕恭肃勤勉,恪尽职责,无论上下都交口称赞……并无任何不妥。”
郑永明听到后更加放了心,但是邵循却睁大了眼睛,悄悄伸到皇帝袖子里去捏他的手。
——明明她的好处不少,这人偏偏着重强调了和她在皇帝面前最沾不上边的“恭肃”二字,这是在故意当着她长辈的面在打趣她。
第142章
皇帝面不改色的将邵循的手指捏住,只有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二分笑意。
这时候郑老夫人带着家里的人都到齐了,站在门外院中等候,让人来通传。
皇帝便让他们进来。
马上就要过年,各衙门也都开始休沐,所以郑家的人是齐的。
上到已经年迈的郑老夫人,下到二房才将将五岁出头的小儿子都在家,只是几个孩子都太小了,皇帝又是微服,郑老夫人斟酌了一下,没带没长成的孩子。
至于未出阁的姑娘,虽然没人会认为这几个庶出的姑娘能够跟贵妃相比,但是郑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多想了一点,怕将她们带到皇帝面前会引起邵循的误会,别再因为小事让她心里起芥蒂。
因此她一个女孩儿也没带,身边就是大房的公孙氏,二房的郑永佩和夫人何氏,以及郑云乔邵琼这对小夫妻而已。
这样一看,这一代郑家主枝的人脉实在是有些不丰,且大多都集中在二房,二老爷与何氏连嫡带庶二子三女,而郑永明这里,统共也就郑云乔和郑云灵两个孩子,自从郑云灵去年嫁到了外地,就只剩下公孙氏带着儿子儿媳过了。
这也是郑永明常年在外的缘故,他因此和公孙氏两地分居,也没兴趣纳妾,更不觉得自己缺孩子,于是家里也没有庶出的子女。
郑老夫人带着晚辈们在门外行礼等候通传,进门后又要循例跪地叩首,何晋荣便受皇帝的吩咐将老太太搀了起来,免了她的礼。
公孙氏之后却没这个待遇,几个人默默的跪在地上伏首,听到的是男子温和而低沉的声音:“老夫人不必多礼……”
皇帝温言安抚道:“朕与贵妃不过出来走走,您是长辈,不用拘这些礼数了。”
他的话已经非常给面子了,就算除了郑老夫人的之外的其他“长辈”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没人敢说腹诽什么。
因为严格意义上讲,就算是中宫皇后的祖父母、父母在皇帝面前都当不起“长辈”二字。
所有人,包括以前对邵循有诸多不满的公孙氏都跪的老老实实,只有人堆里的一个人身子僵了僵,差点被这个声音引得抬起头来。
在公孙氏后面,郑云乔旁边的女人正是邵循的亲妹妹邵琼。
她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小女孩儿模样了。
邵琼在家里时,郑氏作为亲生母亲都怕她行事不够周全,尽量避免让她进宫,嫁了人之后就更是如此,除了前几年郑老夫人还有精力和耐心调教她的那一段时间,带着她去看了邵循几次,后来就渐渐没有了。
特别是当初她嘴松惹了大祸,害得英国公险些栽了个大跟头,最后就算是人侥幸没事,老英国公在战场上几生几死好不容易拼下来的、世袭罔替的爵位变成了降等的也够让人难受了。
这一下弄的父女俩险些决裂,邵震虞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再也想不起这是昔日还挺疼爱的女儿,到现在还没提原谅的事,而邵琼惊愧怨怒交加,心里也对父亲起了怨怼之心,跟娘家也渐渐疏远了起来。
说起来,邵循是她的姐姐,两人相差不大,算是一起长大的,但是姐妹两个却已经有几年没见了。
这次皇帝和邵循一起来了郑府,邵琼被公孙氏拖着被郑老夫人催着好不容易收拾好,要来恭恭敬敬拜见她已经是贵妃,眼看就要当皇后的姐姐了。
说实话,邵琼本能的有些不想来,她不想知道邵循是怎么比自己过得好的,也绝不想跪在同出一父的姐姐脚下,卑微的像衬托明月的尘土。
她发誓并不是喜欢看到姐姐过得不好,而是她……有种隐约的低落难受。
但是想不想的,她的意见又不重要,郑老夫人可不会体会她面对姐姐时难堪微妙的心理,只要求她少说话,做个背景在那里看他们和皇帝贵妃交谈罢了。
邵琼只能安慰自己,这次好歹是她第一次近距离面见天子,之前隔着人山,或是在人堆里跪着,从来被郑氏压着不敢抬头,还没看清过这“姐夫”的长相呢,听说他转过年去就要到不惑之年了……
她们姐妹年纪相差不到两岁,她的夫婿郑云乔正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时候,但是皇帝却只比她们的父亲小了几岁……这么大的年纪,姐姐心里不一定多别扭呢,就像她每当看见母亲院子里年轻的姨娘站在父亲身边伺候的时候,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悲。
她当年年幼无知,毁了一桩姻缘,让邵循不得不进宫去与那样多的人共侍一夫,导致现在两个人都各有各的不圆满。
……但是为什么皇帝的声音听不出老来?
那边听了皇帝的话,郑老夫人得体的恭谨道:“臣妇愧不敢当。”
皇帝拉着邵循的手对老夫人道:“贵妃在宫里觉得闷了,朕才带她出宫来,没想到竟能碰上郑卿,算是意外之喜,朕想着这孩子心里应该也念着您,便当了这一回不速之客。”
满打满算,能让皇帝用这样客气的语气说话的人也不过五指之数,真心假意且不论,已经足够让郑老夫人受宠若惊了,连忙道不敢。
“陛下与娘娘驾到,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她抬起眼看向邵循,只见她虽然比上次五公主周岁宴时瘦了一点,但是眉目含笑,精气神很足,想来并没有被皇室最近发生的事情波及。
郑老夫人还一直担心这些事会让皇帝心情不愉,身边最亲近的邵循会被迁怒呢,这些天都一直悬着心。
邵循看其他人还没起身,便先随口让他们平身,接看着郑老夫人,觉得她也是双目有神,比寻常的老人还要健朗一点,便边起身边道:“外祖母瞧着精神不错,是不是见到了舅舅的功劳?”
她一起身,和皇帝交握的手没能及时松开,袖口分开的瞬间才分来彼此交缠的手指,郑老夫人和郑永明眼睛都还没瞎,一眼就看见了。
母子两个愣愣的对视了一眼,同时觉得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郑老夫人用尽了涵养才把打趣的话咽进肚子里——这是他们的君主,并不是寻常上门的毛脚女婿,就算看见了什么也只能当做看不见。
郑老夫人偶尔也会进宫看望外孙女,早就知道她和皇帝关系亲密,两人实实在在有着真感情的。
但是她却没想到这邵循进宫这么多年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在旁人面前偷偷去拉夫君的手。
要是邵循自己也就罢了,皇帝竟也宠着她由着她胡闹。
可真是让人好笑又感慨。
邵循不知道她的小动作被看穿了,走到郑老夫人亲自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我自进宫之后就再没能到家中来探望您,这不是恰巧就遇上了舅舅。”
郑老夫人见皇帝没什么特殊反应,便顺着话道:“难为你还能认出他来,我乍一看都以为是有人冒充呢,你看看,我将他生的那样一副好相貌,就是让他来糟蹋的。”
郑永明自己很无所谓:“陛下方才都说,男子的容貌没什么用处,再说了,娘娘如今长大了,瞧着比我和妹妹都要周正,您去看她就是了。”
“呸,”郑老夫人好好一个翩翩公子儿子放出去给皇帝办了几年差之后,回来就成了这样子,没好气道:“哪个稀罕看你。”
邵循许久不见这情景,忍不住转头扯着皇帝的袖子对他笑了一下。
皇帝见她看人家母子斗嘴都看的兴起,无奈摇头的同时也有些期待,不知道她此刻腹中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会不会比头两个活泼些,将来邵循年老了,跟儿子斗嘴会是个什么情景。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邵循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转过头却见自己的妹妹正一脸呆像的往这边看,她旁边站着的就是表哥郑云乔。
郑云乔相貌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他今年已经中了进士,不像邵循的二哥邵辉自知才学不够,直接选择了外放,郑云乔是选馆入了翰林院,正该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但是他现在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定定的一动不动,虽看不清样子,但已经没有数年前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了。
邵循想想这个人年少时在婚事上被摆弄的主见全无的样子,猜测他现在真是成熟了也说不准。
而邵琼倒是比之前似乎是变了个样子。
倒不是变丑了,只是她瘦了好多,脸上以往看着过于丰腴的肉削下去,其实还挺漂亮,但已经完全没有小孩子的样子了,不如之前嫩生生可爱的有特色。
邵琼本来偷偷抬起头,正巧看到邵循衣袖下跟身边男人紧握的手,两人看上去相当亲密,邵循一点也不像勉强逼着自己跟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亲近的样子。
她自然而然的去依赖他,亲近他,甚至敢毫无顾忌的去扯天子的衣袖,笑起来满眼都是柔光。
皇帝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年老,他体态高大优美,脊背自然挺直,坐在那里就能看出比郑云乔高出一截,这个男人长相英气俊美,或许确实不如十几二十岁的少年显得年轻,但是也有着少年人没有的沉稳气势。
就像一头盘旋在太极宫上空闭着眼睛的金龙,他固然不再年轻,也不曾发怒展现力量,但是你能因为太液池中随处可见的鲤鱼年轻,就认为它们可以和祂相提并论么?
不能。
所以邵琼没办法骗自己说邵循其实是在逢场作戏,她觉得自己本该为姐姐感到高兴的。
但是事实上她不止没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自己的心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最谷底。
第143章
邵琼的想法根本无足轻重,她心头膈应的难受,但是邵循只是从她身上瞥了一眼就略过去了,根本没去在意。
邵循跟郑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看到对方几次说话时都斟酌的很久,猜测到她可能是因为当着皇帝的面总崩着劲儿,想说什么也得再三思量。
她便转头跟皇帝耳语了几句,皇帝略一思量,想到她与娘家也不亲近,好不容易在外祖家里有还算亲近的长辈,或许有些女人间的私房话要说。
他低声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许吃……”
“不许吃外面的东西,要喝茶必须得试过了才能入口……这些我都记住了。”邵循不等他说完就接到。
皇帝停了一下:“错了,今天你不许喝茶,只能喝白水,一定要验过才能入口。”
当今世上还没出现过无色无味的毒药,邵循现在还带着孩子,和纯水才安全些。
邵循点了点头,对郑老夫人提议道:“外祖母,咱们在这里也不方便,不如带着女眷另寻说话的地方?”
郑老夫人巴不得如此,只是碍于皇帝就在眼前,不敢说而已,此时忍不住松了口气,看皇帝在一旁并没有反对,才道:“娘娘说的很是,让他们男人陪陛下说说话,咱们就不打扰了。”
邵循跟郑老夫人带着女眷们也没走远,就近去了正院的东厢房,不需要皇帝多吩咐,他们出宫带的人自发分出去了一半去守着邵循。
她坐在罗汉床上安顿下来,才笑道:“这样说话才自在些。”
郑老夫人也不再紧张,伸手摩挲了一下邵循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才放心点头道:“当着陛下的面我也不好问,前阵子的事可有波及到你?”
这就是说的邓妃作案的事。
邵循顿了一下,摇头道:“在宫里发生的事,怎么可能全无影响,只是主要针对的不是我,只可惜了那孩子……”
郑老夫人知道这事涉及皇室的隐秘,也不多问细节,只道:“我们在宫外听说了一星半点,虽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始终为你捏了把汗,你该再仔细些才是,特别是对两位殿下,小孩子娇嫩,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这事确实给邵循提了个醒,她不可能猜到多年前谁跟谁有旧怨,表面上没有利益纠葛,完全无害的人也有可能为了和别人的恩怨来利用她的儿女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次是侥幸没出事,真要伤了阿枢和阿棠,她哭都没地方哭。
郑老夫人叹道:“前些日子我们还在说,比起旁人,你在宫里的日子算是少见的顺趟了,谁知道就又出了这件事,你说这些人是图什么呢?”
她不知道内情,实在不能理解邓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到发疯一样想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邵循却已经明了前因后果,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怀悯太子自己一撒手死的干干脆脆,留下的可以一笔扯都扯不开烂账。
前些天皇帝命令将邓妃附葬于景陵,离怀悯太子的墓地不远不近,邵循当时就想,这几人先后死去,到了阴间,估计还是一团乱麻,好歹让赵瀛自己解决,不要再来祸害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