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这样只有象征意义的长辈……邵震虞能想到的只有涉及儿女婚事,才有可能要这位王妃出面了。
他想到这里有点慌——他还没有想明白三皇子值不值得他支持,要是真把女儿嫁过去,又想像之前一般不出功出力,那不说长女的婚事结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单论情分上讲,这个女儿在丈夫、淑妃之间的日子也绝不好过,说严重一点,她这辈子可能都过得不会舒心。
邵震虞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因为女儿在别人手里就会投鼠忌器,压上家族的人,无论哪个女儿都不可能。
理智上他绝对做得出来为了避嫌跟女儿分道扬镳,甚至疏远不再往来的事,但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样说放弃就放弃,他在情感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邵震虞的脑子里疯狂转动,想的都是若陈王妃真是为三皇子保媒,那自己有没有可能回绝,用什么理由回绝,如果木已成舟,那三皇子又是否有能成长到值得自己支持的资质。
他原本以为邵循的婚事还不怎么急,因此这些事从前只是在脑子里一过,都没有深思熟虑,想着再抻一抻,以后有的是时间细想,但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临头,让他完全没有时间仔细斟酌。
他先入为主,所思所虑都是在三皇子身上,居然也没想到,如果真是为三皇子求娶其女为妃,那皇帝作为长辈,自己就可以跟邵震虞提起,完全用不着隔辈的太后和陈王妃再插手。
邵震虞这边脑袋疯狂转的几乎要冒烟,面上还要维持波澜不惊、略带惶恐的标准表情,又要不出差错的向皇帝行礼告退,实在是为难极了。
结果他后退的时候竟然撞上了正在发呆的儿子。
这是面圣时绝对不能有的失误!
他现在的情绪本就处于一个辄待发作的临界点,此时更是怒火上头,当着皇帝的面才强压着没有发作,只是低声训斥道:“阿揆,圣驾面前,你在做什么?!”
邵揆的目光仍然直勾勾的盯着皇帝腰间,被骂了一句才勉强回神,脑子里仍充斥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想,以至于都分不出神来害怕,只是略显呆滞的行礼:“陛、陛下恕罪……”
皇帝视线微凝,接着和缓道:“不必多礼,朕叫人连你一同召进宫来,也是想再仔细看看……邵卿的长子,你父亲去宁寿宫面见太后,你就暂且留在朕这里陪侍吧。”
邵震虞无法,只得应了,临走之前用力看了一眼邵揆,示意他一定谨慎,不要出差错。
可惜邵揆现在脑子比他还乱,根本没那个余力接收父亲眼睛里的警告。
等邵震虞一走,皇帝便对邵揆温言问道:“朕观爱卿神情凝重,似有心事?”
邵揆猛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摇头否认:“臣面圣惶恐至极,不敢多思多虑。”
皇帝轻轻笑了:“是么……”
说着他转头就要往御案方向走去,邵揆目光闪烁,心里剧烈挣扎了一瞬,终于还是忍不住在皇帝落座之前颤声道:“臣……臣见陛下腰间配饰甚是精致……”
“卿说得可是这个?”皇帝微微挑眉,手指抚过锦带上挂着的络子,顺着将那枚无瑕的白玉挑起,放在手中摩挲。
邵揆的身子下意识前倾,目光一直随着玉佩移动,这东西但凡不是在皇帝手中,就是在火炉里他也会伸手去捞来看一看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邵揆想要细看的渴望,皇帝摇了摇头。
“这是旁人所赠,要是别的,朕便是赐予你也无妨,”皇帝的声音缓慢,让人听得极清楚:“只是此物为朕所钟爱,珍视异常,怕是不方便借爱卿一观了。
第62章
邵揆的内心维持着五雷轰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邵震虞从宁寿宫回来。
期间他的表情倒是看着和内心截然相反的平静,与其说是维持平静,不如说是木然。
是那种极度震惊之后表情彻底崩坏的木然。
而英国公在宁寿宫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回到两仪殿。
皇帝听到通传,将批阅奏折的朱笔撂下,转了转手腕,又往邵揆那边看了一眼,见他还是木愣愣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便叫人传了邵震虞进殿。
邵震虞进来时头是低着的,没人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一进殿甚至连御案都没靠近,远远的就跪地伏首,久久没有动弹。
这次皇帝没有起身,他甚至没有问宁寿宫的谈话结果怎么样,只是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说道:“邵卿今日进宫辛苦了,便先回府歇息吧。”
邵震虞顿了顿,用力磕了头:“臣……谢主隆恩。”
邵揆恍惚中回过神来,也跟着父亲叩首告退。
皇帝微微点头,准了这父子二人所请。
两人一路从两仪殿直到宫门口都是一言不发,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邵震虞弃了官轿,跟儿子一起坐上了马车,才重重的的叹了一口气。
邵揆看了眼父亲。
邵震虞的眼中阴晴不定:“你知道在宁寿宫里,太后和陈王妃说了什么么?”
邵揆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是出口却是只是无声的气息。
邵震虞心里也一团乱麻,完全没注意到儿子的反常,只是自顾自的喃喃道:“她们说要阿循进宫……”
他微微半合双眼,让人看不出心情究竟是好是坏:“为的不是三皇子更不是大皇子,而是……”
“……陛下。”邵揆突然接道。
邵震虞一愣,接着皱眉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邵揆此时才完全回过神来,看着父亲苦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复杂的意味。
——他妹妹日日压在枕下,轻易不示人的玉佩现在就挂在天子的腰带上,他能猜不出来吗?!
等回了英国公府,邵震虞二人直奔正院,果不其然见到邵循和郑氏母子都在。
邵震虞一进门,无视了郑氏上前的嘘寒问暖,视线环顾了一周,直接道:“阿琼阿缨先出去。”
邵缨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一句话呢,他愣了一下,看向了同胞姐姐。
邵琼刚被郑氏当着邵循的面训斥过,现在正赌气呢,闻言冷哼了一声,嘟囔道:“出去就出去,谁稀罕。”
说完便硬拉着邵缨出了门。
邵震虞现在也没空理她,叫人关上门之后,看着表情似乎没什么异常的邵循,看门见山道:“太后请了陈王妃为你做媒,你知道这事么?”
郑氏正给邵震虞整理衣服的手顿住,听了这话眉心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邵循抬着头,眼眸却垂下来,没看任何人:“……知道。”
邵震虞倒吸了一口气:“你……该早说才是。”
邵循道:“太后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提起?”邵震虞道:“跟谁提起,只有你一个人么?”
邵循抿了抿嘴,声音很是平淡:“当着陛下和……诸位娘娘。”
邵震虞忍不住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邵循能看出他的心绪激动,但那种激动是正面的兴奋还是负面的抗拒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邵循想,保不齐就是两者都有也说不准。
郑氏忍不住追上去:“老爷,这是……”
邵震虞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问,接着来到邵循面前,斟酌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道:”阿循……这种事情,你该无论如何跟家里支会一声才是,我不相信你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他压低声音道:“陛下态度如何?”
邵循低着头:“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度。”
“你……唉!”邵震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你怎么都不知道,我如今没有任何准备……在太后面前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态度。”
他知道这个女儿稳重,但是不太会与人交往,也不怎么会主动讨人喜欢,如今看来,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争取一下,是不是太过内向了,这样的性子,若……真的能跟陛下说得上话么?
邵震虞脸上喜怒难辨,犹豫了许久,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邵循一言不发的蹲身行礼,转头出去了。
邵揆见状,也向邵震虞请辞,跟着邵循一起出了正院。
邵循走的很快,邵揆要跟上她竟然还费了些功夫:“阿循,你等一等。”
他拦在邵循面前,神情严肃又认真:“进宫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还有,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邵循仍旧不动声色的维持了之前那套说辞:“我不知道。”
邵揆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妹妹,似乎是许久不曾探究过她的想法了,以至于他竟觉得这原本该是世上最亲的亲人,他竟一点也不了解。
“你在跟哥哥撒谎么?”
邵循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看向邵揆。
“你珍藏了多年的玉佩,你亲手打的络子,现就带着陛下身上,你却说你不知道?”
邵循一怔,接着明白过来,邵揆为何会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
她心里一下子觉得羞也不是恼也不是——什么不经意间将玉佩戴在外面,恰好又被邵揆察觉这种事放在皇帝身上,可能的几率太小了,九成九就是他故意的显给人看的。
没等邵循说什么,邵揆便继续道:“陛下说他对那东西“极其钟爱,珍视异常”,这个你也可以解释?”
话说到这里,邵循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邵揆见她连解释都没有,心里已经可以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他闭了闭眼,睁开时就是慢慢的失望与难过:“阿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邵循没有注视他:“大哥,这我比你清楚。”
“我看你什么都不清楚!”邵揆的声音不可抑制的带上了怒意:“那是皇帝,是天子,是你我的主君!”
他看邵循不说话,话语越发急切:“陛下有子有女,有后宫三千,甚至有全天下的美貌女子供他取乐,你以为招惹他能得到什么?”
邵循没有着急,她缓缓地说:“这些我都清楚,我心甘情愿的承担这些风险……也绝不后悔。”
邵揆看着自己的妹妹,就像看着一个冥顽不灵的赌徒:“陛下年纪长你那样多,他甚至做你的父亲都绰绰有余,现在你看不出来,等过几年他年纪更大,老到头发白了,眼睛花了,我看你拿什么……”
“你闭嘴!”邵循原本看在他起码是为自己担心的份上任他教训,保持平静也尽量不跟他理论,可是一旦邵揆的言语波及到了皇帝,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你在说什么?竟然敢非议陛下!”
邵揆的气愤失望,被邵循的骤然发作一下子堵了回去,他怔然的看着邵循因愤怒而显得格外凛然美丽的双眼,半晌之后才讷讷道:“我、我是你亲哥哥,不比外人可信么……你真是糊涂了。”
邵循知道这个哥哥可能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为了她着想的,可是现在她都没有进宫,也没办法把皇帝本人拉过来发誓,因此她不再试图说服兄长,而是直接道:“好,那就算是我真的错了,我也承认了,之后呢?大哥,你要现在进宫去回绝陛下吗?”
邵揆愣住:“什么?”
邵循向前踏了一步:“我说,我错了,你能去替我回绝陛下,回绝太后的意思吗?或者退一步,你说服父亲去拒绝也可以,大哥,你能么?”
邵揆的脚在这一刻像是长了钉子,他被牢牢的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逼迫似的靠近,听她用以往别无二致的柔和音调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现在进宫去还来得及,你要去么?”
邵揆没有动,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自己以为开口特别简单,实际上过了许久,他才从喉咙中挣扎出一句话来:“父亲……并不一定会应允。”
邵循眼尾弯起,像是在笑:“大哥,你在外面的时候看着也挺聪明的……怎么在一旦涉及家事,就总是这样天真到……呵,我这样说你别生气——天真到有些蠢了。”
她抬起眼似乎是打量了一下邵揆,目光轻而柔,语气也温和下来,“从这一点来看,倒不像我的哥哥,反和阿琼像是一个娘肚子里待过的亲兄妹了。”
她方才的锋利渐渐消散,又和平常一样,是那个脾气温和、不争不抢的好妹妹了。
邵揆看着邵循与生母有七成相似的眉眼,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正房中。
郑氏本该递给邵震虞的茶水已经倾倒在地上,连同杯子一起将昂贵的地毯弄的污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