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这是一双美丽的仿佛是神明用尽全部心血雕琢的双眼,但是最吸引人的却是这双眼里所充斥的清澈又温柔的眸光,汇集了诸天星光才凝聚成的情谊……
男人垂下眼,郑重的在爱人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所有人都会喜欢你,朕早就说过,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不可能例外。”
邵循静静地想,她没有皇帝想的那样招人喜欢,但是她也不想要别人的爱,她只要这一份就够了。
希望上天不要怪罪她太过贪心。
甘露殿内的帝妃二人为着邓妃的话对感情有了新的思考,而平静了几年的外朝也不可避免的起了波澜。
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名宿的程敬铭老先生收了七皇子做关门弟子,可以说是这一年中最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只是一个三四岁小孩子开蒙的小事,皇帝上朝时甚至都没有提起过,但是仍然引得人人观望,猜测四起。
程敬铭做人的老师有个好处,那就是他并没有实职,不需要处理什么公务,只需要每天到体仁阁点卯,预备着两仪殿那边传召去议事。
皇帝当然不敢放这么小的儿子到别处去读书,因此便将两仪殿的侧殿收拾出来,专门腾给了赵言枢和程敬铭。
皇帝在正殿议事办公,旁边就是小皇子读书的地方,这些大臣怎么能忍住不想入非非?甚至他们等候召见的地方就与侧殿只有一墙之隔,贴着墙都能听到程敬铭教导小孩子的声音,真是让人好奇的抓耳挠腮。
但是这一对新出炉的师徒二人此时倒是都很坦然。
赵言枢是小到还不知道眼前的老师是个怎样的厉害人物,也不知到跟着他读书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他只是单纯的听父亲的话过来上学,并且在短短几天里就喜欢上了这件事,跟着这个十分亲切的老人学习学的很愉快。
程敬铭则是另一种想法,他原本并不想掺合进立储之争中,这件事在历经两个朝代三四个皇帝的老臣来看就是个大坑,能避则避。
但是他跟皇帝算是很亲近了,能明显的感觉到天子对小儿子的偏爱与期待,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自古以来,立子以嫡以长以贤,只有正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才最名正言顺,也是让王朝安稳度过新旧交替时期最好的办法。
其他二者各有利弊,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以爱立储才是风险最大的。
在程敬铭眼中,十岁以下的孩子根本看不出天资来,这小皇子又非嫡非长,说句不好听的,一旦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在程老眼中是非常常见的),那么七皇子的几个哥哥都比他年长太多,若是山陵崩时他还未长成,那得到太子之位对这孩子来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皇帝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坚定,程敬铭在心里纳闷,他能想到的对方一定也能想到,作为父亲肯定也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皇帝为什么偏偏要如此坚持呢。
直到前几天,皇帝开口就说要给七皇子开蒙,倒没有勉强程敬铭,只是说让他想想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当时程敬铭实在忍不住,非常委婉的提醒了一句这事可能出现的后患。
他本以为皇帝不会理会自己的谏言,没想到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问道:“程老说他非嫡非长,若这一点朕可以更改呢?”
程敬铭直接呆立在当场,结结实实的愣了不短的时间才惊醒,接着下意识的往左右看,结果两仪殿内宫人不少,听了皇帝这看似平淡,实则石破惊天的一句话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色,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反衬得年纪最长的程敬铭一惊一乍。
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您是想……可是、可是……”
他想说的是皇后没犯什么错,但是话出口才发现她其实是犯了错的。
抛开诸如几十年前的谋害皇嗣的陈年旧事,也不提这几年皇帝给新添上的什么侍奉太后不周,管理公务不善之类一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单单一条,其实就已经可以让皇帝的想法成真了。
——皇后无子。
生下嫡长子以固国本,这其实是身为妻子和中宫最大的责任,她没有完成,就有了可以被废黜的理由。
至于皇帝不留宿皇后才没有生育这件事没人会在意,大家只会在意结果而已。
程敬铭当时就猜测,以帝后二人形同陌路的关系来看,这么多年皇后勉强立得住,恐怕是因为一旦她以无子的理由被废,那就必然得马上册立一个有儿子的妃子,接着就是册封太子,而皇帝明显对几位皇子都不是太满意,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该立谁而已。
这下好了,他有了满意的继承人,自然就可以着手下一步了。
程敬铭张口想劝皇帝再慎重些,但是抬头看见他的眼神,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样坚定,旁人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他想了想,最后没有举荐别人,而是道:“臣想见一见七皇子,不知陛下准不准?”
皇帝终于笑了,直接吩咐何晋荣将此刻就在后殿的皇子带到了程敬铭面前。
而见了这个从出生起就承载着他父皇无尽期许的金贵的孩子,程敬铭才知道皇帝为何会这样自信,几乎等不到七皇子长大,再权衡几年,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为他铺路了。
——这孩子过于聪明了,过目不忘不说,理解能力也远超同龄人,甚至很多大人讲不通的道理他都一点就通,这样的资质不因为年龄小而打半点折扣,反倒是让他更加显眼,更加与众不同。
他算是知道皇帝为什么不愿意再等了。
这样的经历和天资程敬铭太熟悉了,他自己就是个举世闻名的神童,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这样的孩子要承受什么样的压力,教导他的老师又必须具备怎么样的资质,再没有比他这个当了那么多年天才神童的人更明白了。
原本只是想看看未来的储君,对于具体该怎么做还在犹豫的程老先生,跟赵言枢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之后,没用皇帝再劝一个字,自己就主动的收下了这个关门弟子。
这个不出意外会继承大周万里山河的幼童,他越是聪明,越是天资出众,程敬铭就越是慎重,在心里想了半天,都没有办法找出一个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只能顺从了皇帝的意思,接下了这颗烫手又珍贵的凤凰蛋。
但是怎么说呢,对于一个老师,还是个好老师来说,教一个天才学生真是太有成就感了,看着赵言枢,程敬铭就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教了他不过几天,就从游移不定变成了见猎心喜心甘情愿了。
这天下了朝之后,内阁首辅贺清源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拿眼睛瞄了眼不远处下了朝准备出宫去的英国公,偏着头问旁边的下属心腹:“他这几天有没有觐见?”
下属低声道:“这您不还清楚么?一次也没有,我们都盯着呢。”
贺清源想了想:“不等了,我要去趟两仪殿,你赶紧写牌子递进去,就说……就说我查处户部的存银账目存疑,要跟陛下禀报。”
这样的理由……
下属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但是还是应是去办了。
贺清源眼看就要八十岁了,走路走的虎虎生威,一路风驰电掣的到了两仪殿,非常幸运的逮到了刚刚到了侧殿门口准备给七皇子讲课的程敬铭。
他这几天为了教学生,从早到晚都在宫里,都要常驻两仪殿了,在内阁的办事处体仁阁压根儿见不到人影,其他人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也根本不敢特地去登门拜访,这才好不容易逮到了人。
贺清源颤颤巍巍的走到他面前,因为走的急还猛的咳嗽了好几声,来不及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的想进正题:“你这几日过的如何?”
程敬铭看一眼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道:“贺兄想问什么直说,但凡能说的我又不会藏着掖着。”
贺清源也不含糊,当真开了口:“七殿下如何?”
程敬铭知道皇帝并不禁他说这个,说不定就等着大臣们知道他定下的继承人有多优秀,于是沉默了片刻,在贺清源灼灼的视线中慢慢的说了句实话:“那孩子……天资世所罕见。”
贺清源其实已经有了预料,闻言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并不多做惊叹,他看着程敬铭道:“你是知道的,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反对。”
程敬铭点点头:“你只管去做分内之事吧,陛下不会怪罪的,他自有打算。”
第121章
贺清源已经做好了准备,连腹稿都引经据典过了几遍,就等着皇帝说话时反驳了。
但是他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能再忍,他能将小皇子交给程敬铭教导,又专门在两仪殿收拾房间安置他,加上程敬铭透露出来的三言两语,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几乎可以算得上明示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就是不开口。
贺清源眼睁睁的看着众臣从警惕皇帝以爱立储到渐渐放松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包括他本人居然都开始习惯在两仪殿见到七皇子那小小的身影了。
这让他有些纠结,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了解这位生在深宫、刚刚被皇帝放出来的小皇子的好机会。
如此过了几天,一次日常议事之后,两仪殿内留了数个大臣,文武两班都有,皇帝平时该叫他们散了的,但是这次他却率先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轻描淡写的开口道:“众卿若无事,不如陪朕去偏殿看看?”
贺清源浑身一震,和几个同僚对视一眼,意识到自己等待的事要到了。
皇帝带着这些人去了偏殿,好几个臣工往哪里一站,把门都堵得严严实实。
赵言枢正在朗读的声音停下来,站起来被老师牵着到了了案前:“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没有畏惧的看向这些平时喜欢找各种理由往这里窥视的长辈们,同样认真的拱手道:“各位大人好——”
众人连忙摆手:“当不起当不起,殿下太客气了。”
但是赵言枢打招呼是为了全自己的礼节,跟别人受不受得起没关系,因此他没有理会这些谦辞,认认真真的行完了礼。
皇帝将他叫到身前来,摸摸他的脑门,没进正题,而是先把英国公点了出来,问儿子:“阿枢,还记得这是谁么?”
赵言枢歪了歪小脑袋,看向父皇身边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思索了片刻,非常肯定的答道:“是外祖父。”
英国公惊喜交加,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外孙,但是上一次还是他两岁出头的时候,被皇帝抱在怀里,正巧被召进宫议事的邵震虞撞上,那一次这孩子灵动又精神的双眼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去之后细细回味,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但是那时候七皇子还太小了,路都走不利索,现在能一眼认出他说明他们祖孙必定是有缘分的!
但是皇帝肯定不这么想,他解释道:“这孩子记事早,再小一些时候的事其实也能记住,他必定是还记得上一次见你时的情景。”
英国公听不进这话,满眼里只有这个外孙,连皇帝都快要看不见了。
这次也不全是处于功利的原因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几年过去,英国公的孙辈居然还是只有这位不姓邵的小皇子,家里一个孩子都没有。
大儿媳沈氏当年生了个女孩子,结果不幸没能养活,现在好不容易又怀上,正在小心翼翼的养胎。
次子邵辉今年刚刚和他妹夫一同中了进士,将将吊在了二甲的尾巴上,现在已经外放为官,新婚不过一年的妻子却留在了京里,就他那个老实的生不出纳妾心思的人,夫妻又分居,眼看着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有喜信了。
邵缨倒是刚刚新婚,时间太短也没有孩子;至于邵琼,那夫妻两个更是一言难尽,好一阵歹一阵的,相处起来没一点夫妻的样子,至今子嗣还是没影的事。
但其实邵震虞有些犯愁不假,其实也不太急,毕竟有了这一个外孙,十个孙子他也不换。
皇帝让赵言枢坐下,问一旁的程敬铭道:“程老,这孩子可还听话?”
程敬铭都不用吹嘘,直接实话实说道:“殿下极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点就通,难得的是也喜欢读书,又能自律,确实是难得的良材美质。”
说着将赵言枢现正读的书双手捧给皇帝。
“殿下太过年幼,若是习字易伤筋骨,因此臣只带着他认字读书,现在字已经几乎认全,但不曾动用纸笔。
这个也是他的经验之谈。
程敬铭小时候家里没有经验,发现他聪明学的快之后也早早的教他读书写字,却不知道他的学习能力远超一般孩童。
平常的孩子这么大,就算开始写字也不过就是每天随手涂几个大字算完,根本不碍什么事,但是他学的快,写字的速度和水平与平时进学年龄孩子不少反多,小孩子筋骨软还没定型,等家人从高兴得意中发现不对,他的手指已经伤到了。
如今一大把年纪,双手的指关节处还是能看出些许畸形的影子。
皇帝将书翻开随意指了一页:“‘所恶于上,勿以使下’前面一句是什么。”
背诵对于如今的赵言枢来说就是初级难度,根本不需要思考:“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皇帝“嗯”了一声,接着又抽出几个句子,赵言枢同样流利的答了出来。
皇帝点点头,拿着书看向众位臣工。
贺清源想了想,出列微微俯身,和蔼的问道:“小殿下,您能不能说一说方才第一句话作何解释?”
赵言枢想了想,觉得也不算难,便道:“上位之人孝敬父母,百姓就会孝敬父母;上位之人尊敬兄长,百姓也会尊敬兄长;上位之人怜悯弱小,百姓就会讲信义,所以君子是可以起到引导、规范的作用的。”
贺清源顿了顿,问道:“‘上’指得是什么?”
方才赵言枢已经将它解释为“上位之人”,贺清源是在考他知不知道这具体代表了什么。
这个老师没讲过,但是赵言枢的目光扫过所有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大人,开口道:“应该,就是指在这里的所有人?”
贺清源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想,怪不得程敬铭赞不绝口,这孩子连反应居然也这么快,要知道他才刚刚满三岁啊。
他的曾孙就是这个年纪,现在还日日长在奶娘怀里,除了吃奶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轻笑了一下,终于问道:“诸位……觉得此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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