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皇帝不为所动,怎么着也不肯回答。
邵循就不再问了,只是靠着皇帝轻声重复:“谢谢您。”
皇帝唇角上弯:“现在还用不着你以身相许,每天给朕写信好不好?”
“写信?”邵循觉得有点肉麻:“可以是可以,但是没什么好写的呀,每天就是那些事,又没什么意思。”
皇帝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你跟若桐没两三天就要来往一封书信,怎么就有的写了?”
送进宫的信件都是要经过检查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夹带,邵循也不意外皇帝会知道自己与二公主有信件来往。
邵循无奈:“我们女孩子间都是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事,给您看了就是浪费时间了。”
“是不是浪费朕说了算。”皇帝道:“你只管写就是了,不许写些‘安好勿念’的话来敷衍。”
邵循不想写,她眨了眨眼,试探道:“反正我给阿桐的信都要经过检查,您干脆打开来看了好了,就当是我写给您们父女两个的……”
皇帝被她这神来一笔给弄得既好气又好笑,他轻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一封信,给两个人,姑娘,你可真能出主意。”
邵循正要抱着皇帝求饶,听到皇帝的话突然有点疑问:”陛下,您好像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对不对?”
皇帝见了她,都是称她“姑娘”、“小姑娘”之类的,还有一次叫过她“小珍珠”,但是除了询问姓名的那一次,好像确实从没听到皇帝喊她的名字。
皇帝倒没注意到这个,沉吟道:“朕现在是叫惯了,但是一开始是感觉你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才不喊的。”
他还记得她说自己名字的含义是“循规蹈矩”。
这实在不像是带着喜爱的描述。
邵循愣了愣,然后道:“还……可以吧,小的时候确实很不喜欢,但是大一点就释然了,毕竟名字是自己的,纠结究竟是什么意思未免显得有点矫情了……您还记不记得在奉麟轩您是怎么解释这个字的。”
皇帝当然记得,那一天他印象深刻,直到今天都能回忆起邵循当时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
“循善……循雅。”
“对呀。”邵循笑吟吟地:“您金口玉言,这就是我名字的含义了。”
她小的时候和父母不住一个院子,底下又有一对能闹翻了天,偏偏身体又不好的双胞胎弟妹,自然不怎么起眼,祖母行事有自己的规矩,除了极过分的事,该是父母管的事她绝不会插手,比如说给孙女起名字。
因为邵琼小的时候生的格外弱,邵震虞担心这个女儿养不活,便一直拖着没起名字,连带着邵循和邵缨也没有名字,直到双胞胎满了三岁,邵琼身体养得差不多,绝不会轻易夭折时,才给三姐弟起了名字。
他们两个是同产姐弟,起的自然是一对儿。
而那是邵循正好处于一种对世事半懂不懂,想要什么不会掩饰的年纪,她甚至不知道夫人郑氏不是她的亲娘,本能的想跟母亲亲近,撒起娇来也觉得理直气壮。
要是对着亲娘,这举动其实很正常,但是跟弟妹争继母的宠爱,自然显得既不识趣又不懂事,邵震虞觉得这女儿被祖母溺爱的太过骄纵,就替她选了“循”这个字,作为警示。
邵循懂事之后,确实有段时间对这个名字很膈应,但是时间长了又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知道朕的名讳么?”
邵循笑了:“这只要是识字的怕是都知道吧,毕竟是要避讳的。”
本朝为尊者讳的规矩并不苛责,只包括天子长辈和师长的名字,也不需要完全避开,只需要在写的时候减上一两笔就是了,所以每个读书识字的人,一定会被告知皇帝的名字,以免忘记避讳,犯大不敬之罪。
皇帝摊开手掌,示意邵循写在上面:“写全了,不要减笔。”
邵循便用食指在他的手上比划了一个字。
“对不对?”
皇帝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字和邵循的手一起握住:“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朕的名字。”
邵循一怔,接着试着张了张嘴想读出这个字,但是半天都没有成功,她苦笑道:“不成……太别扭了,我叫不出来。”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他稍有些遗憾,但是在眼下也没有强求,想得是早晚有一天能哄她叫出来。
两个人天马行空的聊聊天说说话,居然觉得很有意思,一点也不无聊。
又过了一会儿,柳心端着特意给邵循做得几碗清粥小菜送了过来。
邵循这才知道皇帝居然到了现在还一口饭都没吃,便劝着他跟自己一起凑合着吃一顿。
皇帝在这上面很能适应,至少有些邵循吃不进去的东西他都能吃,一点不像个皇帝娇贵,他一开始放慢了速度,先紧着邵循吃饱,才把剩下的吃完,动作利落,也看不出嫌弃来。
再之后天就渐渐黑了下来,邵循体力渐渐撑不下去,被皇帝塞回了被子里休息。
邵循躺着躺着睡意就开始上涌,但是看着坐在床边的皇帝却有点舍不得,“陛下,您要走了么?”
皇帝温和道:“没有,朕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朕再回宫。”
邵循的手指伸出去拉住皇帝的手:“我、我睡着的慢……”
皇帝分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开一合,正是一副要睁不开眼的样子,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没关系,朕多待一会儿。”
邵循这才有些安心,拉着他的手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皇帝看她的呼吸趋于和缓规律,就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但是他没有动,只是握着女孩子的手,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当真多待了好一会儿。
眼看时间有些晚了,皇帝低头在邵循手上碰了一下,接着放回被子里盖严了,这才起身出了门。
院子里的人早都被柳心以姑娘嫌吵的理由打发走了,此刻静寂无声,只有远处主院中渐渐燃起了灯火,隐隐也有声音传来。
柳心道:“陛下,宫宴怕是结束了,英国公他们刚刚进府。”
皇帝没什么表情,只是道:“照看好你们姑娘,不要有下一次了。”
柳心心里一怵,接着又是一松,明白至少这次自己是逃过了一劫。
皇帝回宫时宴会已经完全散去。
大宴了一整天,宫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极度的热闹留下的痕迹和兴奋。
皇帝目不斜视,没有回两仪殿,直接去了宁寿宫。
不出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嬷嬷伍氏有些尴尬的堵在殿门口:“陛下,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说是谁也不见。”
皇帝自然知道这是表示不满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劳烦嬷嬷通报一声,就说朕想给太后请安。”
伍氏有些为难,凑近皇帝低声道:“娘娘眼下正在气头上,您不如先回去,等明儿早晨再来,说不定娘娘那时就消气了也不一定。”
皇帝冷静的摇了摇头:“要是今晚不见,到了明日太后的怒火只会更之炽,万没有平息的道理。”
伍氏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是对的,她无奈道:“陛下,您瞧瞧这事儿……太后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生气,您……哎呀,要是实在不想去就不该答应才是,这说反悔就反悔,叫娘娘脸上怎么过得去呢。”
“是朕思虑不周,胡乱许诺……”被下人埋怨了两句,皇帝也没有生气,只是平和道:“请嬷嬷去通传吧,朕是有要紧的事与太后商议。”
第53章 加了一句作话,跪求点开看看
太后这次确实是真的生气了
这次千秋宴设在麟德殿,朝中所有数的上数的女眷满满当当地排了整整一殿,外殿中品级靠上,与皇室亲近的大臣也有不少,妃嫔们罕见的对皇后的存在表示出了畏惧,恪敬公主满怀着期待,都在屏息凝神等待帝后驾到。
太后早在几天前就将皇帝会参宴的事情透露了出去,从宁寿宫说出去的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了,结果大家等来等去,等到那股子为接驾提起来的劲头散到聚不起来,还是没见到皇帝皇后的人影。
眼看着开宴的吉时过了许久,殿内难以避免的响起了议论声,正主这才终于露了面。
皇后穿着一袭金红色绣着凤凰的盛装姗姗来迟,她已经不算年轻了,常年名为修养实则幽禁的生活更是彻底摧毁了她的美貌,虽然脂粉下看不出有没有细纹,脸上的颓容却是怎么也没有办法遮挡的。
而让人最能感受到这位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二任国母已经日落西山的事情是——她是一个人。
这里的一个人不是指她身后没有下人,恰恰相反,此次皇后的排场前所未有,身后内侍宫女多达几十人,浩浩荡荡的鱼贯而入。
“一个人”特特指的就是皇帝不在。
他不到,皇后就算是带上几百人上千人也无济于事,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紧张和敬畏在这一刻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坐在前面的德妃更是当场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音量很小,只有坐在她身边的淑妃听到了,她瞥了德妃一眼,挑了挑眉,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当时的场面有多尴尬,光是想想就能猜到。
太后是长辈,加上她刚刚称过病也不好打嘴,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想见皇后,便想着开宴之后赏些贺礼算完事,毕竟皇帝在场,太后去不去都没什么要紧。
结果皇帝爽约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皇后当时的难堪太后是想得到的,但是她更在意的是恪敬公主这次得有多么伤心愤怒。
太后的怒火正在当头,说什么也不愿意见皇帝,但是皇帝非常有耐心,不急不缓的等在宫门外,每隔一段时间就差人入内求见。
到了第四次的时候,太后有些坐不住了,她自是知道皇帝的性情,要是真的不理他,人家能在外头站上一夜,到时候他倒是心安理得的觉得补偿过了,那外头会怎么说?
太后斟酌了一番,到底是松了口,叫伍氏把皇帝请了进来。
皇帝进来时太后正坐在床上,头上带了抹额,身上盖着锦被,面色难看的倚在床头上,听见人进来的动静,却连看也不看。
皇帝若无其事的向她躬身请了安,接着坐在了宫人及时搬过来的椅子上,语带关切的问道:“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本来打定主意不想搭理他,结果他这一来就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直接让太后沉默不下去了。
她讥讽道:“托陛下的福,不但没好,反而就要气死了。”
皇帝顿了顿:“您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太后压着火气道:“你若是实在不想去就早说,谁还能把你绑进麟德殿去?可是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事到临头又跑的人影不见……你知道桢儿会多么难受吗!”
这个确实是他理亏,皇帝低了低头:“是朕的不是,只是事发突然,朕也没想到。”
太后冷笑道:“又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说来让为娘开开眼。”
皇帝面不改色道:“外朝上的事,母后未必知道。”
太后右手攥拳,狠狠垂了一下床沿,冷哼道:“别的不长进,糊弄人倒是越来越顺嘴。”
她到底是生养皇帝的母亲,对他的了解那是这么多年看下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跟她说谎都说的敷衍,根本不肯认真:“皇帝,你翅膀硬了,我这做娘的管不了你,你……你走吧!”
皇帝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在太后生气的喘气声中低声道:“母后,你何苦要逼儿子做不喜欢的事呢?”
皇帝小的时候还有些毛毛躁躁冲动冒进的毛病,但是战争让人早熟,加上少年时期就登基,被迫接受那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皇朝,这再冲动的人都会被磨平性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是那么一副八风不动,永远镇定自如的样子了。
至少太后已经许多年没感觉出这个儿子情绪有什么起伏了。
可是此时,皇帝垂着头,轻声问母亲她为何要逼他的时候,太后竟从中品味出了伤感又失落的意味。
太后不满于皇帝的性情,当他似乎真的低头展现出弱势的一面时,她却开始坐立难安了:“皇帝,我、我不是逼你……”
皇帝抬起头来,眼神有些复杂:“母后,您明知道朕心里厌恶苏氏,为何总是一意孤行,强逼着朕跟一个……的人相处……您心里可是高兴?”
太后见惯了皇帝内地里的强势,这冷不丁的听他控诉自己,竟然真的不知所措了起来:“我也不喜欢皇后,可是作为祖母,我总得提替桢儿着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