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她的画说不上大家之作,但是在闺阁之中也算是上乘了。
画中的场景是在一个不算贵气的院子里,几个女孩子在踢毽子的场景,邵循擅长观察人物的举止和神态,因此画上的人物五官表情都十分真实生动,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会心一笑。
赵若桐踢够了毽子,擦着汗噔噔噔的跑进来,伸着脑袋看邵循的画儿。
“哎呀!你怎么把我也画进去了。”
今天邵循进宫,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赵若桐生活的其实一直有些单调,邵循想要给她调剂一下逗个乐子,宫里又不许往里夹带东西,她就差人往厨房要了几根公鸡尾毛,拿铜板做了个毽子,居然还像模像样。
这手艺还是当初小时候玉壶哄她玩儿时教会她的。
“你那院子里什么景致也没有,不画你画谁去,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赵若桐捂了捂泛红的面颊:“就是一点也不像,我有这么好看吗?”
她不爱照镜子,因为每每看到镜子中阴郁低沉又显得懦弱的那张脸都会让她难受许久,因此看到邵循画中活泼明丽,面若桃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少女,竟只觉得这是好友美化过的。
邵循细细端详道:“这跟咱们阿桐明明一模一样,怎么就不像了?”
院子里的三四个小宫女也你推我我推你的走进来,争先去看这幅没完成的画作。
有个别活泼的还道:“小姐把我们画上去了没?”
她们原本在这院子里死气沉沉的,奶娘邹氏在这里作威作福,下人们自然也想法子偷懒耍贱,但是领头的一旦没了,又被皇帝赐的嬷嬷很是整治了一番,年纪大一点的只要求她们老实,但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本性倒是不坏,稍一调教,就显得很不错了。
邵循道:“我看到的都画上了。”
赵若桐撅了撅嘴,感觉有点不太乐意,但怕邵循觉她小气,又只能憋回肚子里。
小宫女们很高兴,纷纷催促邵循将画画完。
邵循无奈道:“没有这么快,至少要几天呢。”
她也不能天天进宫,一来二去折腾起来,这画画完了得又过一个月。
赵若桐也顾不得不高兴了,她凑上去道:“要不你今晚留下吧,那牌子不是许你随进随出吗?打发人去宫门口跟你家下人说一声,留下来陪陪我嘛,咱们一起说说话。”
邵循有点为难。
赵若桐道:“家里是有什么放不下吗,那、那就算了,你的亲人更要紧些……”
看着她垂下头的样子,别说邵循家里并没什么挂心的事,就算是有,也得先紧着这一头啊。
她只能答应下来。
邵循不是第一次在宫中留宿,在她年纪稍小一点的时候,长得真的是玉雪可爱,那种无关性别的漂亮毫无攻击性,没有任何成年人会讨厌,淑妃也不例外。
她那时候见了邵循这样可爱的孩子也是很稀罕,每每抱住了就不愿意撒手,因此常常留她住在宫里。
近几年这样事情逐渐就减少了。
晚上裘嬷嬷亲自将被褥铺好,伺候二公主和邵循洗漱,将二人安置的妥妥帖帖,这才放下床帐退了出来。
赵若桐挨着邵循,将脸埋在枕头上,轻笑着道:“这个嬷嬷平日里主管这院里的大事小情,铺床叠被这等小事是用不上她的。”
邵循转过头看她:“那方才她怎么……?”
“谁知道呢,”赵若桐不多说,只是道:“保不齐就是还有明眼人呢。”
趁着邵循没反应过来,她接着又说:“我从小大还从没跟别人这样一起睡呢。你呢,循儿,你跟别人睡过一张床吗?”
“有吧,小时候伺候我的丫鬟,怕我晚上害怕,有时候也会陪着我。”
她小时候是在祖母院子里长的,但是邵老夫人是个端庄到有些许古板的大家闺秀,亲儿子都是交给奶娘抱大的,更别说孙女了,于是邵循小时候奶娘丫鬟环绕,但是晚上却并没有在祖母床上睡过哪怕一次觉。
“……连丫鬟都不许跟我一起。”赵若桐有些怅然,但随即语气就沉了下来:“娘娘喜欢看着我哭,她总说小孩子哭够了没人管就会自己懂事,可是我要是不哭了她反而要不高兴。”
邵循今皱着眉头:“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个皇子吧。”
邵循静静地听赵若桐用不含什么语气的声音道:“娘娘其实特别嫉妒淑妃,她是潜邸的旧人,而淑妃则是陛下登基后才进宫的,当初两个人同在嫔位上,有孕的时间差不了几个月,但是淑妃先生了三哥,便被由嫔晋了三品之首的昭仪,娘娘生下我后则才是修仪,别看都是一个品阶,其实主次先后都已经定好了。
一步迟步步迟,现在淑妃娘娘身居正一品,三哥说不定都能当太子,而她……说是二品妃位,其实连丽嫔都能讥讽几句,她总是怨我不如三哥,若我是个皇子,说不定坐在淑妃位置上的就是她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确实可笑,淑妃能够到如今的位置,可能跟生育过有关,但是三皇子绝对不是唯一的理由。
她因为是老英国公的侄女,进宫位分就不低,伦家世论相貌论性情,无一不能甩恭妃八条街,说句不好听的,要是邵循是皇帝,她也会抬举淑妃而非恭妃,这是恭妃自己不争气,跟二公主是男是女实在扯不上关系,因为这个就迁怒折磨女儿,不是可笑,而是可恶可恨了。”
邵循为二公主感到难过,相比之下她自己家里的事情真是不值一提,她过的,至少比赵若桐舒服百倍了。
感觉到邵循的难过,赵若桐反而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不提这些了,好不容易和你在晚上聊天,说些高兴的不好么?”
“……嗯。”
“你这几天有没有去过御林苑?”二公主问道。
邵循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上,声音有些沉:“还没来得及。”
赵若桐倒是飞快地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她凑近,像是要说什么秘密般压低了声音道:“我特地打听过了,距上次也不过就十来天的功夫,陛下这些日子隔一天就要去一次,惹得外朝的武官们都以为这是在敲打他们,要他们勤练武艺,不许懈怠。”
“……哦。”邵循顿了顿:“说不定陛下就是这意思呢。”
赵若桶桐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循儿……”
第33章
邵循觉得二公主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更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居然也察觉到了。
虽然赵若桐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体贴邵循,不想让她难堪的原因,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邵循觉得心里似乎是被这个话题勾起了一些奇怪的感觉,这一整晚不是睡不着就是多梦,梦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忘了个精光。
早晨天才亮了没多久,邵循便被裘嬷嬷的声音惊醒了。
对方正在唤二公主起床,见邵循也醒了,便道:“今天公主要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了,姑娘再睡些时候倒是无妨。”
中宫抱病在身,不然原本该是皇子皇女先去给嫡母请安,再由皇后带着一起前往宁寿宫的。
现在虽然淑妃德妃代理后宫事,看着很是风光,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像皇后一样被妃嫔子女请安的的待遇。
邵循睡得并不好,既然已经醒了,索性也跟着赵若桐一起更衣洗漱。
裘嬷嬷道:“昨天老太太心血来朝,要宴请宫里的嫔妃并宫外的几个宗亲公主,公主今日去了恐怕不好脱身,说不定就要被留下了,恪敬公主也在,可要格外留神些。”
赵若桐倒是睡的格外香甜,现在一边打扮一边点头,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说来也怪,以前我听到大姐姐的名字都要颤三颤,如今居然并不觉得害怕了。”
邵循道:“这才是正常的嘛,你们两个是姐妹,平时又不用朝夕相处,就算太后娘娘稍偏爱些又如何,你不一样是她的亲孙女吗?”
邵循这是以自身对比,比方说英国公明显更偏疼邵琼一点,但是也没有偏的毫无道理,如果两个女儿起了冲突,他确实会希望邵循作为姐姐能让一步,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指鹿为马,最后虽然邵循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但要说实际上的损失也不见得多少赵若桐却道:“这不一样,你不知道皇祖母有多疼大姐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次宴会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贺大姐姐身孕。”
“不至于吧。”邵循失笑:“恪敬公主诊出有孕不都有小半个月了。”
赵若桐道:“你以为这是第一次?才不是,这半个月都宴了已经有两三回了,明面上说是皇祖母想热闹热闹,其实每次主角儿都是大姐姐,非要人把她夸出话花儿来不可,为了她这肚子,连皇后都拖着病体都出了两次面,惊掉了一群人的眼睛。”
裘嬷嬷也道:“不过之前都是只请了几个人,权当家宴了,这次人多些,才显得格外郑重。”
邵循当然不会去凑这个没什么意思的热闹,所以赵若桐便只带了两个宫女就出门了。
果然,过了请安的点,赵若桐依旧没有回来,看来确实是被留下了。
虽然看样子赵若桐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但是邵循感觉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便决定等那边结束了再说,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给昨天那幅画上色。
结果还没到晌午,宁寿宫就有人来请了。
邵循觉得很惊讶,因为自己这次进宫并不是走淑妃的路子,二公主也绝对不会在太后面前提到自己,再说她跟恪敬公主还有点过节,太后根本没必要请自己去。
宁寿宫来的人跟恭敬,看上去那边也不像是抱着恶意的,最重要的是,就算人家来意不善,邵循也没有办法拒绝。
上一次的宁寿宫之行给邵循的感觉还不错,她也没觉得太后是个多么不讲道理的老太太,所以这次乍蒙召见,也没有太慌张,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跟着来人去了。
这次进宫的宗亲不多,聚会只设在了宁寿宫的花厅中。
邵循到的时候里面有些嘈杂,她进去时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茶说笑,倒让她的到来显得不是那么突兀。
宫人引着她从花厅侧面走过,来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身边坐着几个高位的嫔妃,德妃和淑妃都在,再就是抱着六皇子的宜嫔和二公主三公主,而和太后同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的则毫不意外是恪敬公主。
淑妃眼尖,先看到了邵循,她讶异道:“阿循?”
赵若桐在一边皱起了眉头,看到邵循的目光转过来,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这并不是她所为…
太后听见了,转头看到邵循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倒是也笑了:“邵丫头,你过来罢。”
恪敬公主撇了撇嘴,但是当着太后的面也没说什么难听的。
邵循站在太后身边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有些受宠若惊了,接着她就被太后拉着手拽到了恪敬公主那一边:“这孩子长得真是好,我也是活了大半辈子,比她还俊的真是少之又少了。”
淑妃方才只是见太后身边的人跟她低声说了什么,却没想到是要将邵循叫来,直到现在心里还有些惊讶:“娘娘太抬举她了,小姑娘可受不起这个。”
太后摸着邵循的手笑道:“这些孩子们都年轻贪玩儿,进了宫一头扎进若桐宫里,都不出来露个脸。”
淑妃已经将惊讶压了下去了,故意嗔怪道:“可不是嘛,别说您了,连臣妾都没见着人影儿。”
邵循解释:“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事务繁忙,臣女微贱,如何敢多做打扰。”
淑妃笑道:“瞧瞧这张嘴,你贪玩儿,倒成了为我们好了?”
邵循只能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太后这才露出缘由来,她另一只手去拉恪敬公主:“桢儿,你瞧瞧邵家的姑娘是不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恪敬公主抽了抽嘴角,勉强道:“过得去吧……”
太后拍了她一下:“什么还过得去,你多看看人家,我听旁人说,有身子了若常常看模样好的人,将来诞下的孩儿也一定会生个好相貌。”
邵循可算是知道今天太后为什么会这么热情了。
这下轮到她觉得无语了。
恪敬公主被迫坐在邵循身边,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去看别人?皇祖母觉得孙女儿不好看还是驸马长得丑?”
太后顿了顿,接着缓声劝道:“这不像锦上添花么?”
恪敬公主满心的不情愿,但是用眼角瞅了瞅邵循,再摸了摸肚子,却也不能否认她确实长的还行。
这时邵循之前就见过的邓氏端着茶盏走过来,替太后换上,轻柔道:“娘,您这样替桢儿操心,瞧瞧其他儿孙都要吃醋了。”
邓妃嫁给怀悯太子时先帝甚至还没称帝,她对公婆一向是直接唤爹娘的,这么多年过去,连皇帝都是称亲娘为母后或是太后了,唯有她,仿佛还是活在大周朝建立之前,活在丈夫还在世的时候。
太后对邓妃的态度慈爱,她拉着大儿媳坐在自己的另一边,对宜嫔恭妃等人玩笑道:“你们也别吃味,等你们要当祖母或是外祖母的时候,我把这丫头借给你们媳妇女儿天天看。”
在众人的笑声中,显得德妃的表情有些僵硬——太后说的倒好听,但是大皇子妃齐氏的身孕比恪敬公主还早些,听这位老太太的口气,恐怕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